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十七岁。
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没法从童年中走出来，被塑料扎带捆住手脚时，还是会因为本能的恐惧而浑身冷颤。
人渣依然对他如孩时一样，冷漠地看着他。
温槿知道自己解不开它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蜷缩起来身体，躺在地上才能没那么硌骨头。
“小槿，”他说，“回家吧。”
温槿弯了下嘴角，嗤笑了一声，“回家？我没有家。”
人渣皱了皱眉，逐渐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是想回家的，对不对？只是这么多年跟我赌气而已。”
温槿没说话。
他不知道人渣对他的态度为什么来了个三千六百度大转变。
以前的他面对人渣，像是渺小又丑陋的蝼蚁，而人渣高高在上，仿佛掌握着他人生的道路。
从小就是这样，温槿必须低声下气地跟他说话，犯了错要给他下跪，在家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表现出自己的卑微。只有这样做，人渣才会满意，才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喘息。
“为什么？”他问。
“我…爸爸知道你肯定是赌气才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人渣靠近他，一边有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给他解开手上的捆绑，“回家吧，好吗？”
“爸爸”这个词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陌生，人渣磕磕绊绊地说完，温槿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要不是温槿知道他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感动哭了。
他抽出手，站起身甩了甩手腕。
随即，他从旁边拎了根棍子掂了两下，迅速到以至于出现残影地一棍砸在人渣膝盖上。
人渣很显然没料到剧情会如此展开，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听好了，别拿亲情那套来装你有多高尚。”
温槿脸上没有表情，手中的棍子是同样的冰冷又僵硬。
“整整十七年，这么多年你让我陷在泥沼里，现在我已经成为泥沼的一部分了，你却说要救我出来，要还给我一个家。”
“我已经不需要了，也不会相信了。”
温槿抬起棍子，却被人渣单手扼住喉咙，人渣另一只手还扶着膝盖，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狼狈的样子。
“你翅膀硬了，小槿，”人渣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倒是和温槿冷漠的脸庞有些相像，“从现在开始，你只要离开我一步，我就会告诉你身边的人，你是个同性恋，还是个精神病。”
……
“为什么要退学？”老甘有点惋惜地问，“如果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老师觉得你可以考虑先办理休学。”
温槿摇摇头，伸手递过去了一页纸。
老甘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终于沉默了。
“谢谢您，甘老师，”温槿把退学申请递上去，往后退了几步，“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是真的没法再念下去了。”
老甘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在他的退学申请上签了字。
人渣在教学楼外面等他，手里还拎着那串时遥的钥匙。
温槿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人渣面前伸出手，“给我。”
人渣“嗯”了一声，随手给他扔了过去。
温槿攥住这串钥匙，抿了抿唇。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时遥最后一面。
温槿最后一次踏进学校的那天，是个太阳很好的大晴天。
走出教导处的时候，他被从窗台射进楼道的阳光晃了眼，抬手遮了遮。
“温槿？”
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拐角处响起，但温槿一时没记起这是谁。
“你跟时哥，到底是怎么了？”他挠了挠脑袋，问了一句。
哦，狄阔。
“他怎么突然就转学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狄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伤心，他比划了一个心碎的形状，又对着他打量了一下，有点疑惑，“还有，这几天你怎么也没来上学？”
温槿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们分手了？
我们谈恋爱被家长发现了。
时遥……
时遥跟我在一起是危险的。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来，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狄阔看他这样子，没再追问下去。
“对了，时哥的东西没有拿走，”狄阔指了指身后，“你帮他带回去吧？干爹说这周末不拿走就要被收拾掉了，看他那架势应该这两天是回不来了。”
“嗯。”温槿点头。
两个人肩并肩往教室走，再也没说一句话。
进了班，温槿沉默着把时遥的书摞到一起，抱出了教室。
狄阔看着那道瘦削的，看上去随时会消散的背影，突然有些失落。
他转身拍了拍班长脑袋：“哎，你说时哥还会再回来念书吗？”
“依我看，可能性不大。”班长回头，推了推眼镜，“毕竟温槿都走了，他回来干嘛。”
“温槿走了？去哪？”狄阔愣了。
“他退学了啊，”班长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惋惜地说，“你没听说吗？哎哟，校园墙都炸锅了。”
狄阔立马翻出手机，一眼看到了校园墙推送里那行大字。
《震惊！！！两大男神疑似分手！》
底下的小字正文，他没有勇气再看。
狄阔点开微信，在跟时遥的聊天框里打了很多很多字，又逐个删掉，最后只发了一个“时哥”过去。
明晃晃的红色感叹号。
他又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依然是红色感叹号。
时遥把他删了。
狄阔转身扑进了班长怀里，“哇”一声哭了：“我突然开始想念每天被他骂的感觉了……呜呜呜班长……”
……
温槿径直进了时遥家，人渣正坐在时遥的椅子上，悠闲地划拉着手机。
“你这个小男朋友家里挺有钱的吧？”人渣一眼扫到柜子里摆着的某个名贵牌子的葡萄酒，“啧”了两声。
温槿没说话，把时遥的书放在桌子上，溅起一阵灰尘，他呛咳了两声，一张纸片从语文书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温槿弯下腰，对着那张纸看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勇气把它捡起来。
他于是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人渣在背后叫住他。
“小槿。”
温槿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
“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回家吧，爸求你了。”
他站起来，不小心碰倒了那摞书，它们“哗啦啦”地掉了一地，他连忙慌乱地去捡。
人渣到底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够了。”温槿攥紧了拳头。
在他的脑海中，回忆已经乱七八糟地缠成一团，他没有多的心思去想人渣语气中奇怪的转变。
“够了，你真的够了，我妈死的时候你在哪，我差点被他们扔下楼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把我锁在那个储物间里整整六年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对不起，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年由你带来的错！”
温槿歇斯底里地大吼。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没有这样疯过。
他好像总是冷冷淡淡的，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在他眼底惊起半点波澜，脸上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没有如此失控地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过。
人渣很明显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激烈地反抗，愣在了原地，想去拉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温槿眼尾通红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一把甩开他的手，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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