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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渔阳

梁信宫,原属燕国之地,相传乃战国之时的燕王宫中一颇大宫室所改,魏家向来用来招待下榻之贵客。今安顿甄氏一族下榻此处,当是以上上宾来待。

因着离原先定好的婚期还有半月之时,所以甄七也不着将所带之物全且拿出来,只是命人安顿好祖母与阿弟,在梁信宫西屋寻了一处便宜之所安下了一些杂物,随后便去了祖母屋里,放好了艾香。

纵使是路途疲惫,刘太夫人却不显疲色,反倒是将所带之衣物一件件令人拿了出来,见甄七到来,问道:“来,帮祖母瞧瞧,哪件穿在祖母身上,显得年轻些?”

其实甄七早已见过这些桂服袄裙,祖母也都一一试过,如今这般当是为了明日前往燕侯府拜会徐太夫人:“祖母虽年迈神采却不减当年,不妨想想当年中山之国中所穿何色,照葫芦画瓢即可。”

刘太夫人眼都笑得眯了起来:“还是你机灵,我这一觉着精神竟都忘了这茬了,好,明日就穿着这玄紫绣花曲裾,当年在中山国穿紫衣,她瞧过之后说是这件最好!宣娘,明日为七娘子找些敞亮些的衣裙,这可是未来的新妇第一次见长辈,定当容貌焕发,举止得当才是。”

宣娘笑道:“老太太吩咐得是,早便备好了。今日沐浴之后便叫七娘子擦拭香胰子,明日保管见了徐太夫人和朱夫人,令两位长辈满意。”

刘太夫人想起了这些日子听到的魏家的传闻:“我那老姐妹倒是不在乎什么,只是……你这未来的婆母,可惜了。”

甄七疑道:“什么可惜了?”

“你明日见了,就知晓了,”刘太夫人望了眼刻漏,竟是已过了酉时末,“今日着实太晚,你们暂且去歇息,叫后院烧些水,洗去一身尘土,明日拜会燕侯府。”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直到入了这浴桶,宣娘和秋霜一点点为她打理着,她都在想着这魏侯。甄六出嫁之前也在言语之间谈起这朱夫人,轻蔑之意从心里升起。

朱夫人出身不高,因着父亲有功于魏劭祖父,才能被魏劭祖父选中嫁给魏劭父亲,徐太夫人辅一开始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但最终还是让朱氏过门了。新婚第二日媳妇请安之时,徐太夫人从那双眼睛之中一眼就看出了讨好之意,也就是这一眼,这之后的日子就没看顺眼过。朱氏斤斤计较、虽为主母,持家却无道,中馈之事握在徐太夫人手中。唯一让徐太夫人高看一眼的就是生了魏保和魏劭两位好儿郎。

后魏家父兄因乔氏战死,朱氏骤然失了夫与长子,便是越发神情恍惚了,后又与巫祝相交。听说那魏劭还是个孝子。

“唉……”

朱氏这幅样子不就是丧女后小丁夫人的模样吗?小丁夫人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渺茫的前景,婆母这条路还是条绝路。

只盼希望与能得徐太夫人一片心意罢了。

至于未来的夫君魏劭,她还没做好全心相交的打算。魏家宛如张子房之计量,就不知她这使出来的过墙梯够不够高了。

本以为今夜难以入眠,未曾想过了亥时,却悄然入睡,春寒之末梁信宫尚有地龙之余韵,对从南方而来的她来说宛如救急之火。

第二日晨起,梁信宫里临招来的仆从开始洒扫焚香,宣娘也为甄七束发调理。与迎亲那日不同,如今她虽名为君侯妇,实则未行过礼,还算个女郎,宣娘便用一双巧手为她绾了个垂鬟分髾髻,不涂粉,用石榴汁水作胭脂轻涂与双唇之间,打扮得体,却才出门。

梁信宫与燕侯府仅隔了一条街,马车从梁信宫所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驻在了这燕侯府的正门外。

“是甄家老太太和女郎来了。”门房翘首以盼,见了车驾之影便遣人通报,等车驾停稳,钟媪已经立足于廊下,以至于刘太夫人出了车驾便瞧见了这位老熟人。

四十多年故人相见,钟媪那鬓白的额角都露出欢喜之色:“老奴见过宓阳翁主,太夫人托奴在此专程候着翁主。”

已经很多年无人叫过她这称谓了,刘太夫人虚扶钟媪,亲切唤道:“钟娘不减当年,看来北地倒是个好地方。”

钟媪多年不曾如此喜不自禁,领了刘太夫人之礼,彼时甄七也从车驾上被宣娘所扶下来。只这一眼,钟媪心中称赞,却在眼里隐去了这惊艳之色,但到底没有逃过刘太夫人之眼,她招呼着甄七与她站到一起:“这便是老身最小的孙女儿,行七,唤作七娘子。她身侧这个,是老身唯一的孙儿,唤作阿寻。七娘子,阿寻,见过这位钟媪,她亦是你的长辈。”

尚在车鸾之上甄七便听到了二人之言语,能让祖母当众放言,定是位故人,又见钟媪面相虽厉,话语之间不乏酌情可量,便知是位知进退懂寸尺的老人了:“甄氏七娘,见过钟媪。”甄寻亦行礼:“小子甄寻,见过钟媪。”

“女郎男君快快请起,这等大礼,奴是受不起的,还是收了些,行与我家老夫人去吧,请。”方才一语,钟媪便知晓甄七举止得体,落落大方,这便要引人入府。

钟媪前方引路,刘太夫人慢步于其后,甄七俯首行路之间余光也打量着这燕侯府。魏氏乃北方大族,其屋舍乃世家大族宅宇惯有的宏阔,不出公侯之制,尚且繁华,雕梁画栋不至奢华,其院墙、行廊井然有序,以中厅院落为称,豁然开朗。

钟媪引着她们入了北屋之院门,刘太夫人才一入,只见屋门口已经站着一位老妇人,定睛看了许久,面目微恸,伸手便要前去,那老妇人却已先几步到跟前,握住了刘太夫人已经如枯槁一般的手:“老姐姐,四十几年了,你好狠的心,若非这次为了我孙儿,我还见不着你呢。”

两人持着彼此哭了一阵,刘太夫人嘴里才能堪堪说出一语来:“我又何尝不是呢?四十多年了甚为思念,也得亏了我孙女儿,才能一了我愿,见到妹妹你。来,见过徐太夫人。”

原定是在屋中所见,哪知老太太们见了面便止不住情,钟媪见势,早就叫下人备好了蒲团。仆人将两个蒲团置于老太太跟前一尺之处,甄七与甄寻均上前,行大礼,叩首问安:“给徐太夫人请安了。”

跪安起身那一刹那,甄七偶然抬起的双眸与徐太夫人那炯炯有神的独目对上了,只那一瞬,徐太夫人便看上了这双坦诚带着些娇羞的双眸:“老姐姐,我看你这孙女儿,比你强。”

刘太夫人当年也是名满中山国的美人,这是徐太夫人亲眼所见,只如今瞧着这女郎,竟是远盛当年姊妹之容,神采奕奕,光彩照人,这徐州果真是风水胜处,养出如此一个美人儿。

刘太夫人道:“别急着赞誉,七娘不经夸,得吃点棒槌才是。”

徐太夫人往日没有如此多的言语,今日倒是心情大好:“你这孙儿也极好,我瞧着就像自家亲孙儿一般。”

刘太夫人忙摇手:“阿寻岂可与燕侯相较?瞧着也快十三了,没个正行,也不知读了些什么迂腐文字,看得懂些书罢了。”

两位老人家就这样挽着手进了北屋,甄寻亦是同着甄七一道入了,他今日能感受到阿姐明显舒了口气。

跪坐之间,两位老太太谈天谈地,谈闺中之事,似是将这两位小辈忘在了当下。甄七还待坐得住,甄寻可有些觉得乏闷,正在思索着如何能得些消遣却不失礼之时,外间传来一响亮男声:“外祖母怪我来迟乎?未曾回家迎接远客?”

此间入了门槛,乃是一恣睢男子,形貌也颇具英伟之气。他直直走向两位老夫人,徐太夫人笑着斥道:“世元啊世元,若非此次你弟成婚,你是否就要窝在代郡那地方生根,不回来了?”

这名被称作是“世元”的男子叩首之后走近了些,脸上是赔笑之色:“祖母勿怪,二弟成婚之后紧接是祖母六十大寿,世元就是爬也得爬回来。”

徐太夫人对着刘太夫人道:“这是我唯一的外孙儿,单名一个‘俨’,表字世元,如今在代郡镇守,没个良心的,到如今才回来。世元还不见过宓阳翁主,这亦是你长辈。”

魏俨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叩首大礼问安,得了几句刘太夫人真心赞赏似是才得了空看向甄氏两姐弟。眼色瞟过甄七的那一瞬,难见一抹惊艳之色滑过:“这莫非就是二弟将要迎娶之甄氏女郎?”

甄七垂眸,未曾见到那一瞬而过的眼色,俯身行礼:“甄觅见过魏使君。”

魏俨也不吝赞美之言:“无需此大礼,二弟好福气,得此佳人,日后也是我魏家之福。”

徐太夫人道:“又是油嘴滑舌,只见你二弟有福,你怎的就不得个福气来,叫咱们魏家再添上一门喜事?”

魏俨故作玩笑:“外祖母饶了我罢,是我之错,赔罪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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