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幸运地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这么晚还在等待生意的突突车。他俩急忙过去，让司机把他们送到西港巴士站。
这一天总算没有倒霉得太彻底，车站有一辆前往暹粒的大巴等在那里，这应该是今晚最后一班巴士了。
两人见状赶紧上前，走近了发现车身写的都是中文。有个正在验票的随车导游站在车旁，看他俩走来，立刻问：“中国来西港旅游的？是不是要去看吴哥窟？要坐车吗？”三个问题连着问，让人插不上嘴。
“是啊，请问您这车还有位置吗？”令止问。
那导游看着他俩，内心啧啧赞叹，真是一对璧人！他俩虽然穿着本地的便宜服装，却真是货真价实的俊男美女。一看就是小情侣来这边玩到忘了时间，误了暹粒航班的那种。往年这种情况也不少。
导游自以为了然，热情回答道：“有，多着呢。节后淡季，国内来的游客少。我这车上双人床位还有不少，旅游旺季根本不可能剩下的，你们运气真好。给你们安排一张？”
“别。”
“不用。”
令止和江清澄下意识异口同声。
导游有点意外，怎么，现在的小年轻还来矜持这套？
江清澄还没想好怎么说，令止就故作无奈地笑着跟导游说：“这天气太热了。虽然是卧铺，毕竟是汽车，挤在一起怕她难受。”
快凌晨的时候两个陌生男女搭伴来搭车，怎么都比一对情侣一起出门更怪异，江清澄反应过来，赶紧附和：“我俩刚才生怕这边没车了，赶得着急。他这会子一身汗，臭死了。”趁机黑了令止一把。
令止没法跟她较真，只好继续笑着，委屈巴巴地看着导游，那意思：喏，你看她嫌弃我。
那导游看他俩气喘吁吁一头一脸的汗，确实是个赶路的狼狈相。但嘴上还得尽责为他们的旅游车正名：“我们这车可是特豪华的旅游巴士，名字就叫luxury bus。你们上去看看，宽敞得不得了，那空调的风猛的，用国内的话说，杠杠的。你们待会别嫌太冷又往一处挤啊，我这可不能退票的。”导游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的游客学的，模仿的东北腔夸张得那叫一个不伦不类。
“不会不会。”“不敢嫌弃不敢嫌弃。”两人当然点头表示不敢小瞧这旅游巴士的豪华程度。
“那你们可想好了，两个铺位的车票可比一个铺位的贵一倍啊。”随车导游不放心又强调了一遍，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那必须的。来，给钱。”令止哄着导游，示意江清澄付款。
“哟，小帅哥这觉悟高，钱都搁女友手上管着呢。”那导游见这小帅哥的爽快劲儿，没想到真能多卖一张票，那还废什么话，乐得多奉承令止几句。
“多少钱啊？直达还是需要中转？”江清澄立刻做出很听话的样子，作势要掏钱，又不放心地多问一下。她怕这车人少，待会还要中转到别的地方载客。
“一张车票25美刀，一共50美刀。上厕所要收费，一次收2000瑞尔，也就是0.5美刀。直达暹粒市，中间司机会停靠驿站休息一下，你们也可以去驿站上厕所，我们这车不经过金边。”导游以为他俩是背包客，有做过攻略的那种。误会江清澄问的是一般旅游大巴从西港先到金边再去暹粒的路线，所以特别说明一下这车是直达。
直达暹粒，这路线正中下怀。江清澄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美元给导游。之前买东西找散了钱，她不用担心每一次都百元面额引人注目了。
“快上车吧，车上位置随便挑，我们立刻出发。”导游美滋滋收了钱，撕了两张车票递给江清澄，嘱咐道。
令止和江清澄上了车，才发现被导游小坑了一把。
这车确实特别宽敞，过道两侧都有卧铺，但一侧是单人床铺位，另一侧才是双人床铺位。
导游收的是两张双人床的车票，故意不告诉他们还有单人床的可以选。而且这种直达车，中途不会再上客，这会子这么多空位，根本是可以随便躺的。
其实就算他俩刚刚讲价只买一张双床位的票，他也得接受，而他俩上车后也照样可以各睡一张双人床。
算了，逃命途中，能顺利出西港就不错了，还在乎这点钱？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想。
不过那双人床上床单被褥铺得平整，枕头毛毯看着也很干净，看起来倒真对得起luxury bus的名字，导游也不算全是谎言。
前排的铺位基本都被别人占了，这个点，都在呼呼大睡，没人关心新上来的两个人。
他俩默契地往车尾走，省得睡觉的时候头顶前方是别的旅客的脚丫子。
最终挑了一个铺位站定，这里离大巴厕所有点距离，不会被别人上厕所吵到，前后也没人，足够安静。令止拍了拍上铺的床，跟江清澄说：“你就睡这吧？我睡下面这张。”
“上铺舒服点，要不你......”江清澄习惯性地客气了一句就闭嘴了。她想起来令止背后的伤。虽然他个子高，爬上去容易，可难免动作间扯到伤口。要是半夜下来上个厕所，也不方便。
于是江清澄没有再说什么，把手里的那袋药品往上铺一放，就脱鞋爬上去了。
双人床上自然配有2个枕头，令止把手里的黑色手提箱放在枕头底下，再抓过另一个枕头叠上去增加柔软度。接着把毛毯掀开，脱了鞋，脸对着枕头，趴着躺下。
江清澄躺在上铺，身体累到极致，却睡不着。
这一天，从傍晚到现在凌晨12点，不到6个小时的时间，经历了几轮追杀和逃命，更别提前面知道自己被绑票的恐惧。这一整天，比她出生到现在24年来经历过的所有还留有记忆的事情，都要更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在船上的时候，她还能哭得出来，现在，她是真的连哭泣的体力都浪费不起了。
忍不住侧躺，透过车窗望向外头。
汽车在他俩上车后，就不再等待新客，这会子正缓缓驶出停车场，开上西港的公路。
江清澄看着一盏盏被汽车甩到后面的路灯，想：“以前还想着找个冬天来柬埔寨过冬，这人生第一次到西港，就卷入了枪械火拼，还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枪杀。这地方，以后大概再也不敢来了。”
这么一想，望着路灯下面一片墨黑中闪着的、当地居民屋里那一盏盏微弱的灯光，又忍不住想：“我们在这地界亡命天涯，丝毫不妨碍人家的岁月静好。”
此时的令止也睡不着，他头也向着窗户偏着。现在身体只能平趴着，不能动弹半分。整个人极度疲累，虽然路面平整，到底汽车颠簸，背上的伤一阵阵发疼。
想到于涛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心里一片悲哀；想到要去暹粒办的事情，又忍不住思绪纷繁。
这次的事情本来并不复杂，来之前只想着黄老板不知是否是自己人，却谁知道才认识就阴阳永隔。
于涛是自己亲自培养起来的，也是最信任和得力的助手。想着事情简单，只带了他过来，却害他也陷入险境，现在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看着一根根路灯的灯柱从窗前闪过，看着灯柱后方着落在公路一侧的一栋栋平房被藏在夜晚的黑暗里，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一片漆黑的浓雾紧紧裹住，不知道能不能冲破这片黑暗。
两人终于还是在汽车有规律有节奏地轻微震动中，于夜色里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间经历过几次走走停停，在某一次感觉身下的晃动又一次停止了的时候，一直没有睡得太死的江清澄决定醒来。
她看了眼窗外，天边微亮，太阳快出来了。
他们好像停靠在一个空地上，大概是到驿站了。
江清澄起床，爬下床的时候看到令止趴着正睡得沉。不过他表情好像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梦？江清澄没敢贸然叫醒他，而是径直下了车，舒展了一下身心，先到驿站上了个厕所。
随车导游也下了车，看到江清澄从洗手间出来，就随便寒暄两句：“美女，睡得还好吧？”
“还行。请问这边有没有热水？”黎明时分气温低，车上空调确实也很给力，江清澄想着刚看到令止那难受的样子，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决定找导游要点温水让他润润喉咙。
“外国人跟我们不一样，一般喝冰水。我车上有矿泉水，给你拿一瓶？”导游知道国内的人喝惯温水，不过这里是热带国家，常温的矿泉水应该也可以吧。
“好，就是天刚亮这个时候气温最低，所以还想着能不能找点热水喝。”江清澄没放弃。
导游心想，美女嘛，估计对养颜更在意。想了想，愿意给美女些例外：“你有水杯或者水壶可以装吗？我帮你找驿站服务员要点。”这条线路是中国人来柬埔寨的常规旅游路线，有些驿站会照顾中国人习惯，备点热水。
“这......不能拿纸杯倒一点吗？”江清澄面露难色。
导游看她这样：“得，算了。”自己走到车上拿了瓶矿泉水下来，拧开瓶盖直接朝地上倒掉三分之一，然后跟江清澄说：“你等下。”就进了服务区。过一会儿再出来，矿泉水瓶已经装满了。
“美女，给。女孩子家家的，早晨喝点温水养养胃。”导游咧着一嘴抽烟熏久了的黄牙，对江清澄说道。
江清澄感激，连道了好几声谢，觉得这导游虽然小坑了他们车票钱，但到底是个热心人。
那导游笑嘻嘻的：“在国外，同胞要互相帮助嘛。行了，快上车吧，准备走了。”说着自去招呼另外几个下车舒展身心的游客赶紧上车。
江清澄拿着温水走到令止床边，半弯下腰，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叫他：“醒醒，起来喝口水。”
此时靠得近，才发现令止额头上全是汗。江清澄拿手一摸，微微有点发烫，他不会是低烧吧？她赶紧爬到自己的上铺，从塑料袋里摸出消毒纸巾，给令止擦拭额头，顺便降降温。
袋子里主要是些针对烧伤的药品，消毒药水和棉花什么的，此时也派不上用场。江清澄有点担心，就走到车头找导游问问有没有药。
那导游一听，赶紧从车顶行李柜上取出急救箱，拿了两片退烧药给江清澄。嘴上也跟着着急：“哎哟，你们这些小年轻这身子骨弱的......姑娘，你男友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谢谢您。昨晚跑得一身汗，又吹了一夜空调，可能是着凉。也可能只是体温偏高，我就是找您拿药预防一下。没事，您接着休息。”他俩毕竟还是在亡命途中，江清澄不敢让导游介入太深。
拿了药，走回到令止的铺位，这回江清澄半蹲下身子，用力推了推令止：“你先醒醒，吃点药。”
令止正浑身难受，感觉到有人在叫他，下意识循着声音的来处，把头偏向走道这边。
江清澄看他终于有了反应，便先拿来纸巾，准备继续帮他擦拭额头。
突然，令止睁大了眼睛，猛地抓住了江清澄伸向他额头的手，咬牙切齿地喊道：“石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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