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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烛影斧声

唐运龙的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晕过去的贾佩云也醒了过来。她承受不住人到中年失去儿子的痛苦,如果是个两三个月大的还好,可她已经把他养到二十五岁了。

秦英莉还没回来,贾佩云哭倒在唐宇身边,唐宇嚎啕不休。唐旭跟着跪在唐宇旁边流泪,他不敢在金先生面前太失态,但不流露出悲痛便会在二弟那边落话柄。

尸体被拖上岸的时候宋迤就在现场,在战场上看见战友被打得脑袋开花的金先生也别过头去。将身上洗干净再验恐有遗漏,宋迤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来。唐家人都站在外头,平常在场的唐蒄也识相地选择避嫌。

唐蒄没怎么哭,就掉了几滴眼泪,很辜负金萱嘉特意递给她的手帕。她和唐运龙的关系不好,上次那件事发生后,更是差得如同仇人。唐运龙死后整个家就只剩她一个孩子,虽然唐家穷得没几个铜板,但也算能获利。

苏缃不想进猪圈,就和唐蒄在外面站着,时不时劝她看开点。唐蒄在心里觉得好笑,分明是唐宇嚎得最大声,她却只来劝慰自己。金萱嘉疑心唐蒄是怕自己被当做首要嫌疑人,已经很讲义气地率先在人群里问话。

她不怕这里,反而喜欢这种新奇。味道是有点难闻,但不是不能接受。金萱嘉看过众人一圈,问:“死的那个唐运龙平时在村里风评怎样,有没有人和他结仇?”

众人都将头埋着,不敢回她的话。金萱嘉略一皱眉,莞尔道:“我家和警察所有些关系,等警察所的警官们来了,问话就不是我这样好声好气的了。”

终于有个男人大着胆子说:“邓春生和他有仇。”

立即有人压低声音推他:“你怎么敢说这个?”

金萱嘉给侯亭照使个眼色,侯亭照一下就在人群里揪出刚才对话的那两个人,金萱嘉道:“你们说。”

“我……”起初举报的那个人迟疑一会儿,闭上眼睛下定决心说,“我知道有个叫邓春生的,前几天在赌场里给唐运龙赢了好些钱,他就说要找人打他。”

金萱嘉托着下巴思忖,细问道:“欠了多少钱?”

那人想了想,答:“十几元。”

“就这么点?”要说百元千元倒有可能,十几元金萱嘉就有点不信,又问,“那个邓春生是做什么的?”

另一人似乎跟邓春生关系很近,代为答道:“是个种庄稼的,今年收成不好,那十几元够他忙上半年的。”

“唐运龙嘲他手气臭,他气性上来了莽着劲说的,他有十个胆他也不敢做这事。”他瞄一眼门外的唐家人,小声说,“谁知不是唐运龙自己跌下去死的呢……”

金萱嘉说:“除了这人还有谁吗?”

那人抬头大声道:“还有他妹妹!”

就站在门边的唐蒄听见了,瞪着他一抹眼睛走到猪圈里来,疾言厉色道:“你怀疑是我杀了唐运龙?”

那人想着为邓春生脱罪,梗着脖子说:“谁不晓得你们兄妹关系不好?你前些日子办那种事,把他吓得连见你都不肯。你们唐家的事自己解决,别牵扯上旁人。”

唐蒄气不打一处来,问:“你说说,我办了哪种事?唐运龙说我死了,我就顺着他的话来,我有什么错?”

“你先冷静点,别跟他吵。”金萱嘉怕这两人打起来不可收拾,拦住要跟那人继续吵的唐蒄,回头看向从厕所里出来的宋迤,“宋姨,那尸体有哪里不对的吗?”

宋迤在水盆里洗去手套上的污渍,见唐蒄就站在那里,平静无波地说:“叫唐蒄出去吧,她怕是不想听。”

唐蒄赌气般道:“我想听。”

宋迤看过来,她犹豫再三才问:“是意外吗?”

宋迤用门外人也能听见的音量说:“不是意外。”

“不仅不是意外,而且是凶杀。”宋迤的话使得唐宇脸色煞白,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死者后脑有明显外伤,是从后头敲的。手脚上皆有捆绑痕迹,是被捆过。”

贾佩云哭得袖子都湿透了,宋迤向他们出示了警察所证件,语气和缓了些:“只要你们同意让我打开尸体,我便能看出更多蹊跷。他身上伤痕众多,死前受了不少苦楚,死者比谁都想让凶手绳之以法。”

唐宇昨晚喝多了,今早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头还晕着,脾气也冲:“让你把尸体切开,当我儿子和猪一样吗?凭什么要我儿子死都不得安生,凭什么?”

他吼得大声,宋迤站在原地没动,还是存着说服唐家人的心思:“只要你们同意,我就有把握查出死因。”

贾佩云也不同意宋迤的提议,哆嗦着作揖说:“宋小姐我求求你,死者为大,你就让他好好地去吧。”

唐蒄想起上回宋迤朝自己掏枪,生怕这时候横生事端,慌忙跑过去拉住宋迤解释说好话:“我二叔二婶不懂什么叫解剖的,村里以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没有查看内里,光是看外面便能知晓你们的儿子死得很痛苦。”宋迤任唐蒄拉着自己,望着唐宇夫妇说,“断了六根肋骨,能摸出来。口鼻中尽是便溺,可见他落入便池中时还活着。有捆绑痕迹而尸体手脚展开,可见他被推入便池中时已经失去自救的能力了。”

跟过来的金萱嘉也格外纳罕:“凶手这么恨他?”

“被打成这样,就算没有落入便池中也很难再救得回来了。”宋迤表现得不甚在意,随意将问题抛给唐宇夫妇,“是否要我接着做下去,你们自己定夺吧。”

金先生作保道:“宋迤跟在我身边有段时日了,警察所里那些法医都比不上她。她经受的尸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看完就会帮你们缝合回去,不会敞开着。”

唐宇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就要说话,唐旭赶忙说:“这是城里来的金先生,是张司令器重的人。金小姐和唐蒄是同学,屋里的礼物都是他带过来的。”

在这样风雨如晦的年头,再怎么准备浑浑噩噩混完一辈子的人都得听到些军事上的传闻。什么这个军阀占了这里,那个军阀跟谁打战,任那些拿枪拿炮的怎么闹,只要不打到自家门口来,就都不是重要的事。

活了大半辈子,竟还有这一遭。有金先生发话,唐宇再想保全儿子的尸体也无能为力了:“那就试试。”

宋迤转过脸看唐蒄,唐蒄此刻郁郁寡欢,没有半分平时吵闹的心思:“我就不跟你进去了,我跟唐运龙是兄妹,前段时间还跟他吵过架,严格来说也算嫌疑人。”

她这番自疑在宋迤看来也是好笑,她开玩笑性质地问唐蒄:“你哥比你高大得多,你能把他打成那样?”

唐蒄像是这才想通,踟蹰了好半晌,最后说:“我不想管这事,审人查探就交给金小姐来,我就不做了。”

宋迤走开了。一直在哭的贾佩云终于止住抽噎,她在人群里搜寻嫌疑人,指着唐蒄道:“是不是你?”

唐蒄有样学样,反问道:“我能打断他的肋骨吗?”

“我已经叫人去找那个邓春生了,”金萱嘉继续问话,“还有谁和唐运龙有仇,趁现在赶紧说出来。”

帮邓春生说话的人道:“还有赖群芳……”

贾佩云立马说:“住口,小芳是我们家的儿媳妇!”

金萱嘉看向唐蒄:“你哥结过婚?”

唐蒄说:“赖家姐姐小时候跟我哥订了亲,本该嫁过来的,她不愿意就一直拖着,近几天才正式说这事。”

“笑死人,你认人家当儿媳,人家可不认你这个婆婆!”人群里有个人故意瓮声瓮气地说,“她儿子有名的丧德,成天空起个手大街上走,谁家女儿愿嫁?”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他的话:“那可不是,她男人也是喝点猫尿就要闹到玉皇殿上的,喝多了第二天在床上挺尸,也不做正事,去帮别个守场子,整天干仗。”

唐宇死了儿子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有人说他坏话气得不行,站起来就往人群里冲:“你他妈的——”

金先生就在门边,一伸手就把他拦回来,向围观众人喝道:“都闹腾什么?”他对唐蒄道,“你说你的。”

“赖家姐姐说早有意中人,就不跟我哥结婚了。”唐蒄抬手将颊边的头发拢到耳后,仿佛这个遮住耳朵的动作能将那些七嘴八舌讲出来的话全都挡回去似的,“她和我一样,比我还矮些,应该也不是她做的。”

“那她找的那个男人呢,是不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害我儿子?”唐宇飞快地想出别的可能性,他又立即怀疑起唐蒄,“你,你也可以找人来打他,你不是最恨他吗!”

“我恨他什么?恨你们只喜欢他不喜欢我,还是恨他把我丢在山上?”唐蒄今天受够了指责,移开目光道,“你们没了儿子难过,但是别把错往我身上推。”

唐旭瞟金先生一眼,金先生正在盯着唐蒄。他上前拉住唐宇帮唐蒄辩解:“是啊,唐蒄她怎么敢杀人呢。”

金先生听见唐蒄提起旧事,赶紧抓住机会问:“你说他把你丢在山上,是指你那次办假葬礼那回吗?”

“是。他那天到学校找我要钱,还要我陪他去紫金山。他在山上迷了路,和我失散了,我在山上等了他一夜。”唐蒄越说越生气,用力锤了猪圈的门框一下,“谁知道他先回来了,还到处乱讲我坠崖摔死。这样的谎话你们都信,那还不如就当我死了,直接办葬礼吧!”

唐旭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别生气,是运龙他说得太真切,又拿回了你的书包,我们不得不信。”

“我是不喜欢他,可我为什么要杀他?”唐蒄深呼吸几次,说,“他再怎么不好也是我哥,是我叔婶的孩子,生得比我早,又是个男孩,大家自然偏疼他些。”

像是回想起小时候受过的委屈一样,她抬手抹掉不受控制涌出来的一滴眼泪,脸顺着擦眼泪的动作看往别处,说:“真不是我杀的他,你们爱信不信吧。”

金萱嘉默不作声与金先生对视一眼,金先生确认道:“那天是你和你哥哥上山玩,他和你走散了,回来胡说些你死了的话,你就将错就错办了葬礼?”

“我是想,世上少有活人办葬礼的事,叫报社把这件事当新闻发出去,叫大家注意到我。”唐蒄泪眼盈盈地望着金先生说,“老板看中我的名号,以后便好找个工作。就像金先生您,看了报纸才要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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