唐笠居然就在这里住下,当然,进不了武馆的门,他在离得近的巷子里租了个房子,刚开始这人几乎不露面,一切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除了门口每天多两筐新鲜水果。
唐丰本不打算管,结果巷子里热心邻居看见提醒了两回,老唐啊,怎么东西放外头,没监控,当心被人拿走。
眼尖的狐朋狗友不知道内情,以为老人家忘了,专门提到唐丰桌上,回来吃中饭的桃乐瑶眼神都快给疯了,两傻孩子一点察觉都没有。
狐朋老家特别喜欢吃甜,他看见那篮子里的大草莓就走不动道,狗友打算偷偷摸摸给他顺一个。
大师父拿杯子喝茶,坐在家里挨了一出借力打力。
他叹了口气,叫小孩都拿去分了吃,要记得洗洗干净,提来的人不是个好东西。
唐笠那出事后,李缜第二天去上学,和桃乐瑶唐骁仨一人喜提一份检讨,唐骁逃课属于屡教不改,检讨也就算了还要请家长,还是班主任解围说他家就个老爷爷。
结果李缜放学回来,正往家里走,路边一个人也跟着走,夜黑,这片儿路灯又故障,李缜走着走着觉得被人跟踪了,估摸了一会,骤然发力兔子一样往前跑。
“嘿!小孩。”身后男人看着文弱,居然速度也不慢,三下两下扯着了李缜书包。
李缜回身就是一拳,不知道什么毛病,来了这地方老是被人从身后挟制,跟闹小东西似得闹他玩。
后边人往旁一退,露出拿着手电筒的唐骁。
“爸!别逗我同学!”唐骁吼。
李缜背着书包跟那被吼的男的面面相觑。
不是梦,是唐骁的爸,大师父不愿意认的儿子。
唐骁跑过来跟李缜并肩走,把唐笠扔后面不管了,那男人就一直站楼下,没打算进去,看到楼上亮灯了才走。
唐骁在李缜房里,把书包往自己脸上一埋。
赵译岭这只猫讨嫌的很,看到小公鸡落败的样子,心情很好的摊在衣柜顶甩着尾巴准备观摩少男心事。
李缜拿了个抱枕换给唐骁捂着,然后也往他身边一躺。
唐骁说好烦。
李缜说我也是。
唐骁:“大人能不能收拾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李缜:“为什么要布置那么多作业啊!”
赵译岭跑过来趴在李缜的耳边也甜甜腻腻的跟着叫了声,可惜李缜还是个小傻孩子,实在听不懂一只猫的心事,以为它要吃要喝,开了个罐头打发。
今天热的有点离谱,李缜打算把风扇搬出来吹会,他还没把插头插上去,结果突然一下就漆黑一片,接着整栋楼响起了类人猿似的抱怨声和不知所谓的兴奋喊声。
“啊,停电了?”
李缜摸索着去拿桌上的手电筒。
“别开。”唐骁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哭了啊,终于。李缜松了口气。
唐骁没跟李缜一块放学,他出学校的时候看见了唐笠,他往前走装没看见,唐笠也不觉尴尬,跟旁边聊着的家长笑笑,打招呼说儿子来了先走。
唐笠今天穿的很休闲,短袖长裤,混进一堆来接小孩的家长里,普通寻常。
“慢点儿,年纪大了走不快,赶不上你们小孩儿。”
唐骁尽量压着语气平静问出来:“你还不走?”
“不走了。”唐笠追上来和唐骁并肩走一块儿,“要高考了,不能不陪陪我儿子啊。”
他的每一句话都合心意的令唐骁厌烦。
要是我是个真正的大人就好了。不会害怕心意被人轻易的说出来,被当成小孩子应付,太容易就看透。是大人的话,或许就能不这么在意,不会被牵着走,道歉原谅关我屁事,管他去死。
唐骁泄愤一般咬着嘴唇。
“爸爸缺席了这么久,对不起啊,小骁。”
这句话没头没尾,来的太突然了,唐骁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他听到什么,他回头去看,发现唐笠没有跟上来,还站在后面。
“儿子,这还记得这儿么?”唐笠站在学校的栏杆旁边,指指里面操场。
南高是望州的好学校,当地家长都会有事没事带着小孩儿去转悠一圈,指指里面的操场树啊图书馆啊用来鸡娃,激情彭拜说一大通先取南高再上x大的辉煌未来。
唐笠有次顺路也带儿子来进行过这神秘仪式,只不过他把唐骁撑起来放人家栏杆柱子上坐着,指着操场上军训的一帮孩子说,看到没,那个肯定是老张的班,他运气最烂,带谁谁在大太阳底下,教室离食堂最远,体育课下雨最多。
晒得汗如雨下的小孩里面有耳朵尖的,边听边憋笑。
唐笠想把唐骁跟小时候一样举起来,结果脚都没离地。时间过得快,少年人长得快,儿子个头都快追上他,唐骁尴尬的拍掉他的手:“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
唐笠挨了一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又想摸摸唐骁的头,有点像喝高了变着花样讲以前的事。
唐骁观察了一会,发现他还真是喝了酒,唐笠是那种醉了脸上不显,耳朵脖子发红的人。
“你刚说什么?”
“什么,手被卡着那件事吗?”
唐骁看着唐笠装傻就来气,忍不住地吼他:“胆小鬼!你都不敢看着我眼睛说,说完就会岔开话题,也不敢听我回答!”
“喝酒抽烟,你出去这么多年,就学了这俩?接我都要喝酒,当什么老子!”
唐笠人傻了似得站那儿,竟然有点呆。
发泄了一大通,唐骁突然觉得脚步轻了,好像多年拧巴的人生终于松劲了
“嗨。”唐笠捏了会自己脖子,溜达溜达跟上去,伏小做低:“儿子教训的是。”
树还是安静的,路灯也还在那儿,这是唐骁读高中来第一次放学有人接送,心情激荡之余又抑制不住有点犯贱般的雀跃。
他本能的微妙的扫视了周围一圈,有同学吗?
唐骁瞬间就被自己这想法恶心到,简直像脑子坏掉了,他越想控制,那些压抑的羞耻的从来没有被纵容的想法就越发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小学?
唐骁有一阵疯玩,在高低杠上落下来,摔了腿。唐笠那个时候还在家,背着他去上下学,是冬天时候,大雪,路不好走,唐笠却很稳,唐骁趴在他背上逗人家四脚打滑的狗。
后来腿好点了,唐笠就牵着他,慢慢走。
再后来唐骁身边就没人了,他自己走。
某些方面来说,唐骁和李缜是很像的小孩儿,唐骁不会向爷爷撒娇,不会让他接送,爷爷不欠他的,父亲的责任是父亲的。唐骁会忍耐一切不断产生又在他看来不是唐丰该满足的需求。
过分的早熟,过分的清楚人与人之间的位置和界限,甚至以牺牲自己来校准。
李缜是外冷内热不问不答的瓷娃娃,而唐骁竭力成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过分活泼没心没肺的熊孩子。
唐丰对于小孙子是有补偿心理的,他总想多为唐骁做点什么多操心些事,好像他吃了足够多的苦,没尝过的甜就能补偿到唐骁身上。
唐骁的能力又使得他知晓他人的心意如此轻易。
他会故意过分的顽劣,让学校请家长。使得唐丰的亏欠能有地安放,老师总是讲,小孩子聪明,成绩很好,不能太宠爱,惯坏了呀。
唐丰作为被请的家长,甚至是高兴的,多宠,就宠,宠坏了好啊,我家小孩身边就我一个人。
没心没肺,调皮捣蛋。把“呀,那个小孩好可怜的,没了妈妈丢了爸爸。”变成“这小孩潇洒的很,调皮捣蛋混世魔王一个。”不好吗?
过早的成熟是一种恐怖的饮鸩止渴,小象的镣铐会跟着它整个生命,那些压抑的需求,终会成为一种无法挽回避无可避的执拗,在某个平常的夜晚被引燃,野草一样狂乱生长,需要成倍的偿还。
总有些心里话,是要一些人听。
李缜悄无声息的把灯的开关按下去,黑暗是温暖的茧床,师哥可以拿掉面具。
“他不会留在这儿的,我想他快点走。”
李缜听了句反话,也听了句真心话。他笨手笨脚的模仿秘师乔,两指点在唐骁眉心,念了一个凝神的诀。
“师哥,我不这么想。”
唐骁带着哭腔嗯了声。
“这么多年,回来又马上走,不会这么正式的去见唐丰爷爷还送东西,说不通,对不对?”
唐骁拼命摇头,“他是为了某件事情回来的,从来只有他自己心里想的东西能牵动他,只要事情解决了他马上就会走的。”
跟唐骁结仇的茶树家的小孩,约莫是从上一代知道了点关于唐骁的家事,曾经讥讽的嘲笑唐骁是个没有爹妈的孩子,说唐笠肯定在外面有家庭了。
那小孩在小团体的簇拥下,对唐骁喊。
“拖——油——瓶——”
那是唐骁揍他揍得最狠的一次,桃乐瑶都差点拉不住。
其实唐骁并不太在意这三个字,他动手的理由只是这些人恶意的揣测。
他不觉得唐笠和那些家庭悲剧里通常的烂人一样,唐笠要更加没心没肺,是个不在乎一切的人,不在乎爷爷,不在乎儿子,或许连妈妈都不在乎。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件非常庞大的恐怖的,占据了他整个生命所有思考的事情。
他甚至是书上说的那种为一个信念,为某种野心而付出终生的人。
这是唐笠给他儿子留下的所有印象中最深刻的部分,也几乎是全部。
不知怎么这让小时的唐骁感到害怕,只是他并不能分清是这种付出一切贯彻终生的力量让他感到害怕,还是唐笠的梦想让他感到害怕。
“他会留下的。”李缜说:“我今天放学走得早,看见他在门口给别人推销自己补习班,他还把小广告贴巷子里,业务可多了,你看见了么?”
说来有点尴尬,李缜的外语课跟的实在吃力,唐丰问过要不要让唐骁帮他补补,李缜摇头。高二下,唐骁自己时间都紧,怎么好再拖一个。同年级熟悉的人里奉悦走特长,桃乐瑶那倒是有厉害又相熟的补习老师,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住在郊区修养,小桃姐姐每次去都是家里人接送,李缜跟着的话要蹭别人车,这实在是个挑战。
巷子里小广告赶巧出现,地方又离得不远,李缜好奇心使然去看了,还正好遇到唐笠出门丢垃圾。
李缜正找着呢,结果碰到他,十分尴尬,说认识吧不能够,不认识吧第一面见得实在难以忽略。
唐笠倒是若无其事,笑着看眼睛在数地上蚂蚁不敢和他对视的李缜,丢完垃圾还背着个手过来问:“小骁的朋友,你要来补习吗?八折哦。”
那语气实在像拐小孩的人贩子,李缜说路过就落荒而逃了。
“只是好像没什么学生,他可能刚来吧。”李缜试图画饼:“我今天放学时候还见他和别人推销他补习班来着。你看,唐丰爷爷留着校服,你爸爸在找工作,我觉得一定会挺好的。”
唐骁鼻子堵堵的,嘟囔着说:“他大学都没上谁家敢把小孩托付给他。”
“叔叔人一看就是做学问的,肯定有人找他,工作找到了,就定下来了。”
“你们怎么都能说我想听的话啊。”唐师哥被宠得小孩脾气上来了,贴着李缜胸前去听他心跳,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缜叫他拱的痒痒的想笑。
心识好像还在过载,一点信息都接受不到。然而那种温和的包容的,被照顾着的感觉确安稳而悠长的传过来。唐骁在李缜怀里,极端的情绪消耗之后,困得想就这么睡过去。
还没等唐师哥闭着眼睛多久,整个房间却一下亮堂起来,李缜愕然,他明明关了开关。
赵译岭甩着尾巴蹲在开关旁边,表情相当阴险,看着唐骁整张猫脸都是你小子别得寸进尺。
唐骁哭得脸红红的,眼睛都有点肿,头发还是乱的,
实在太可怜可爱了点,李缜没见过唐骁这样子,一下没收住目光,叫人发现了。
要面子的师哥今天洋相出的够多了,哪还受得了这个,连忙把李缜眼睛捂着不让他看。
李缜被捂着眼睛跟着人走到门口,憋笑。
临出门的时候唐骁没忍住,从背后抱了李缜很轻很轻地说:“谢谢小缜。”
平时不撒娇的人撒起来是特别好玩的,李缜觉的自己像被一只刚出栏的小羊顶了一下,冒冒失失,又很亲热。
唐师兄今天做了小孩,无理的要求提了,内心的脆弱让人哄了,整个的松了绑,出门就撒手没了。
李缜关门,捏着裤兜里掏出来的广告单,有些惆怅的叹气。
“去吗?”离得挺近,自己有需要,唐骁想让他爸爸留下来。
“不去?”李缜能在这里安定下来是受了大师父的恩,唐笠把老爷子气的这么很,当年想必做错过很多,他也并不想和这个人扯上过多的关系。
赵译岭走过来喵了声。
“当猫真好,没有烦恼。”李缜把小猫咪举起来吸。
赵译岭哼唧了两下不是挺服,又连着喵喵了几声。
“喔啦,你们做猫也是有烦恼的?噢,你说去不去都行,你担着?”
李缜有点好笑这只猫的豪言壮语,他若有所思,那就先去上几天,等唐笠有了学生就跑路,偷偷摸摸的,不让大师父知道。
李缜下了决定,抱着怀里赵译岭玩儿,“你们小猫咪烦恼是什么?”
赵译岭喵喵喵。
李缜这回没听出来。
这家伙不依不饶的往李缜怀里趴,用下巴两边蹭李缜胸口。
“嗯?你说狗味?我今天没有摸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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