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就是一汪盛满纸浆的泳池，粘稠的纸浆缠着脚踝，让人越陷越深。
季墨很久才猛地喘过来一口气。
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份蓝色文件夹裹着的文件被递到他面前。
“小叶又生病了，能不能再帮他处理一下？”
他垂眸。
办公桌上好不容易减下去，又被渐渐堆起来的文件好似永远做不完。
他没吭声，默默接过文件。
“辛苦你了！”
等组长走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很想拒绝的，怎么还是答应了……真受不了自己……
他有一份稳定的、体面的工作。世界五百强企业、薪资待遇不错、年终还有可观的分红，在外人看来妥妥的人生赢家。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工作像触手，紧紧缠着他，他快呼吸不过来。
他认命地伸手去摸蓝牙耳机，戴上耳朵的时候“叮”的一声，才发现耳机没电了。
无法，他只好先给耳机充上电。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同事唠嗑。
“小叶明天又要请假？”
“明天不是十五号了，应该没错，他每个月的十五号都要请假。”
“就这么让他请了？老板没说什么？理由是什么？”
“他背景蛮强的，老板拿不了他怎么样。理由的话，应该还是病假。”
“哈啊，有背景真好啊……我也想请假。”
“你疯了，随随便便请假，小心被炒了。”
“我就想想……”
“不过——他请假去做什么？”
“我好像知道，他好像是为了约/炮。李姐上次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微信，有个微信群被置顶了，名字好像是叫……”
“嘶……对！云城十五号yue炮群！”
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得他握着鼠标的手抖了两下。
“你小点声啊！万一被听到怎么办！”
“哈哈，抱歉抱歉，反正他现在也不在。”
他抬眸，视线绕过电脑显示屏，飘到不远处的工位上。
他们八卦的主人公是叶言表，他的同期，性格很好，时常会带些小零食给同事吃。
他也吃过他好几次零食。
茶水间的门被缓缓推开，叶言表手里拿着还湿漉漉的玻璃杯，走出来。
百叶窗细碎的光落在他脸上。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侧身将百叶窗关上，阳光被隔绝在外。
抬眸时，视线精准地一下子落在他从电脑后面探出来的脸上。
季墨立刻收回视线，努了努嘴，拿起刚刚组长递来的文件，走过去。
想问他能不能处理自己应该处理的文件。
话到嘴边，忽然说不出来了。
叶言表的工位有些偏，旁边有一扇相对独立的窗户，百叶窗刚刚被关上，视野里很昏暗。
他的脸近乎是惨白了，像白纸一样，白到能看见皮肤表面的青紫色的血管。唇瓣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很病态，没什么生气。
他……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吧……
“怎么了？”叶言表的声音很轻，更显得他弱不禁风了。
看着他犹豫的表情，叶言表轻轻笑了笑，亲近道：“不用紧张，可以直说的。”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信没有根据的谣言了，眼前的人明明就是真的生病了，他差点冤枉了好人。
他藏了藏手里的文件，问：“你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声音有些抖。
他绝望地后悔来这一趟。
叶言表没觉得冒犯，轻快道：“普通感冒，没什么事的。”
说完，他从抽屉拿出一根棒棒糖，紫色的包装，递到他面前，弯弯眼眸，
“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
他有些惊喜地接过，看了一眼包装，发现真的是自己喜欢的葡萄味。
有些感动，“还真是……谢谢。”
叶言表朝他投以微笑。
他收了棒棒糖，抿着唇离开了。
*
叶言表身体不舒服，提前了一个小时，四点就下班了。
办公室里不少同事朝他投去羡慕的表情。
季墨虽然羡慕，但也十分同情。
他叹了口气，将电脑上的文件传到打印机上。
远处，打印机立刻开始了工作。
“哗哗哗——”
等声音停下来，他正打算起身去取，便听到正好从茶水间出来的小丽问，
“墨，是你打印的吗？帮你带过去？”
他赶紧点点头。
小丽将文件收拾好，走过来放到他桌角。
他点点头，“谢谢。”
拿到文件，他先整体翻阅了一遍，确保没有漏页。
翻到最后两张的时候，却发现两张纸被黏住，粘在一起了。
他将其他页放在一旁，小心地找两张纸的空隙，想将两张纸分离开来。
花了几分钟，他才慢慢将两张纸分开。
纸张上，字被过多的墨水晕开，很模糊。
依稀可辨最开头的一句话——
“……冬天的时候葡萄……真的好热想带他……去……会流泪吗……”
他没在意，大概是打印机出了什么故障，随手就将这张废稿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
次日——
季墨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6月15日，星期六，早上七点。
他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的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紧接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三明治，简单对付了一下早饭，他就打开电脑，操纵鼠标点进了新建的excel表格里。
上周的工作还没来得及结束，所以就算是周末，他也没办法睡到自然醒。
刚给表格打下标题，他便意识到相关的文件在公司没有带回来。
“哈……”他捂脸。
还得回一趟公司么……
他抱着一丝希望点开小组的微信群，想发条消息问其它的组员有没有要回公司的。
编辑好文本，他的指尖顿了一下。
七点半，太早了吧，会打扰别人休息的。
他懊恼地将文字再一个一个删除。
还是自己亲自去拿一趟吧。
临走，他从玄门关的衣架上拿了顶白色的帽子，戴在头上。
*
六月的太阳很暖，清晨的露水被阳光照得亮晶晶。
推开透明的玻璃门，穿过一条走廊，昏暗的办公室出出现在眼前。
他垂眸拿出办公室的钥匙，指尖刚搭上门把手，便发现门是平着的，没有上锁。
竟然忘记锁门了？
他在心里想。
进去后，办公室的百叶窗全都紧紧地关着，没有一丝阳光能够透进来。
本该炎热的天气里，他莫名觉得有些阴凉。
他走向自己的工位，文件都被好好地收拾在置物架上，书脊处标写了文件大致内容。他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文件。
他将几份文件放在臂弯，抬眸时，视线突然顿在旁边的百叶窗上。
那个位置是老赵的工位，他年纪偏大，平常很喜欢晒太阳，昨天临下班的时候百叶窗都还是开着的。
季墨记得，老赵好像没有关窗的习惯。
他拿起钥匙，退出办公室并好好地锁上门。
倏然，一阵风吹过。
他脖颈处的发丝微动。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手心微湿，凉意沁进温热的皮肤里，他轻微抖了抖。
他回头向身后望过去，却发现身后唯一的一扇窗户紧紧闭着，几步外走廊的尽头，门也是好好关着的。
风、从哪儿来的？
他捏紧了手里的文件。
由手脚泛起来的冰凉这时更加明显，他放下手，心里异样的慌乱。他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
直到走出写字楼，受到太阳光的温暖，他才安了些心。
无缘无故的犯寒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月闷热的空气。
也许是大门有缝隙，风正好吹进来的缘故，他在心里默默想，自己太一惊一乍了。
*
回到家后，他将文件放在桌子上，简单整理了一小，坐下来开始整合相关的数据，然后记录在excel表格里。
表格要的是近五年的产品数据，所以工程量有些大。
他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咖啡，放下一边，困的时候可以提提神。
下午一点他才陆续将五年的数据表格做出来。
他抻了抻僵硬的肩膀，然后将文件打包压缩发给叶言表。
叶言表是组长，他们的工作任务完成后都会发给他。
他阖上电脑，起身走向沙发，忽而觉得脖颈处隐隐地有些刺痛。
他下意识捞了一下衣服后面的标签，发现并不是标签磨皮肤的缘故。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脖颈，意外摸到了一处突起。
他心里有些奇怪，起身走向厕所，对着镜子，他凑近，偏过脸颊，伸手扒开领口，露出脖颈处白皙的皮肤。
他皮肤很白也很嫩，很小的擦伤在他的皮肤上也会变得很明显。
他发现自己的颈后突然多出了一处小小的划伤，伤口不深，有些红肿。
没发现的时候没感觉，发现了却有丝丝疼痛。
他皱着眉，摸了一下伤口。
“嘶……”他立刻缩回手。
好疼，不会是刚刚去公司的时候划伤的吧。
他那时捂了一下脖子，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他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他拿出柜子底下的医疗箱，拿出碘伏简单消了一下毒。
棕黄色残留在皮肤上更加显眼。
涂好后，他收拾好医疗箱，走回客厅。
手机屏幕上提示微信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他点开，发现是叶言表的发来的。
叶组长：“抱歉，我生病了，周一帮你上传。”
季墨敲键盘打字。
“你没事吧？严重吗？”
好殷勤，他又删掉。
“好的，谢谢。”
好没人情味，他又又删掉。
“谢谢，注意身体！”
好敷衍，他又又又删掉。
另一边，叶言表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跳了好几次，也没发来任何消息。
季墨快崩溃了，他一手捂着眼睛，强迫自己点发送。
指尖还没碰上屏幕，手机倏然震动了两下。
叶组长：“能帮我买一盒布洛芬吗？”
季墨赶紧删掉文本框的内容，编辑发送道：“好的！”
叶组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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