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的……嗯，姑姑在家吗？”
幸福小区，二楼
牧曦站在门前，盯着眼前穿着白大褂的人。
“哦，我是夫芥的主治医生，于扬。”
于扬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这才想起举起胸前的铭牌介绍自己。
“她已经不在了。”牧曦摇头，眼中悲切。
于扬一愣，苦涩一笑。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沿着楼梯拾阶而下。
走到小区门口，理了理白大褂。
他望着不远处的灰雾，静静道：“每个人都有病，可却没有人愿意来看病。”
他摇摇头。
“既然都没人来看病了，看来我也该关门大吉了。”
“我唯一的病人啊，怎么就没了？真是可惜，还没让你见识过我全部的医术嘞。”
黑色的西装裤配着跳跃的脚步，与这郊区飞扬的尘土格格不入。
世人皆疯，无人独醒。
牧曦站在阳台上，看着那道身影渐渐离去，转头拿起桌上的长钉，沿着楼梯一步步往下，穿过烂尾楼，来到与灰雾一指之隔的地方。
那个曾经罪犯的处刑场。
在万育中学燃起大火的同时，他看到了这片灰雾不同寻常的涌动。
手掌向前，牧曦看着前方灰暗无光的灰色，颗粒的雾沉浮，重重叠叠，却丝毫看不见内里。
“姑姑，你在这里吗？”
无人回应。
灰雾里
依旧蹲坐在地的夫芥，无聊地换了个侧躺的姿势。
“你身上有因果的味道。”
来人轻嗅。
夫芥一吓，抬头。
瞧见李梦那张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就不能换张脸吗？”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
李梦支着脑袋，蹲在她身侧，笑道：“怎么？看见老熟人的脸不开心吗？”
“这么快就变心了，真是让人伤人心呢。”
十分假地抹了一把雾做的泪珠。
夫芥：……
要不要再假一点？
嫌弃。
不想理。
这家伙真实的性格也太差劲了些。
李梦：“哎呀，说起来，我刚才看见牧昭同学了哦。”
夫芥：“哦。”
李梦：“你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夫芥拿白眼瞧她。
“他要真跟你说了什么好听话，你也不会是这么灰溜溜地回来了。”
李梦：“嘻嘻。”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你们还真像啊。”
夫芥敷衍道：“谢谢夸奖。”
又将脸转到一边。
这么能搞事的家伙，实在是没兴趣聊。
再聊下去，总觉得又是一个变态。
李梦伸手戳她。
“哎，你就不想知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因果的味道吗？”
夫芥：……
仔细想了想。
夫芥：……
还能怎么回事？被管理者坑的呗。
想想就来气。
那个小心眼子，总有一天我要报复回去。
李梦：“你有没有觉得，你所在的地方、所接触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幸运加成？可你自己却只有……嗯”
她想了一下，然后道：“不幸，或者说倒霉？”
夫芥转头瞧着她，面无表情道：“说实话，在中二年纪，确实这么想过。”
“我还抱怨过，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以及……为什么银行不是我家开的？”
一听就是胡扯的瞎话。
李梦哈哈大笑，并不介意她这些不走心的话。
半响，收回笑，灰白的双眼冷静地看着她。
“因果是无法改变的。”
“承受越多的因果，命运就会有越多的波折。”
“就像是一个车轮子”，那腾空的手指画出一个滚动的圆，“一路碾过去，带走的是你牵涉其中的所有尘埃。”
“你真的以为，有人能逃出那个轮子吗？”
夫芥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梦扯着嘴角一笑：“既然命运将你引到了这里，不做些什么，怎么对得起你身上背的那些因果呢？”
“要不要我帮你？”
夫芥看她那表情，下意识猛摇头。
“谢谢，不用了。”
开玩笑，谁知道你又要搞什么事？
这么无聊的生活，我只想快点结束了回去。
果断转移她的注意力。
“话说，你真名叫什么？”
李梦瞧着她，眼神十分真切。
“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种一直躲在阴暗角落，突然有一天有人愿意倾听的迫切分享欲……又或者，急切想看到那人知晓过后突然发现被坑了的反应……
那琢磨不透的表情，让夫芥夹在这两种思绪间，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知道。
“我……”
大雾猛地朝天翻涌，让其间的【虫】们拔地而起，往天空之上汇聚。
李梦兴奋地望着脚下越来越远的地面，“嚯，秀秀他们开始了呀。”
瞧着甚是惊疑的夫芥，她又道：“我叫烛南。”
“你说不定也会成为我的。”
属于她的面容消散，声音随风而去，似乎被那股劲道拉远了。
“谁想要成为你啊。”
夫芥忍不住吐槽。
看着自己一点点朝着中心汇聚，顿觉不妙。
糟了，潍城的安全区在不断缩小。
“这样下去不行！”
“要不要我帮你啊？”
不知何时靠近的烛南凑到夫芥耳边传声。
夫芥：……
有些犹豫。
“要快点哦。”
“你看，已经【侵蚀】到烂尾楼了。”
看着在雾中逐渐消失的半截建筑体，夫芥不再犹豫。
“说吧，要怎么做？”
“利用你身上的因果来改变母亲的此因。”
母亲？
这什么奇怪的称呼。
“你只需要……”
烛南突然一推夫芥。
夫芥突然反重力般垂直下落。
“再次死去。”
“MMP。”
夫芥忍不住爆粗口。
我恐高啊啊啊啊啊啊……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与之相对的是变得越来越轻的意识，身上的枷锁似乎在一层层解封。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的时候，又猛地悬停浮于空。
同一时刻，灰雾静止。
“闭上眼，感受那些因果哦。”
再次听到那烦人的声音，夫芥依旧讨厌。
一边内心吐槽，一边闭上眼试着感受。
深呼吸
……
放缓呼吸
……
什么也感觉不到。
到底要怎么做啊？
内心抓瞎。
见她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烛南很不客气的笑了起来。
“啧啧，真是一点慧根都没有。”
夫芥气急，就要睁眼。
眼前一个白色光点闪过，昏花的眸中，光点似乎在逐渐串联成线，又突然停滞不前。
夫芥有些不确定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
正当她想集中精神去细看时，脑海里一声炸响，吓了她一跳。
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当灰雾重临世界的时候，我将站在天平的中央，实现真正的公平正义！”
“我要你们所有都直视这人心！”
“直到不再有阶级歧视、贫富差距，直到天下大同、人人为公！”
“哈哈哈哈哈……”
真是好振奋人心啊。
听得夫芥都忍不住想给他鼓掌。
忍不住摇头。
就是理想太美好，可惜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
不过，这几句话也太洗脑了。
不知为何，夫芥竟然在脑海里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不得不说，在理性的人也会有被勾起理想主义的时候。
也是在这个时刻，那根断掉的因果线又突兀的联结起来，速度飞快。
没等夫芥反应过来，眼前的灰雾飞速下退后移。
那个今日换了身法官衣袍的男人，叉腰站在夫芥不远处，手里还举着灰雾聚成的……天平？
“你那是卖菜的称……”
秤杆只有一边挂着秤砣，不是称是啥……
夫芥忍不住抹了一把脸。
“哦哦。”
男人慌忙重新凝聚手里的家伙式。
烛南抱着双臂在一旁笑嘻嘻看了起来。
三人身后，灰雾急速涌动，朝着三人汇聚，其间的人脸时隐时现。
奇怪的是，似乎并没有看到周秀秀和老人的脸。
还没等男人凝聚好天平，属于灰雾的一切突然如坍缩的黑洞，极限压缩。
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该是这样的。”
灰雾消失。
白亮的天光下，惊慌的潍城人远望，眼前不再是灰白一片。
天空澄澈如洗，长满绿茵的草地满是扑鼻的花香，流水潺潺从小石间流过，森林绿意盎然。
这是一片不曾被打扰过的崭新世界。
牧曦踏出安全线，站在山坡上眺望，满眼震撼。
心中惊诧过后，却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们，再回不来了。
不知情的潍城人学着他，颤颤微微、小心翼翼地踏过安全线，直到感受到脚下柔软的土地是真实的，又迸发出高亢的欢呼雀跃。
众人涌入，像刚被解禁一样，在草地上肆意的奔跑。
簌簌
树丛响动，吓得旁边的人尖叫出声。
哗啦一片声起
灰羽白喙的惊鸟群飞，飞过高高的树梢，飞向蓝天。
“那是京鹄鸟！”
“那真的是鸟！”
“啊啊啊啊阿，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
迟迟而来的牧昭并未过去。
他站在破烂的窗前，四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
“她已经离开了。”不知何时回来的牧曦，有些虚弱地倚靠在门边。
兄弟二人如同那日一样对望，只是此时彼此对调了位置。
牧曦看着他那双有些青黑的双眼，嘴巴张了张。
“小昭，很快就会开庭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
带着青草气的风吹来，柜脚边的灰絮飘动，有什么东西露出一点，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良久的沉默之后，牧昭拾起那枚硬币握紧。
真是脑子笨还圣母的人，就这样自私一点不好吗？
他屏住呼吸，又轻轻呼气，感受到那毫无波澜的心脏停了又开始慌乱的跳动过后，才回了声“好。”
四楼窗前，坐在阳台上的刘茵晃动双腿，视线从远方移到近前，直直望着对面那老旧的筒子楼。
“真是个好时机啊。”
“陈莹啊陈莹，即使你已经变成这样了，你的父母依旧没有放过你吗？”
重度抑郁，却还要被父母控制安排一切，为了他们的面子去上一个好学校。
“你说，我还应不应该去找你呢？”
你很可怜，可是谁又来可怜我呢？那本是我应得的。
“还是说，应该去找你父母？”
他们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阳光初上，金黄的光芒映在额前，她眯着眼睛朝上看。
不知是否直视太阳光强光刺眼，眼眶蓄满眼泪。
“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了。”
“那个胖教长被诬陷贪污，名单还是被人送了上去。你倒是躲到这老楼里没有入学，可我的名额还是没有了。”
“当初我还信誓旦旦的向我爸、向她保证过，真是活的失败啊。”
“可我不甘心，这件事也需要有人来负责。”
刘茵跳下阳台，斜斜倚靠着斑驳的墙壁，直直望着那始终拉着厚厚窗帘的房间，静静等待。
“世上最公平的事，就是生老病死，不是吗。”
“现在，你的父母快赶来了。”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高耸的悬崖之巅冲入云端，不时有鹰长啸。
陡峭的崖壁间，宛如大刀阔斧削出的半壁岩洞里，突兀地出现人造的建筑。
半中不洋的灰色方形建筑像个面团，被看不见的手揉圆搓扁，在最终成型之时，又忽然消失不见。
……
悬崖一侧，一座西式庄园闪现，紧挨着森林边缘。
高大的黄铜栅门、古朴雕花的墙砖以及多棱的尖顶……连墙上半死不活的爬山虎都一一还原了。
“这就是那个逼想要的东西？”
“审美也太丑了吧。”
“把那个中二货拉出来打一顿。”
……
灰色的墙体在颜色变化中逐渐暴躁，面目扭曲的人脸不时凸显出来。
“哎呀，这么有审美感的建筑，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懂得欣赏……”
他是不会承认这建筑的外观是从以前的电视里抄来的。
“这叫艺术，艺术你们懂不？”
……
这中二货脸皮也是够厚的。
不过一想到那些不知是凶是吉的长树根变成了这么垃圾的玩意儿，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不少。
嚯嚯，一下子用出去这么多，看来不用一直倒霉啦。
某个房间的角落里，凸起一张带笑的脸，笑的很是没心没肺。
现在被困在墙上唯二能笑出来的，就只有夫芥和那个中二病了。
……
脸上的笑容顿住，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话说，那男的不会姓秋吧？”
“什么姓秋？”
……
好吧，还有一个能笑得出来。
用力瞥一眼旁边那个笑得有些轻佻的烛南。
“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烛南想摆手，结果发现现在除了脸都动不了，只能作罢。
声音惋惜道：“没办法，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说完，她换了个位置，移到转角盯着夫芥道：
“这下我们可是真的要死了，你开不开心？”
夫芥：……
我不想理你。
“……”
烛南眼珠转了转，“被一个中二货和没慧根的毁掉你的计划，秀秀你真的不想出来聊两句吗？”
……
好一会儿过去
对面的墙上缓缓浮出一个清秀的人脸来。
周秀秀看着二人，坦然道：“愿赌服输，这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时间总会证明现在的选择是对是错。”
“我也不能确定现在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只是如果这次选择依旧是错，我会再一次去纠正的。”
“嚯。”烛南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说的这么模棱两可。可听你这语气，你其实并不认同吧。”
“为什么不阻止呢？”
她瞥了一眼依旧面色如常的周秀秀，继续道：
“那个中二病当时可是站在你那边的啊，没有你的同意，他是不会帮夫芥的。”
听闻此，夫芥也忍不住朝周秀秀看去。
周秀秀想要的是让灰雾完全侵蚀潍城，只留下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
而夫芥做的却是让灰雾消散，留下一个有人类存在的世界。
她其实能感觉的出来，中二病虽然说话办事浮夸，可却并非是胸无大志之人。
他们完全可以一直干扰我，直到灰雾完全侵蚀潍城。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呢？
周秀秀望着夫芥。
“活着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雾要把我们困在潍城，像在笼子里待宰的猪。”
“可是直到我走进雾中，我才发现，雾其实并没有偏见。”
“它想要保护属于自然的一切，包括人类。可惜见证了自然在人为中逐渐消亡，那些无声的悲鸣，让它不得不这么做。”
“人类的**需要枷锁，可是没有谁能成为这把锁。”
阳光里看得见的灰尘气、水里打着圈儿的油污，岛湾屠杀式的黒沉血液、以及因一次泄露的死伤无数……人与自然，都没有谁能活在幸福里。
“当我见识到天空中的飞鸟、森林里的麋鹿、海里的鲸鱼……在无人的地方，是那样的生机活力。我才明白，这样互不干涉才最好。”
……
说到此，她突然停下。
那双明明十分年轻的眼中，却是历经世事的悲悯。
她似乎真的看到了太多的惨烈。
可她却道：“可我不想违背雾的意志。”
她似乎并不想知道对面二人的回答，说完这句话又隐了下去。
夫芥沉默。
她并不觉得周秀秀的想法是错误的，相反十分能理解她的挣扎。
只是，她的做法对那些努力活着、并无过错的普通人来说却是自私无情的。
夫芥喃喃自语：“城堡终有腐朽的一天，到那时，再做一次选择吧。”
这句自语只是她的态度，并非对任何人说。
可是不知何地传来一声回答“好啊”。
然后一声接着一声……直到在时间里消散。
烛南轻笑一声，道：“啊呀，看来睡一觉醒来，又有好玩的了。”
……
墙上的人头换来换去，无聊的【虫】们换着房串门聊天，要不就是找那个中二病。
春去冬来，直到灰墙变红又褪色，墙上的人脸逐渐消失不见，一切似乎都开始归于平静。
直到有人误闯进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里面阴森森的，有点恐怖啊。”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可是外面有野兽……”
一行几人摸索着推开铁栅门，身上昂贵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湿，却依旧站在门边不敢进去。
大雨，这几个外出游玩的人在山里迷了路，直到傍晚才走到这里。
其中的女孩冻得瑟瑟发抖，不停搓着手臂。
“我们要不还是进去吧？”
“外面越来越冷了。”
众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进去。
第一个人推门而入。
第二个人跟上……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最后一个……
“名为人？”
“这是什么东西？”
“哎？你们怎么都不见了？”
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合格”进了【试炼场】。
谁能成功正视自己的内心，走完全程呢？
【只要你走完全程，就能获得一个愿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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