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感觉，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沉。
我要去往何处？她费力地睁开眼，透亮的水光却照不进那毫无神采的漆黑眼眸。
无论如何，神啊，求你，我想要……
——她伸出手，却渐渐失去意识，被深不见底的黑渊吞噬。
*
“……莉丝……”谁在说什么。
“……莉莉丝……醒！”他在呼唤谁。
“求你了，莉莉丝，快醒醒！”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咳咳，咳！”她难受得不停咳嗽，吐出好几口水来。
“快，小姐醒了，快拿毛巾来！”旁边有人在大声喊着。她坐在地上，被人半抱在怀里，浑身湿透了，繁杂冗长的华丽礼裙吸饱了水沉沉地贴在她身上，又冷又难受。
“莉莉丝？”抱着她的青年在她头顶焦急地呼唤着，他有着一头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金发，刺眼的阳光自他头顶照得她睁不开眼。
“莉莉丝，你回句话，别吓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水珠滴在她的脸上，她费力睁开眼。青年好看的额间碎发全打湿了，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不知是汗还是水。
“冷……”她嘚嘚瑟瑟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样，哈一口气说不定能冒白雾。
“冷？”金发青年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青涩的嗓音如提琴般沉稳动听。现在正值初秋时节，虽不及酷夏炎热，但即便是落了水，也不至于这般冷才对。
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浴巾，裹上后，一个公主抱，精瘦的小臂稳稳地托着她，快步冲回公爵府。
*
华丽庄严的公爵府内，佣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唯有一个房间突然变得异常热闹，佣人们挤在房间门外，簇拥着一位脸色阴郁的高挑青年。
房间内，“莉莉丝”正被一群女佣团团围住，方才青年将她放下后，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我让女佣们进来，你泡个澡暖暖身子。”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这里，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众女仆便鱼贯而入，分工合作，一个扶着她，由另外两个手脚麻利地脱下她沉重的礼裙，剩下两个在放热水和铺撒花瓣，配合十分默契。
三下五除二她就被扒了个干净，直到被人搀扶着泡进热乎乎的浴缸里，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你……你们出去吧。”她声音有些颤抖，陌生的嗓音自她嘴里吐出。
“可是，小姐……”女仆们有些犹豫。
“等会儿！等会儿……我再叫你们，进来。”她慌乱地打断了女仆的话，退了一步。
女仆们只好听从吩咐，犹犹豫豫地退出了浴室。
她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缓缓舒展开。她打量着周围，宽大而又华丽的浴室，蕾丝的纱帘轻轻垂下，地上铺着莹白的大理石地砖。
这里是哪？莉莉丝——是在叫她吗？可她分明不叫这个名字。
她叫——她叫什么来着？她原先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来着？
“莉莉丝”捂着头努力回想，试图回想起过去的事物。无数的记忆碎片在不断流失，她伸手去捞，却留不住分毫。
她蜷缩着身子抱住自己，痛苦地闭上眼睛，耀眼的金色卷发铺满半个浴缸，如水草般在水与花瓣间起起伏伏。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失去。
“滴答——”有水珠落下，回声响彻空荡的浴室。
水有些冷了，莉莉丝睁开眼，唤了女仆们进来。晶莹的水珠自她白皙稚嫩的酮体滑落，几片花瓣粘在身上、头发上，衬得她愈发娇艳可人。
*
卧室
“火。”金发的青年低声念了句，一束小小的火焰自他瘦削白皙的手中凭空窜出。
他将手一甩，那簇火苗从他手中飞出，跃进了黑黢黢的壁炉。接触到木屑与木柴的小火苗瞬间膨胀，高涨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炉壁。
魔法。刚被女仆簇拥着搀出来的莉莉丝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个词。
她被换了身粉白色的长裙，几颗宝石洒于其间，轻盈而又不失华丽。
“你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金发青年转过身，发现了她，于是莉莉丝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青年如湖水般碧蓝的漂亮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她好似被烫了一下，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青年昳丽的面颜。
“这次，多谢您的出手相救，若不是您……”莉莉丝决定先向这位金发的陌生人致谢，尽管现在她一无所知。
“莉……莉莉丝！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莉莉丝客气又生疏的语气让金发的青年大惊失色，再也维持不住作为贵族的矜持稳重。
身后的女仆们也纷纷惊慌地捂住嘴。莉莉丝看着众人个个不可思议的惊叹脸，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金发青年反应过来，挥了挥手，让女仆们退了出去。
“请问您是？对，对不起，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伸手轻轻牵起莉莉丝攥着裙角的手，带着她走到温暖的壁炉旁，拉过靠椅，莉莉丝乖乖地坐了上去。
他单膝跪地，平视面前紧张的女孩，双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好看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忧郁的神色，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随即慎重但坚定地开口道：
“我是，查帕尼洛斯公爵府的长子——艾勒甘特·查帕尼洛斯，亦是你的哥哥。”
艾勒甘特温柔地注视着他最小的妹妹：“莉莉丝，你是查帕尼洛斯公爵府最小的孩子。
你名为——莉莉丝·查帕尼洛斯。”
优雅年轻的公爵长子，穿着一身圣白的礼装单膝跪在她面前，浅金色的阳光自落地窗倾泻而入，洒在他身上，宛如太阳之子般神圣而耀眼。
莉莉丝为眼前的这一幕看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金发的贵公子已缓缓起身，拭去脸上的薄汗，整理下衣物，继续说道：“你一定还在为自己为何会落水而疑惑。”
他摸了摸莉莉丝的头以示安抚：“但请再忍耐片刻。我先去通知父亲和母亲，等你们见了面，我再一起同你们说明。”
莉莉丝始终安静乖巧地听着他的吩咐，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好好休息，有事唤女仆进来。”艾勒甘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好看的眉头紧皱着，一脸严肃地出去了。
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莉莉丝松松地靠在皮质软椅上，温暖的火光洒在她身上。刚才那位矜贵的青年只在这停留了一会儿，英俊的脸上已然沁出一层细汗，想必是相当热的。
但她还是觉得冷，暖洋的炉火只能烘热她的表皮，却无法抑制骨子里透出的阴冷。
什么也想不起来，所有的记忆仿佛被人用一层纱布盖住了，朦朦胧胧却无法窥见真容。
她应当对这个世界是一无所知的，更别说听懂这里的语言。但自己不仅听懂了，还能运用自如，也有一些基本的常识。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吗……莉莉丝昏昏沉沉地想。
原来的她，原来的“莉莉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眼皮子终于支撑不住地合上，莉莉丝蜷缩在皮椅里，深深地睡去了。
*
宴会被突来的意外打断，贵族们骚动着，互相窃窃私语。
“查帕尼洛斯公爵，不知方才的变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好像看到一位年轻的小姐落水了。”
“没见过的脸，是哪家的小姐？”
“莫非是今天准备公开的小公女。”
……
公爵默不作声，他作为王国三大公爵之一，又是今日宴会的主办方，是万万不能失态，让客人扫兴的。
他一敲拐杖：“请各位稍安勿躁。
左右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莫要为此等小事扰了众位的兴致。”
三言两语安抚住在场的客人，随后侧眼示意乐手。
指挥收到公爵的信号，致礼转身，大厅内重新响起悠扬的古典乐曲，冲淡了方才紧绷而尴尬的气氛。
艾勒甘特回到大厅，穿过一众华服香槟，在小姐们热切的眼神下，回到公爵身边。
公爵阴沉着脸，没有回应，一旁的公爵夫人也同样脸色不佳，用帕子捂着嘴，看长子回来，匆匆迎了上来。
“父亲，母亲。接下来的环节怕是有些困难，情况比预想中还要糟糕，可能需要二位亲自过去一趟。”
金发的优雅公子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向公爵夫妇汇报。
*
“莉莉丝小姐，莉莉丝小姐！请醒一醒，公爵传唤，您该过去了。”
莉莉丝被女佣无情地唤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跟着对方。女佣走在她前面带路，穿过铺着地毯的长廊。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乖乖地跟在女佣身后，提溜着眼睛好奇地打量。
走廊时不时有其他女佣路过，看到她们会停下来点头致意。不知道是对她，还是领头的女佣。
那，那个，请问我们要去哪，公爵是位怎样的人？
呃……感觉很难问出口。莉莉丝很想问点什么，但领头女佣全程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她看着那道挺拔而冷漠的背影，
鼓不起勇气。
而且刚才自称是她哥哥的英俊男子，说她是公爵的女儿。也就是说，她现在要去见的，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
可她却终究不是他的女儿，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连刚刚的落水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清楚。
她有些惶恐不安，这具身体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她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如何面对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
但无论莉莉丝内心如何抗拒，脚步还是跟随着女佣在一道大门前停下。
宴会不能失去主人。于是公爵留夫人在前厅维持会场的秩序，他亲自过来探问情况。
“莉莉丝，这是查帕尼洛斯公爵，是我们的父亲。”莉莉丝被女仆领进来，艾勒甘特见她便上前为她引见。
莉莉丝茫然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位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穿着华贵的正装，浑身透着上位者的气息，不怒自威。
公爵也低头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她，过强的压迫感逼得莉莉丝直冒冷汗，随后转身：“先入座吧，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莉莉丝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艾勒甘特立在公爵身侧，说明完情况，室内一度死寂。
作为贵族小姐成年后的第一场舞会，不仅仅只是众人面前的初次亮相，更是意味着正式踏入社交界。
这关乎到整个公爵府的颜面，不容一点闪失。
可查帕尼洛斯公爵的小女儿不仅在她的成年首秀会的登场前一刻被人推入水，还失了忆。
真是……
“岂有此理！”公爵怒喝出声。
莉莉丝吓了一大跳，她瞬间白了脸，局促不安地低头，扣着手指。
公爵按了按跳动的眉头，深叹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向后倚在沙发上，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小女儿，
沉声询问起艾勒甘特。
“动手的是哪家的小姐？”
“是一位伯爵家的千金，现在不知去向。”
“小孩子再怎么藏天黑也总会回家。之后再找他们家算账。”
“眼下最重要的，是莉莉丝的亮相舞会。”身为二王子内定的未婚妻，这场宴会不容闪失。
“是，父亲。还有……”
……
插不上话，莉莉丝埋着头听男人们严肃地讨论着她听不懂的话。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刚刚在被公爵吓到的那一瞬间，她居然害怕到甚至有些反胃。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和公爵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只是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有这么可怕吗？
不，是这具身体的应激反应。
”……丝……”
怎么回事，这家的主人对原身很糟糕吗？
醒来的时候还是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自杀？
不是，被人推下去的。欺凌？
原身的处境似乎很糟糕……
“……莉莉丝……”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残有意识？我又为什么会进入这具身体？我到底是谁？
……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由得有些烦躁。
“莉莉丝，莉莉丝！”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在叫自己。
她抬起头，发现两位男士已经结束了冗长的讨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公爵锐利沧桑的眼睛里没有对女儿失忆的震惊和伤心，只有浓浓的审视。
莉莉丝在这样冰冷的目光下，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而对面的男人只是冷冷地开口：“尽管你如今一无所知，但，为了公爵府，
出席宴会吧。”
*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只是听说即将出场的小公女和人在河边玩闹。”
“这有什么？”
“玩闹，呵，莫不是蓄意而为？”
“什么意思？”
“哎，我亲眼看到小公女落了水。”
“公爵真是……”
“不知接下来的正式亮相，那位小公女还能否出席，那么娇弱的身躯，怕不是得卧床好些时日。”
“小公女长得如何？”
……
宴会上客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时不时地将目光看向在场的唯一话事人身上，企图通过对方的神情分析点出什么。
公爵夫人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折扇，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这该死的小蹄子，平时阴沉着脸、不给她面子就算了，连今天这种场合都要给她制造麻烦，简直是不知好歹！要不是看在她是未来二王子妃的份上，还有些利用价值，早就好好教训她一顿了……
一旁的奥罗拉夫人瞅到公爵夫人脸色阴沉、一副快要压不住火气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她暗示冷静：“查帕尼洛斯夫人，客人们都在看着呢。”
公爵夫人这才回过神，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数百道审视的目光。嘉宾们状似有说有笑、一切如常，实则都在暗暗观察着自己，她连忙调整了姿态，用折扇掩了神色。
正巧这时跟随公爵而去的一位仆人归来了，他凑到耳边悄声交代了公爵的吩咐。
公爵夫人听罢，镇定地点了点头，抬眼恢复了公爵府女主人本该有的气度。
“呵呵，诸位愿意赏光参加公爵府今日举办的宴会，实乃我等荣幸。
我代表公爵府向各位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小女即将到场，让诸位久等了。”
*
耳边传来一阵阵悠扬的演奏声，伴随着高昂的女高音，
她的手、肩膀，乃至身体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但随即有另一个人轻轻牵起她的手，在她的发间小心地插上一朵象征他们家族的香槟玫瑰。
“别怕，有我在。”
优雅的金发公子对她笑着，温柔地、不容置疑地引着她缓缓步入大厅。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拖着轻盈华贵的裙摆，随艾勒甘特慢慢展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奢华刺眼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在如雷般响亮的掌声中，身旁的玫瑰骑士朗声宣告着她的身份。
在这明亮到令人眩晕的高殿之下，从这一刻起，她是，肯·弗劳沃王国三大公爵之一的「玫瑰公爵」、查帕尼洛斯家族最小的女儿
——莉莉丝·查帕尼洛斯。
莉莉丝（Lilith）
*问:为什么公爵夫人出场用帕子捂着嘴？
答:因为她在吃小蛋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莉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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