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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乔岁这一觉睡得极为酣甜,她头一次跟人去娱乐场所,低估了沈嘉运那群狐朋狗友间的劝酒神功以及高看了自己在堕落环境中清者自清的能力。

劲歌金曲,灯光爆闪,沈嘉运撂下句话一去不复返,她在沙发上窝着玩了会儿手机,有人凑过来问她:“你真是嘉运哥的女朋友?”

乔岁心里打着小盘算,这人八成是好奇,又是沈嘉运在临市的同学,自然应当对他了解颇多。

乔岁说:“你觉得我不像?”

“我可没说。”那人告诉她,“沈嘉运从来没谈过女朋友。”

分不清是告状还是说好话,当下乔岁立刻就笑了。她以为沈嘉运是个浪子,到头来原来是个纯情男孩。乔岁越聊越开心,越开心便喝得越多。

那人算是个有良心的,在她几杯啤酒下肚后劝阻过她:“你喝醉了怎么办?”

乔岁立马回答他:“你放心,沈嘉运扛得动我。”

……

乔岁睁开眼睛前,梦到了宋清航。估计是前天晚上在灯红酒绿环境中体会昏睡,梦境中的她和宋清航骑着电动摩托穿梭在人影濯濯的酒吧中。

梦境之所以叫做梦境,全是因为它的虚幻和不切实际。

明明没有路,摩托车开得却很顺畅。下一秒场景转换,她跟着宋清航又来到天气晴朗风景秀丽的山顶,风儿温柔花儿缤纷。

然后,宋清航还吻了她。

清晨落在脸颊处的第一抹阳光,唤醒了她沉睡的大脑。

懒腰伸完,呵欠打完,乔岁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呆滞地扯着令人不舒服的毛衣修身裤,摁了摁太阳穴。

原来是梦。

乔岁胡乱地脱下身上衣服,那衣领大的她羞得都没脸看,换了身干净睡衣,进浴室洗了澡,刷牙的时候昨晚朦朦胧胧的记忆显现,她轻轻地欸了一声。

昨晚她是怎么回来的?她记得和沈嘉运同学喝酒唱歌侃大山,聊及他的过往,嘻嘻闹闹的,直到沈嘉运进门把她拉扯开。

她去天上人间是有任务的,可思来想去,乔岁都确定自己没有取证的记忆。

乔岁莫名生出一股心虚的感觉,那人不会挖苦她或者说以后有好玩的事都不带她了。

她赶紧刷牙吹头发,换了身干净整洁衣服,下楼去了。

沈嘉运在楼下逗绒花,可能是他动作温柔,又或者异性相吸,一向不太亲近乔岁的绒花在他手下格外乖巧。

沈嘉运看见她,给绒花拍照的手停下动作了。

“终于醒了。”他起的早,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乔岁做贼心虚般四处观望着,红姨在厨房准备着中午的饭菜,入目阳光明媚,前院青草从中点缀着野花。

视线一转,二姨的车也没在。

乔岁走过来,蹲下身和他一起逗绒花。不知道是因为他在还是因为终于对她有所熟悉,绒花眯了眯琥珀般的眼睛,抬起肉掌扫扫毛发,没躲。

“我昨晚喝酒了。”

“何止。”沈嘉运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还喝醉了。”

像是理所当然,也没有想象中的挖苦嘲讽,他很自然的同她讲话,语调平平。

乔岁抚摸着绒花的尾巴,柔软细腻。问他:“你取到证据了吗?”

沈嘉运打开手机页面,调出一份举报信内容,正对着她:“都发送成功了。”

乔岁一时间语无伦次:“那你……没告诉我?”

沈嘉运没讲话,把手机揣进兜里,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角度,继续逗着绒花玩。

雪白的绒花在他指骨分明的手中心似乎闪着光,画面极其养眼。

乔岁说:“你让我看看。”

沈嘉运侧头:“看什么?”

“看一下你深入狼窝拿到的证据。”乔岁一脸认真,素颜下的她状态极好,完全看不出昨晚醉生梦死的那个人是她。

沈嘉运下意识撤了撤肩膀,笑得有些无奈:“不给。”

“为什么?”乔岁只思索了半秒钟便想通了其中缘由,“那我更要看一下。”

“删了。”沈嘉运拍了拍正在他手下撒娇卖萌的绒花,让她走远。

“你竟然没嘲笑我?”乔岁揉了揉脑袋,“我以为你肯定要因此挖苦我,说我言而无信什么的。”

听她如此直白,沈嘉运也不讲昨晚背她回家遇见了乔大海,被沈清一顿乱骂,他只说:“能理解。”

乔岁拧着眉头,不太信他说辞。这几个月的相处,沈嘉运没少逮着机会报复她,当然她也不甘示弱。意料之外的反应让乔岁瞬间无力招架:“你的朋友们?”

沈嘉运看着她,耐心纠正道:“我和他们关系一般。”

那你还叫他们来?乔岁心想。

“有一个人你可以认识下。”沈嘉运站起身,“我和他关系还不错。”

乔岁摇了摇头,跟随着他站起来:“不用了。”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沈嘉运呢和平时有些不同,“都是一群见过我耍酒疯的人,再见面确实很尴尬了。”

沈嘉运:“嗯。”

乔岁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沈嘉运则是坦然地看着她,两人间的气氛不同于往常,这种气氛让乔岁有种不着边际的感觉——

她和沈嘉运从昨晚过后,倒是成为了真朋友。

从那以后,乔岁度过了一段奋发图强的日子。

一则高三在即,考取北泽科技大学的心意越来越强,二则乔岁之前没注意,高三九班班级第一的位置悄悄易主,易的竟然是她身后的那位。

从此沈嘉运桌前——也就是她的身后门庭若市,大神、第一等称号此起彼伏。就连陆泠、付十安都纷纷倒戈相向,经常在她不注意之时向沈嘉运索取知识普及。

不过乔岁发现,来找沈嘉运的大部队里不见了关向言。

和关向言彻底成为陌生人这件事儿对乔岁没什么影响,一开始她碍于情面对她多有惋惜,后来她就发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自找苦吃对于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临近高考的某天早晨,陆泠踩着上课铃踏进学校大门,偶然发现身材窈窕并且最近越发妖娆的关向言竟然同她一样差点儿迟到,不同的是她费劲吧啦地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关向言则是从一辆气派豪车上走下来的。

陆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她着急忙慌的从学校门口跑进教室,一眼便看见端坐在课桌前的关向言,和刚才她看见的美女穿得衣服一样。

陆泠顿时万分惊讶,走到关向言面前转了一圈:“我刚才看见你了,你从谁车上下来的?”

关向言一副冷漠表情:“朋友。”

陆泠:“你怎么会有那么有钱的朋友?”

关向言只说:“你不是也有乔岁那样的朋友吗?”

陆泠:“……”

陆泠回到座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课间时间跑到乔岁跟前,拎了把椅子坐过来,和乔岁说了这件事。

乔岁正在做一道数学题,额角碎发被她挠得有点儿炸,耳朵尖夹着根笔,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很忙,没时间管别人的事。”

陆泠看她这架势,挎着椅子去沈嘉运跟前学做数学题。

她要比乔岁更先做会这道题,气死她!

关向言除了出身不好外,自身条件和学习成绩都是不错的。乔岁第一次见她时,她穿一件款型简单的白t,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不长不短的掖在耳后,姿态很乖。

一经几年,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乔岁却有种人已经变了好几遭的感觉。

宋清航高考前一天,乔岁陆泠家做旗帜做到凌晨。她提前从网上定了零件和道具,快递隔了好几天才到。她不好拿回家去制作,陆泠邀请她来家做客:“我奶奶总是问我,我最好的朋友是谁?”

“当然是我。”乔岁拿着东西,“去你家搞?”

陆泠:“来吧,我奶奶不识字。”

付十安听见两人谈话,知道两人私下勾结了,转着笔问她俩:“你们要搞什么?”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见过宋清航的人,乔岁顿了下才开口:“小东西,不方便带回家,我家里人会说我。”

付十安不了解乔岁家里的情况,只知道她爸是市首富,当然这件事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想着自己的衣服没少被家里人说道,于是没怀疑乔岁的话。

沈嘉运听见了,倒是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在胡说八道。

整个家里,谁敢说她一句。

不过他也没功夫去管乔岁到底在忙什么,天上人间那边,进展并不顺利。

无论是在时间金钱人力物力中,学生在社会人士面前处于百分之百的下风。沈嘉运自小到大,被老家一群长舌妇指着背后说三道四便对此真相坚信不疑。

来蓉城之前,沈嘉运转过两次学,搬过两次家,年纪小时思想尚未成熟,满十六岁那年他头一次装做成年人去工作,就被人坑得差点儿回不了家。

也只是稍微苦恼了一下,沈嘉运正要通知程深事情有变,有待商榷之时。

程深给他发了张图片。

天上人间彻查整顿,禁止营业了。虽说是调整制度,营业时间再定,但确确实实大门紧闭,风光不再。历时俩月,两人在不同网吧利用不同号码投了十几封匿名邮件,这个消息称得上是最好的结果。

窗外夕阳余晖相应,霞光如同红色墨水,染透半面天光。

乔岁把东西装进大大的袋子里,陆泠拎起来,掂了掂。

“还挺重。”陆泠说,“岁岁,宋学长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非常感动——”

“嘘!”乔岁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陆泠的嘴巴,用眼睛威胁她,“小声一点。”

沈嘉运顿了半晌,眉心微拧,继而抬头目视前方。

片刻,他毫无征兆地开口:“乔岁。”

乔岁一怔,如同迟钝齿轮旋转,缓慢转过头:“嗯?”

“谁是宋学长?”

宋学长这个称呼,沈嘉运不能说是不熟,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

而陆泠那句话直接浇灭了沈嘉运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甚至还在平静中无端生出几分愤怒以及酸涩的情绪。

因此他冷下了眼。

乔岁给他的感觉很新颖,同时很具体,谈不上无感或者讨厌,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她印象深刻。

天上人间那次,两人尚不相识,入学蓉城一中当天,无论他认识不认识,沈清都在他面前强调过不止一遍——坐在你前面的女孩就是你姑父唯一的女儿。

那个将沈清禁锢在优秀后妈的女孩子,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富家女。

奇怪的是,乔岁身上有种难得一见的可谓为气概的可靠感,像他冬季里永远不需要的暖宝宝,从来只是听说过,没触碰过,一旦触及,便被那份柔软细腻的温暖包裹得紧了,无法脱离,甚至越来越想产生依赖感。

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出真正的自己,或真诚或放肆,越是疯狂反而越让人感觉亲切,好像她总有大胆信任别人的能力,依赖人的同时也被人依赖着。

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也可能是后天形成的。

沈嘉运对此,总归是不排斥的。

甚至来自于醉酒乔岁莫名其妙的吻,他都是接受得很快的。

只是糊里糊涂过了一阵被偷吻后肇事者不知情的日子,沈嘉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晚在房间里两人商讨举报时曾出现过的某条信息。

来自于宋——

宋学长?

“谁是宋学长?”他像个复读机,“宋学长是谁?”

乔岁不想公之于众的人物就这样被他广而告之了,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你不认识,能不能别问了?”

沈嘉运看了眼她脚边搁置的大袋子,联想了一下学长与它之间的关系:“明天高考?”

乔岁瞪他一眼:“你话真多。”

“你话也多。”沈嘉运不愧是沈嘉运,即使心中冒着无名醋意也要迫不及待地回击过去,让乔岁说不出话的同时再白他一眼。

“快走快走。”乔岁背起书包,拍了拍陆泠的脑袋,“先去吃饭,给奶奶带礼物。”

陆泠的家在新蓉街道办事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最高六层,没有电梯,陆泠家住二楼,家里只有奶奶和她,偶尔小姑姑也会回家来住。

陆泠在满房间找剪刀,先是找了把剪刘海的小剪刀后觉得不妥,最后从奶奶针线盒里拿了把布满红锈的铁剪刀。

乔岁踏着拖鞋坐在陆泠一米三的小床上,看她忙忙碌碌给自己买来的工具加工:“这东西好弄吗?”

“一点儿都不难弄。”陆泠哧声,想拿过去给她看,动了下又感到费劲十足,于是让她自己凑过来,“你明天拿这个给宋清航,他应该会挺感动的。”

乔岁摆弄了会儿东西,低声说:“希望吧,我就是觉得还挺好玩的。”

和宋清航约好高考后补习,她想做点什么表示感谢,思来想去这个方式惊天地泣鬼神,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毕竟高考,一生只有一次。

乔岁刚放下手里东西,沈嘉运的消息便过来了。

并非意料之外,也不在意料之中。

乔岁打开手机,是一张闭馆调整通知。

乔岁瞪大眼睛:成功了?!

陆泠奉命去厨房洗苹果,洗完苹果回来看见乔岁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端着盘子问她:“什么开心事?”

“我和——”乔岁忽然想起这件事属于匿名举报,即便是当天一同去往天上人间的同学也不一定就会了解此事,于是立刻转了口径,“天上人间,闭了。”

“真的假的?”陆泠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惊讶地看着她,“难道真是/有/色/交易?”

乔岁顿了一下,拿起叉子将苹果放进嘴口:“你怎么知道的?”

陆泠瘪了瘪嘴角:“关向言告诉我的,我之前去接她,她就和我说过,要不然我每次去接她都战战兢兢的,害怕得要死!”

乔岁吃完一块儿苹果就接着吃另外一块儿,这苹果陆奶奶削干净了皮儿,切得均匀好看,听完陆泠说话,又忍不住和她聊了会儿。

陆泠念叨了会儿关向言,多是唏嘘不已,又突然说起沈嘉运:“头一次在天上人间见他,真想不到他这人成绩这么优秀。”

乔岁拿着叉子,哼哼唧唧:“还行吧,就那样。”

“也是,你心里有宋学长了,就看不见别的——”陆泠一屁股坐上床,真诚发问,“我觉得你和沈嘉运最近关系很好欸。”

乔岁哽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依旧保持淡定:“没有吧?”

“我以为你们之前吵成那样,老死不相往来了。”

乔岁听着陆泠唠叨,默默咬着苹果,总觉得自己有件事儿好像没做,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

直到侃侃而谈的陆泠听到震动声音,沉默了会,询问她:“岁岁,谁的手机在响?”

乔岁看见手机来电,拧了拧眉。陆泠虽然知道沈嘉运和她的关系,但是不知道沈嘉运住在她家里,而且她也不想让陆泠知道。

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回,手机又似催命一般震动起来。

乔岁心想:这人到底要干嘛?

陆泠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有一丝丝不妥,很是贴心地说:“要不我退出去,要不你去楼下?”

乔岁说:“我还是去楼下吧。”

陆泠躺在床上,脸色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谁啊?宋学长啊?”

乔岁没搭理,按了静音键换了双鞋,跑到楼下接电话。

已经是初夏了,蚊子很多。乔岁顺手拿了把陆奶奶的大蒲扇,边下楼梯边忽闪,人还没走出小区单元楼,沈嘉运第三个电话如期而至。

乔岁握着手机站在路灯下:“什么事?”

“看到了吗?”电话那头很安静,如果乔岁没猜错的话,沈嘉运应该正在卧室,可能刚刚洗完澡,可能在做题。

“嗯,还不错。”乔岁笑了声,“完成目标。”

“还有事吗?”乔岁直白道,“没事我就先上楼了,我这边有点儿忙。”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说:“有。”

“嗯?”蚊子太多了,乔岁大力挥扇,拍死一只是一只,不明所以道:“什么?”

“你在哪儿?”

乔岁想了想,小声嘀咕:“问这干嘛——”

“我就是——”

“二姨让你问的吧?”乔岁哼笑了声,很是自觉地回答,“不用麻烦你啦,我自己跟二姨说。”

“……”

“下次再有这种活动,一定得叫我。”乔岁说着,已经准备要上楼了。

沈嘉运:“什么活动。”

“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电话被挂了之后,那晚在卧室的记忆缓慢上头,沈嘉运靠在窗边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眼睫。

窗户开着,夏日凉风透着纱窗徐徐吹进,随后他从窗台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包烟,若无其事地点燃,默默抽了起来。

沈清喜欢花,后院的花园里种满了月季,月季品种多样,花香四溢,铺满整个院子,夜晚月光散落其中,发出淡淡幽光。

沈嘉运趴在窗台看了会儿,看不出什么之所以然,好看是好看的,但不符合他男性审美,他抽完一支烟,又到楼下倒了杯水,沈清似乎是格外关注他的动态,听到动静也跟了下来,站在他身后,同他搭腔。

沈清和乔岁交流不多,这是沈嘉运来到乔家之后看到的最直白的事实。

沈清对乔岁的喜欢,大概率还没他的多。

有过这个想法后,沈嘉运愣怔了一瞬,然后自己安慰自己,在这个年纪,对乔岁产生好感很正常,况且她又那么可爱。

沈嘉运越想越觉得难耐,想法如同火箭发射直通云霄,面上却不表现一分一毫。他曾在未搬进乔家前为沈清继女勾勒出一副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皮囊轮廓,如今亲眼所见打脸打的透彻。

沈嘉运默不作声,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沈清问他:“怎么还没睡?”

沈嘉运倚靠在厨台上,长腿曲着,右手手腕抵在身后,左手中指拇指夹住玻璃水杯,修长食指轻轻敲击,百无聊赖地低垂着头,宽大的t恤松垂着,肩膀又宽又直。

他放下玻璃杯子,发出郎当响声,回道:“嗯,你不也是。”

“学校怎么样?”沈清越过他面前,走到冰箱处,“听你班主任说,成绩不错。”

沈嘉运嗯了声。

“暑假回家吧。”沈清从冰箱里拿出即食燕窝,陈述道,“奶奶说想你了,放假我们一起回去。”

“那乔岁——”

“她不会去的。”沈清轻轻说,“她从没去过临市。”

沈嘉运垂下眼,他喝完剩下那杯水,好半晌才说:“我意思她不会有意见?这个房子里——根本没人。”

“你不是人?我不是人?红姨不是人?钟点工也不是人?”沈清嘟嘟囔囔着,“就乔大海不是人。”

沈嘉运头一次听沈清讲乔岁亲爸的名字,隔着几米远也能感受到她口里心里的那份怨念和不满,但是很轻,且转瞬即逝。

沈清不敢有怨念,她的人活着和她半道就要收回的话一样憋屈。

沈嘉运换了个动作看她。

就在沈清被他看得快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平静开口了。

“你回老家,让乔岁一个人在这儿,估计你老公会不乐意。”

沈清想了一会儿,继续吃着燕窝,气鼓鼓地说:“不乐意就不乐意吧,我不想管他。”

沈嘉运挑挑眉,没说话。

夜深了,周遭安静如斯,晚风轻扰,空气中只有金属汤匙碰壁的清脆声响。

沈清抿抿唇说:“要不我问问她吧。”

沈嘉运侧过身,换了个姿势依着厨台,手里轻轻把玩着玻璃杯,视线落到沈清那边。

“问谁?”他问。

“问乔岁。”沈清说,“她跟不跟我们一起回。”顿了一会儿,又说:“糟心。”

“那有什么。”沈嘉运搭在玻璃杯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下,“问问呗。”

---

自高三高考结束后至高二放假这一段时间沈嘉运再没想过打工等等,期间乔大海回来过两次,给乔岁留下一大笔零用钱。第二天乔岁就请他吃了顿饭,一直抱着手机聊天。

沈嘉运猜测她是和姓宋的某位学长交流。

乔岁的高考应援活动顺利且近乎完美,跟她准备道具时的用心程度超乎正比,所有人的目光统一聚集于此,她没有半分局促,还被记者拍下照片登上了蓉城日报。

后来这报纸被她和另一位当事人珍藏起来,偶尔翻找出来回忆往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沈清开车载沈嘉运回临市,乔岁跟从。

那之前一段时间,沈清沈嘉运轮番上前询问,尤其是沈嘉运,不厌其烦地问她:“带好你的东西,不要丢三落四。”

初去临市乔岁很激动,给乔大海打了几个电话说要去二姨老家,乔大海嘱咐她要听话懂事云云,乔岁左耳听右耳出,给沈奶奶买了很多礼物。

结果就是沈清那辆宝马车差点儿装不下。

到临市的第一天还挺新鲜,沈奶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三室两厅的房子,沈奶奶专门收拾出次卧给乔岁住,沈嘉运自觉抱着夏凉被进了小书房。

那里原先是他学习的地方,一张桌子一个书架还有一张沙发床。

乔岁进来沈家,半分初来乍到的紧张和局促感都没有,兴致勃勃地将整个房间的走向装饰全观赏了一遍,然后把行李箱拖进原本属于沈嘉运的次卧,动作干净利落地放倒,啪啪两下打开,露出整洁有序的行李箱内饰。

献宝似的给沈奶奶递上礼物。

沈清和沈嘉运都不是很会热络的人,两人略显惊恐地看着乔岁满脸笑容与爱意,默契相望一眼。

下午的饭菜乔岁吃了很多,吃完躺在床上,怎么都觉得胃胀。

“沈清。”奶奶轻轻叫着。

沈清在厨房洗碗,她关上水龙头,甩了甩碗壁边缘的水,回应道:“怎么了。”

“这小姑娘挺好的啊。”奶奶搬了搬餐厅的椅子,搬了几下没搬太远,于是便坐下了,面朝沈清,“没你说的那样。”

沈清搁下一排碗,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说过她什么。”

奶奶不服气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但是你们现在也有感情了。”奶奶嘀咕着,“你老了之后也能仰仗她。”

“没指望过。”沈清说,“只想好好培养嘉运。”

“那是应该的。”沈奶奶咕哝了一句,又一脸惆怅地看着沈清,“其实都一样的。”

“不一样。”沈清平静道,“嘉运身上和我流着相同的血,我带他到四岁,这些年我一直给他生活费,我老了靠他是应当的,她不一样,她花的都是她爸的,和我没关系,而且我不知道怎么,我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沈奶奶叹了口气。

沈清又说:“我现在确实后悔了,我对乔大海有感情,可外人都说我图他钱财。如今我算是清楚了……”

“奶奶。”

沈清正说着,沈嘉运就走过来了。

沈奶奶端着碗大叶茶,反应迟钝地顿了顿,侧过头:“啊?”

沈嘉运揣起手机,脚掌碾磨着地板:“我带乔岁出去一下。”

沈奶奶哦了声:“早点回来。”

沈奶奶对沈嘉运突如其来的举动心知肚明,自觉抿紧了嘴巴不再多言,两人走的时候,沈奶奶笑着看乔岁,乔岁捂着肚子依旧很是礼貌,冲着奶奶躬身道:“奶奶,我们出去一下。”

乔岁积食了。

她走得很慢,唉声叹气得跟着沈嘉运走出去很远,才想起来问他:“我们去哪?”

沈嘉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腔调懒懒散散:“怎么?走不动了?”

他怀疑这姑娘下午吃饭的时候神智不清了,明明清瘦的身材,却能容纳巨大食材。

天还没黑,路上行人匆匆,气温适度,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乔岁第一次来沈嘉运生活的地方,远方彩霞满天,落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养眼的轮廓,她沉默不语,就连看他都觉得顺眼了。

“找地方坐会儿。”沈嘉运说。

也许是生活气息太浓郁了,一切都让人感到不真实。也许是因为两个人距离太近了,他嗓音低沉,却莫名带了丝温柔。

乔岁揉了揉肚子,说:“坐哪儿?”

沈嘉运带她走到一个设备崭新的秋千架前,下面有一个巨大沙坑。

乔岁踩着沙坑,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秋千架前,乖巧地坐了上去,两根纤细的小臂环绕着涂了漆层的铁链。

“需要我给你推么?”沈嘉运忽然蹦出一句。

乔岁:“……嗯?”

“不需要?”沈嘉运转身,“好吧。”

“欸——”乔岁长腿一蹬,沙坑里飞扬起小片沙土,她借力抓了下沈嘉运的后背,“没说不需要。”

“嗯。”沈嘉运很听话的转身,走到乔岁身后。

毫无征兆的,乔岁笑了声。

她的肩膀很窄,蝴蝶骨的痕迹在黄昏日落中依旧清晰,白色t恤凸起几道线。沈嘉运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几秒,覆上去的瞬间才缓缓发力。

秋千摇得很慢,生锈铁链吱呀作响。

乔岁翘着两条纤细小腿,忽然问道:“沈嘉运,你爸妈呢?”

“不知道。”沈嘉运挑了一下眉,面色平静。

“你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吗?”

“嗯。”沈嘉运点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天色渐黑,沙坑之外的路灯骤然亮起,他轻轻眯了下眼睛。

“我没有奶奶。”乔岁很是坦荡,或许她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完全把沈嘉运当作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侃侃而谈,“也没有妈,我四岁我妈就死了。”

沈嘉运的手就贴在她背后,掌心与棉质面料相贴一瞬,很快分开。他看着乔岁,马尾发镀上了一层橙色的光,纤细的脖颈,粉嫩的耳垂都是。

“我生下来就没有妈。”他说。

乔岁晃动的身体停住了,扭过头来看他,眼眸大而亮闪,长睫卷翘着,像在酝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沈嘉运的动作已经停下。

她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那么野。”她扬起唇角,“不过现在又觉得你人很好。”

沈嘉运听见这句,原本深沉的眸子忽地清朗,他扶着她肩膀,问她还要不要继续?

乔岁想说他的力气太小了,完全没有那种疾风的感觉,尚未开口,贴在大腿旁边的口袋忽然震动了几下。

乔岁微顿,环抱着秋千铁链掏出手机,脸颊被屏幕荧光照亮。

沈嘉运站在身后,静静地看她打字发消息。

——宋

宋:「图片」

乔岁打开图片,指尖在屏幕上放大,北泽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映入眼帘。

宋清航同学,恭喜你被北泽科技大学计算机系录取,请于2011年8月29日至8月30日入校报道!

“天呢,真的录取了!”欢喜和憧憬写满她的眼睛,嘴角溢出好看的笑容,乔岁飞快打字,给宋清航发去贺喜。

沈嘉运淡淡道:“宋清航。”

乔岁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不认识宋清航,这会儿她又很激动,像是逢人便安利产品的推销员:“宋学长,很优秀,以前是校电台的主播。”

沈嘉运哦了一声,没再回应。小姑娘欢喜雀跃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莫名有些不爽,他神情紧绷,脸色松垮,唇角微勾忽然淡淡道:“就是那个宋学长?”

乔岁忙着给宋清航发消息,没精力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眼巴巴等着手机那头回复消息,视线无法转移。

沈嘉运无言,看了她很久,半晌后歪了下头,表情松散慵懒,叫了小姑娘的名字。

不知怎么,他忽然就很想告诉她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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