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也不是很安稳。
梦里，荣飞霜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亭台楼阁，这是她十六年间从未曾见过的。只能用容雍华贵来形容，但偏偏是这雕梁画栋，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走不到尽头的路，看得再久也只是觉得压抑，逐渐地就失去了兴致。
“霜儿，霜儿！醒醒！”
“霜儿妹妹！霜儿妹妹？！是不是被下药了？都喊不醒。”
“不会的，只是睡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呼喊声。这三声呼喊就像是从天空中伸出来的三只有力的手，径直地从天而降，将她从这虚无的地方给直接拉了出去。
睁开眼睛之后，荣飞霜侧过身来，身边是三个焦灼的身影：“小石头，温柔姐姐，阿飞，你们怎么都来了？”
白愁飞猛地一把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直直抱在怀中，整个人都在发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话语之间心有余悸，莫名后怕。
王小石和温柔在两人的视线之外捂着嘴笑了。
王小石也是才知道不久，白愁飞在闯入金风细雨楼之后，对战六分半堂的卧底，一个活口都没有留，满座楼地找她，幸好那位跟着苏遮幕的使女一直照顾着她。
“阿飞，我……我要死啦~太紧啦~”荣飞霜在白愁飞的怀里扑腾着，彰显出自己的不满。
白愁飞这才放开了她，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太紧张了。”
荣飞霜侧身下了床，揉了揉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经是黄昏之时：“都到这个时候了，那……苏梦枕见到他父亲了？”
王小石道：“是啊，苏老前辈已经退位了，打算在楼里养老，如今苏梦枕是这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
“那个叫花无措的呢？”
花无措？那不是王小石之前一战的那个香主吗？
“他已经被逐出金风细雨楼了，不过是留了一条命，武功尽废了。”白愁飞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
荣飞霜暗叫不好：“我要去找他。”
白愁飞拉住了她：“霜儿，你要去寻他作何？他已经被赶出去了，现在流落在哪里都不曾知道。”
“我昏睡之前，看到花无措看我的眼神，带着眷念，”荣飞霜想起那个有些疯狂的眼神，“但我之前从未出来过，只有一种可能，他认识我娘。我要向他去问我娘的事。”
原本白愁飞等人是打定若是不要紧的事就等苏梦枕忙完了金风细雨楼的事再去求他帮忙的，但是既然霜儿说到了她母亲，就只能先陪她了。
王小石道：“那我们先去吧，温柔，麻烦你与苏楼主说一声我们的去处。一个时辰之后在望仙楼的楼顶汇合，不管是否找到，都要去那里。”
众人颔首之后，分散四去。
这里是京城，闲云潭影日悠悠，四海绵延歌舞楼。银钱流水南北游，满街骆驼自贸围。
尤其是夜里，往常岛上入了夜，除了荣氏父女二人的声音外，也只有竹林沙沙声，海浪之声与百鸟共鸣声陪伴。
而这里，东市叫卖声，北市杂耍声，西市吆喝声，南市推杯声，不绝于耳。
白愁飞来京城之前，是无比期待着京城盛景的，到那时如今事态紧急，只能陪着荣飞霜到处寻人。
“你知道有个人叫花无措吗？”
“请问你看到过花无措的身影吗？”
“有个身高七尺，蓬头之人，叫花无措，你看到过吗？”
东京开封府，热闹的主街上，一位身穿紫衣的娇俏姑娘身后跟着一位身高八尺的少年，无暇于这乱花撩目，只是为了寻人。
但是……
无论如何找，这满京城是如何地大，一个时辰到了，却如何都找不到。
白愁飞拦住了荣飞霜的肩膀：“霜儿，花无措本是六分半堂之人，此番被逐出去，该是被六分半堂的人领了回去。”他们四人现在都入了金风细雨楼，自然在这六分半堂内被看做是敌人。
荣飞霜那姣好的容貌如今被愁云所笼罩：“真的……找不到了吗？”
白愁飞道：“既然你说花无措知道你娘的事，十六年前花无措在细雨楼里也不算是个大人物，都能知道你娘的消息，那说不定苏楼主也见过，还有别人也是。”
被白愁飞这样一提醒，荣飞霜破涕为笑，拍了怕自己的脑袋：“我这是睡糊涂了，关心则乱的基本道理都不懂。谢谢你啊，阿飞。”
“好了，我们快去望仙楼吧，小石头和温柔都在那里等着了。擦擦吧，多好看的姑娘，哭了就变小猫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手帕，为荣飞霜拭泪。
在这人来人往之中，两人的步伐不再着急，而是稳步向前，一直朝着东京开封府最大的酒楼——望仙楼走去。
花无措是六分半堂的人不错，但是此时此刻，被赶出楼里的花无措，正在被六分半堂里的人追杀。
只要拿了花无措的命，回去的人自然有赏，这就是六分半堂，一个只看钱不看情的地方。
就在这一伙人要取花无措的命的时候，忽然间只觉得胸口一凉，再看去，一块块小石头从丹田之处蹦出，脑破胸穿。瞬间整个人都泄了气：“谁人偷袭？敢坏六分半堂的好事？”
话刚落音，身子便忽然像是炸开一般，化作了一滩血水，这个狭窄的小巷子里一瞬间血流成河。
花无措捂住自己的心，他明白这下子是高人来了。这高人若是要了自己的命，自己也好，死在这高手之下；若是是救人的，他那一定誓死报恩效力。
花无措不待反应过来，身侧已经是站了一人，此人身高七尺有余，青丝随风而动，穿着有魏晋遗风，面戴般若面具，十分骇人，但却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这骇人的面具之下的声音却无比年轻：“跌下来的感觉，如何？”
这声音，花无措一辈子都忘不了，嗤笑道：“累了，不想干了。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你该知道我的规矩。”面具人道。
花无措颔首，看来是要救自己了：“都这样了，还能如何，下手吧。”
……
望仙楼里人来人往，四人聚在一件上房之内，划拳喝酒，等喝足了，又飞到楼顶，看着这无边繁华的京城。
白愁飞一口酒入喉，整个人都慵懒下来，宛如这清风侠客，更添了几分风采：“京城荣华，最为光明之处，今日才晓得不是虚言。”
温柔笑道：“那当然，明日啊，我，温柔女侠，带你们游遍京城。”
荣飞霜摆摆手：“不用了，温柔，你若是来京城有事，你只管去，我啊，有人带了。”
说到这个有人啊，白愁飞觉得自己又醉了一分。
王小石叹道：“听到没？人家有人陪了，你啊，乖乖呆在楼里吧，免得你爹来抓你。”
“一天到晚留在楼里，闷都闷死了。”温柔不满。
白愁飞却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加入细雨楼，一辈子都留在楼里。你们看这京城啊，苏公子、花无错、狄飞惊，他们都在这儿，所以我们也要留下来。我要做这江湖中，最灿烂的那朵火焰。”
这越是明亮之地，照得白愁飞的野心便越是明朗，名利与他来说堪比尊严性命，他要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一步步地往上爬，最后站在这江湖顶端，制定这江湖的规矩。
温柔见他这模样，倒是想到了苏梦枕：“你这么说，我突然想到了我师兄，所以你也想成为像我师兄那样的人？”
白愁飞不可知否：“当然，我很羡慕他。但也只是现在羡慕，以后未必。”
荣飞霜知道他想要什么：“因为，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成为这样的人了。”
白愁飞举起了手里的酒壶，霜儿的话就是他心中最深刻的理想：“这苏公子，是我见过最风光的人，我很羡慕他，但我不想一直羡慕，我想让所有人都羡慕我。”
“总有一天，我白愁飞！要制定这江湖的规则！！”
独步天下，叱咤风月，自在自得，立工立业，挥手遮云蔽天，硬骨傲立世间。往日寡言少语清冷之人，今日在这酒的加持之下，于这最繁华的地方，说出了最豪迈的状语。
白愁飞这三个字，注定要响彻云霄。
飞霜看着白愁飞，忽然有些羡慕他，这般有野心之人，却将野心说得明目张胆，从不遮掩，要与天较高低，有这凌云之志，何愁志向不惆：“阿飞，敬你凌云之志，终上云霄！”
“大白，凌云之志，终上云霄！”
“我也是，凌云之志，终上云霄！”
许是今晚太高兴了，白愁飞起身，朝着荣飞霜身边走了去，一下坐在了她身侧，原本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中间的王小石与温柔，这下坐在了一起。
白愁飞笑意不散，眼里满是缱绻，情意满目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清风徐过，将他垂在鬓边的青丝吹起。这样的白愁飞，让飞霜觉得心都跳得快了。
两人望着彼此，白愁飞洒脱地侧身依靠在檐边，笑得潇洒，笑得畅快。
皇宫大庆殿正顶上，那青衣面具人眺望着望仙楼，不言不语，只是哼了一句，便如同鬼魅一般，身影消失在了这方天地，连一片青叶都不曾带起，仿佛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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