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混沌地躺在棉被里，我脑中不断闪过京都城郊梅园中，容漪的一言一笑。
始终是我背叛了他。
当日他若真的给我一杯毒酒，我也是不怨他的。
几日不见人影的凌铎，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又出现在小楼水榭。
我刚在海岸转了一圈回来，走进前庭时，看到他靠坐在水榭中我平日里坐的鹅颈靠椅上，头偏向一侧，双目微阖，似在休寐。
走近看，不难看出他安静的睡颜里其实满脸的疲惫。
我止步在他跟前一阵凝视，转身折出凉亭。
“陪我坐会吧。”
亭内的人蓦地出声，回头他已经睁开眼，一副散淡姿态。
我依言折回亭内坐到栏杆上。
如今我还是个奴隶，主子的话自然得服从。
我坐下后，他却又半句话不讲，盯着虚空神思不知游到哪里去。我只得无奈开口：“要不我给你沏壶茶吧？”
凌铎闻言抬眼向我一望，神色复杂，木木应了声好。
我回房里一番捣腾沏了壶茶，见桌上还剩不少点心，一并拿了回到水榭中。我斟茶端茶，一副恭谦之态。住在别庄内终日无事，忽然觉得伺候人也颇有趣。倒是凌铎被我弄得一脸僵硬，半晌才不甚自在地从我手上接过茶杯。
我以为他是对我此种殷勤举动不适应，不料他饮了口茶沉默片刻却说了句令我兴致大扫的话：“这味道，倒和渲涯泡的是一样的。”
我讪讪坐到桌边，自斟自饮，言语酸酸：“从前你看着他念想着我，怎么，如今对着我又寻思起他来了？”
凌铎难得任我调傥，幽幽道：“他人都死了，你又何必生这醋意？”
我把他神情里的歉疚收进眼底，随意道：“话说回来，你那小奴隶怎么会突然反咬你一口？”
凌铎与容漪的战争来得这样快，与当日渲涯的背叛不无关系。
凌铎低眼望了望手中那杯茶，“阿夜，你在锦衣玉食谄言媚语中长大，不晓得在低阶层挣扎的苦楚，暗无天日，无休无止……我居然也忘了，以为只是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不曾想他离了我将面临什么……渲涯的根底我知道，他胆子那样小，不是被人往死了逼，哪里敢站在审判台上说那些话？”
我默声喝茶，不置评断，他和渲涯那点事我不清楚，也没想弄清楚，但他想一吐心事，我也不介意当个倾听者。
凌铎话到这里却没了下文。
良久，他斜望我看似随意一问：“你近日似乎和阿毓相处得挺融洽？”
想到那天晚上阿毓离开我寝室前说的话，我不禁出言讽刺：“你百忙之中还不忘留意我的日常，真是受宠若惊。”
他对我的嘲讽尽数接收，“我待阿夜一向用心。”
我侧头望向亭外，微风拂过，水面泛起了圈圈细弱的涟漪。他一句用心，我心头便跟这池中水一样，微澜起伏。
彼此心照不宣，和和气气地在水榭中呆了一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他离开了水榭，就没再回来。
眼下的形势，可容他安心休憩的时间并不多。
两月来，盘据在百里外海湾的卫羡继成功占据崖谷水道后，也陆续发动过几次试探性的小规模进攻，均无功而返。海门地处险要，更与绵延山脉对峙形成一道天然关卡，进可攻退可守，极难攻破。加之凌铎过人的布阵天赋，他就是固守着不主动出击，卫羡短时间内还真拿他没辙。
如果不是崖谷水道被占据，唯一的物资运输路线被切断，凭这般地利，凌铎只守不攻都能和卫羡耗上个三年五载。但目前看来，海门的水军已经开始出现军粮短缺。
凌铎曾试图从另一方向寻找运输航线，但那片海域礁多滩险，没能成功。
时间在出奇的平淡中缓缓推进，凌铎数日焦头烂额似乎寻到了暂时的解决方法，得以安稳一时，又重新每日莅临水榭用饭休憩。有时夜半醒来，望着枕边恬静睡颜，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曾几何时，我那样希望得一人一生静好，无纷无扰。
却成了一场妄梦，平添苦恼。
阿毓自那日坦露身份后，便回复平日里的淡漠姿态。关于容漪，我有诸多疑惑都无从问起。大概唯有见到他时亲口问一问了。
两月转眼即过，毫无预兆的变数结束了眼下的平静。卫羡的军队对凌铎横锁海口的船阵发起大规模的突袭。
这于我，是静候已久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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