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虞看清她的一瞬，下意识地去看赢厌。
赢厌站在她身侧，看到她出现的瞬间，微眯了眼眸。
文心站在暖黄之中一身血红的衣裙，忽而向赢厌所在处侧了侧耳，认真嗅了嗅。
赢厌不喜世人，故而从不向世人主动迈步，唯独是看到她后，竟主动上前，介绍起了自己。
“我是赢厌，又名麒麟。”
文心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气息，竟也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我，方文心。”
神虞端坐着，看着两人蹙了眉。
府尹夫妇惊见独女向赢厌介绍名讳，喜悦过后又生出一阵惶恐。
府尹夫人因有这样一女，初见赢厌就看出他非善类，又恐两人相识，反会助长自己女儿的恶性，忙将方文心拉扯到自己身边护着。
府尹却不同。
他深知神子要嫁神女，赢厌是神女的人，两人乍见倒像是互生了好感，他庆幸女儿还有人性，又怕他女因此对赢厌上心，忙向神虞解释道。
“道长，小官的女儿对赢公子可没其他的意思。”
神虞端坐着，身前的四人各有心思，她端着茶盏，一一从四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方文心身上。
她未见她时，便知她与赢厌有几分相似，此时见了她，难免多看她几眼。
方文心残了双目，五感敏锐，她不顾府尹夫人的拦阻，向神虞走去，停在她身前，嗅了嗅她身上传来的冷香。
他身上的香气很是独特，干净的冷冽之气，带着寒气，轻嗅一口似可直达心肺。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下他的脸庞。
赢厌弹指击下她手，挡在神虞身前道：“她是我的。”
方文心乍见同类，并不愿与他起争执，阴沉沉地道：“我不摸他，怎知他有你的标记。”
恶人之间似有另一种语言，神虞静坐着，看着两人如何交流。
赢厌抬起自己的手，放在方文心鼻下，道：“你闻。”
方文心嗅到一股浅淡的冷香，继而侧耳对赢厌道：“你气息告诉我，你是她的。”
神虞啜了一口清茶，对两人奇怪的交谈起了几分好奇。
那双清亮的凤眼，覆上了朦胧不清的笑意。
赢厌冷笑：“小辈，你还不够格，我是她的没错，她同样也是我的。”
方文心固然是个恶人，在赢厌这种真恶魔面前，甘心伏小。
她一改阴沉的脸色，向赢厌恭敬问：“前辈，我如何才能像您一般？”
赢厌目光在她父母身上流连，意味深长地道：“想要我教你？”
方文心愈发恭敬了起来，试探着问：“前辈可愿？”
她生有残目，平生所见皆为黑暗，唯有释放嗜血凶残的本性，用鲜血洗礼，才可平息心头愤怒。
二十年来，她无数次期待看到光明，一次次失望后，深感凶残嗜血的本性早已与她融为一体。
倘若她可见得光明，只想将释放本性做个恶魔，让世人见她畏惧，跪拜在她脚下。
神虞看了一会儿，及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对府尹道：“她的残目可治。”
府尹夫妇两人听到这话，这就要向她行叩谢之礼。神虞却道：“可她一旦有了双目，府尹家宅有死劫。若如此，你二人可还愿意让她看到光明？”
府尹摆手大笑：“道长这样的人品，还会说些玩笑话。她是小官之女，她残目复明，我夫妇两人来日长眠地下也是含笑而终。”
神虞余光扫了赢厌一眼，沉声道：“她有双目后，你夫妇二人会死亲女之手。”
府尹笑得险些直不起腰，半晌才道：“道长啊，文心可是小官的亲女儿，自小备受我夫妇二人疼宠呵护。文心是有些坏脾气，却还不至于对亲生父母动手。”
神虞不再好言相劝，放下了手中杯盏，直接站起了身，道：“贫道给府尹一日时间考虑，一日后，府尹不愿改口，将她送到平安客栈，贫道亲手为她治目。”
神虞带着赢厌穿过血红的花海，向府外而去时，赢厌弱声问：“阿虞是不是生气了？”
神虞站在血色之中抬头看天，山下的天与云榭天的天并没什么不同。同样的碧色，山下的天遥不可及，云上的天触手可及。
她伸出手，向天抓去，却抓到一片虚无。
赢厌因她奇怪的动作，疑惑看她，问：“阿虞，你在做什么？”
神虞异常清亮的凤眸看向赢厌，那双眸的眸底没有笑意，只有看穿所有的悲悯。
她道：“我以心卦看到她的结局，她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残目仍做闺中女，三个月后府尹有功升迁二品，她被封郡主，为祸烨国。
二条：我为她治好了双目，她看到了人世，杀了亲生父母，跟我去了云榭天。”
赢厌垂了眼帘，笑道：“两害取其轻，她杀了亲生父母，总好过为祸爷爷的烨国。”
神虞漠然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可麒麟，她的两条路都有你的身影。”
她看到了过程与结局，却阻止不了，除非她现在杀了她。
山下的奴仆卖身入府，生死全在主子一念之间，哪怕是她也不可因她杀自己仆人，就治她死罪。
她困于师出无名，也困于时间的规矩，哪怕她就是制定人世规则的人。
赢厌依旧垂着眼帘，对于神虞口中她的日后有他的存在，不解释，也不反驳。
阿虞让他做自己，他没打算改变自己，更不认为自己有错。
当日她亲口承诺，让他这个恶魔释放本性，他不过是遵循她的话罢了。
神虞睁开眼，迈步向府门而去。
赢厌见她忽然迈步离开，忙跟上前去。
平安客栈，烨帝因昨日府尹在一日没出门，直到神虞晨起带着府尹离去，这才开了房门透气。
神虞回到客栈，直接进了烨帝的房间，不待自己身后的赢厌跟进来，直接关闭了房门，将他隔在了外面。
赢厌险些被关闭的房门夹到鼻子，站在门前委屈喊：“阿虞，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烨帝窝在摇椅上，仅是一日不见，他脸上有了灰败的死气。
老人半眯着眼，问：“魔小子惹虞儿生气了？”
神虞转过身，低着头来到烨帝摇椅前沉默摇头。
烨帝见她不愿说，用苍老的手掌温柔揉了揉她发，叹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虞儿的心性要改上一改。”
魔小子是个不通人性的，虞儿生气若不说，他可猜不出。
神虞将头窝在老人胸膛，听着他缓慢的心跳声，赌气道：“爷爷，我与他可没什么日后。”
烨帝双目慧明，轻拍着神虞后背，柔声问：“虞儿，你是神女，能看到日后事，告诉爷爷，魔小子在心底可有位置？”
他已然不在意了晟儿是不是烨国的好皇帝，只要虞儿在，他不会差在哪里。
他担心的是，魔小子那样的心性，一旦虞儿舍弃他，他会不会伤害百姓，进而让虞儿伤心。
赢厌站在门前，见神虞没理会自己，开始拼命拍门。
‘砰砰’拍门声中，房内的声音被覆盖。
神虞抬眸看烨帝，道：“爷爷，虞儿与麒麟是同路人，我答应过他，以后庇护他。”
烨帝看着她，满目心疼，轻揉着她发，问：“可是虞儿，来日谁庇护你？”
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是聪明些，在他眼底始终是个小辈，他要去了，这世上还有谁真心心疼她。
神虞知道，烨帝此时是将她疼爱到骨子里去了，若换前世，他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神虞伸出自己的手掌，递到老人眼下，自信道：“爷爷，虞儿不需要谁的庇护，虞儿是人间之神。”
她若不想，谁也不可伤她，她若想，可伤任何人。
烨帝苦笑：“虞儿，你才说自己是孩子。”
神虞轻轻搂住老人，道：“爷爷在，虞儿就是孩子。您若一心去寻父亲，虞儿失去您这最后的一个亲人，只能去做人间之神。”
烨帝心底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拍了拍她后背道：“虞儿，人活到爷爷这个岁数，什么都尝过了，早已不留恋人世。”
他知道自己的孙女有能耐为自己延寿，可他是自己不想活了，他太思念自己的儿子了。
若非还有一个她在，他早该去找自己的儿子。
神虞凝视着他脸上的死气，心酸问：“爷爷，虞儿代替不了父亲吗？”
她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却不能让思念父亲的外公，为她再留人世几年。
烨帝慧明的双目，温柔看她，道：“虞儿，这世上没有代替一说，他是儿子，你是孙女，从来是不同的。”
他爱自己的儿子，也爱自己的孙女，可儿子是儿子，孙女是孙女，两种爱同根同源，却不同心。
神虞黯淡了眉眼。
门外的赢厌，不肯放弃，将房门拍得尘土飞溅。
神阙如沐春风来到客栈，直奔神虞房间而去。却见赢厌站在烨帝房前拼命拍门，口中不停呼唤神虞，于是来到烨帝门前，透过颤抖的窗纸向里面看。
房内神虞搀扶着烨帝，爷孙两人坐在圆桌后，吴宝捧来了白玉棋。
他看赢厌，问：“师妹因何不让你进去？”
赢厌有得是本事破门而入，可里面的人是神虞，他没那个胆子，此时怒沉着一张脸吼道：“干你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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