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民告民，何其艰难！官告官，何其艰难！！民告官，何其艰难！！！
官官相护，亲亲相隐……
城南夫家
“已经两年多了，我不想这么下去，还请福叔告知与我。”
李福手指颤抖，眼中含泪，既有再次见到自家小姐的激动，也有纠结挣扎之色。
嘴张了几张，还是没能说口。
半响才道：“小姐，你先坐坐吧。”
“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一会儿就好了？
夫芥不解，问出了声。
“没什么，没什么。”
“是老奴人老了，说错话了。”李福撇开目光，手扶着木椅。
夫芥这才察觉他手脚都在颤抖。
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不对！
夫芥环视这座新的府邸。
面积不足原来的一半，连昂贵些的装饰物都没有。
她记得夫珍从前喜爱金蟾，总是要把它摆在正厅里，时不时伸手摸一把。
这里没有！
夫珍搬家来此，不可能不带着它。
“福叔，到底出了什么事？”夫芥冷着脸，硬声道。
眼看瞒不过了，李福却松了口气，发抖的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
他看着更加苍老了。
“家里的钱财都被老爷用来打点了，如今夫家的家产只剩下府里的这些了。”
“小姐你还是不要走了吧，这些东西都是老爷精心为小姐你挑选准备的。”
……
李福说了一连串不相关的事，反倒让夫芥越加不安。
听着像是在安排后事。
“到底怎么了？我爹在哪儿？”声音又加重了几分。
李福慈祥地看着她，仍旧不停地细数家珍，像是要一口气讲完。
让夫芥越加确定了。
只是，她猛地睁大眼，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小丫鬟也不在。
与其说是在安排后事，如今这情形，到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夫芥一步上前，逼近，看着李福浑浊的双眼，再次开口道：“我爹到底在哪儿？”
“小姐大了，行事越发有老爷的样子了。”
李福看了眼天色，这才转回头道：“老爷身在衙门，如今差不多也要开始了。”
夫芥转身疾行，又突然顿住脚步，转回头道：“那人是谁？”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
……
夫芥低着眉眼，再次抬头，脸色平静。
“你好好待在府里，不许出什么事。”
李福笑着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小姐放心，老奴还不会去做傻事。这把老骨头还得留着给老爷收尸呢。”
顺天府
顺天府尹魏直旭眼有不忍，望着堂下之人。
“来人，快去拿软垫来。”
今儿日子特殊，出来的有些晚，魏直旭正要回去更衣休息一番，脚还没踏上马车，就听到府衙里来人说‘有人要民告官’，这下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让人牵了匹马来，魏直旭翻身上马，纵马疾行。
后面一群小厮累得气喘如牛，还是没能追上自家大人的影儿，无奈换了小路。
“唉？刚才过去的是府尹大人？”
游街的书生早已远去，此地还留有看热闹的人群，人群里突然有人疑惑出声。
……
拿着软垫跑来的衙役也是一脸不忍。
他是值守之人，自是看完了全程。
一顿笞刑下来，皮肉外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那血就顺着铁钉缝往外淌，看着都吓人，这人愣是一声不吭。
这笞刑可不是好受的，此番，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
他心中敬佩，动作也下意识放轻。扶着那人的一只手，准备弯腰将软垫垫好，让他少受些罪。
“差爷莫忙了，草民这胖身子，怕是不好拖拽。”
夫珍本就白胖，此番受刑流了血，身子依旧死沉，衙役使了几次力，又怕扯伤他伤口，愣是没拽动分毫。
魏直旭也不急，等一旁又来了几人将他扶起弄好，这才开口。
“堂下状告何人？”
“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小公子，袁子耀。”
魏直旭皱眉，还是继续问道：“状告他何罪？”
“强抢□□小女，还派人威胁！”
“草民有证据！”说完，拿出怀中包裹的一张薄纸。
除了有些皱巴巴的，看不到一点鲜血。
看样子被他保护的很好。
这是他倾尽家财才，打点各方，找到那个麻癞子逼出的口供。
只是一想到他当时正在遭受酷刑……
拿着纸张的衙役手都有些抖。
“袁子耀到西南游玩之时，看上了我家小女。给了麻癞子二百两银子，让其将我家小女虏到山中行不轨之事。”
“草民多方打探，才抓到麻癞子。只是拿到证据当夜，他就被人一刀杀害。”
“草民早上发现时，他已断了气。”
“尸体如今还在渭北县衙。”
“还请大人还我小女公道。”
说完，便有衙役急急出门骑马，去渭北县衙。
魏直旭细细看完，抬头道：“去尚书府带袁子耀来。”
说完低头直直看着夫珍，轻声道：“按此罪证所述，苏夫氏是被迷药迷晕，并未看见犯人。”
“本官可以不宣其上堂。”
“只是，麻癞子已死，如今死无对证，仅凭这一纸罪证，怕是很难定罪。”
夫珍知晓这位大人能说出这些话，已是站在自己这边。
他不在官场，只是听说顺天府尹为人刚正，做事依法不依情，是个好官，这才敢来一试。
不再犹疑，当即道：“草民还有一物可以为证。”
“还请大人让门外的丫头进来。”
小丫鬟有些害怕，缩着脖子跟着衙役进来，一看到满身是血的夫珍，就要哭出声来。
夫珍轻声一喝道：“还不快叩见大人！”
小丫鬟一抖，忙叩拜。
扣完，又悄悄看着夫珍，眼中包着眼泪，愣是不敢掉。
“你有何物要给本官？”
魏直旭见她的样子，轻声问了句。
小丫鬟从紧拽住的荷包里翻找，着急忙慌的。拿出来时，一个没抓稳掉到了地上，又要爬过去捡。
衙役伸手捡过，递到了魏直旭手里。
魏直旭将东西举起，细看。
那是一块碎布条，是夫珍之后又带着人上山，一块地皮一块地皮翻出来的。
为什么夫芥没想过回去找呢？
因为她丝毫没有那时的记忆。在私下查出麻癞子跑了之后，她也一直都在等待时机。
毕竟没钱没权，女子孤身一人是很难走多远的。
她也不想耽误了苏子隅的前程。
那些没日没夜的苦读，应该得到回报。
他手指捻了捻碎步，手感很好，一看就是上乘之物。
“去查。先不要弄出动静来。”他伸手又递了回去。
“是。”衙役带着人往外行去。
“大人，袁公子来了。” 衙役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刚说完，一大群人就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礼部尚书。
他一脸不虞，看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魏直旭挑眉，快步起身上前。
“拜见尚书大人。”
“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哼，你们顺天府衙的人都跑到尚书府来抓人了，还问我为什么过来？”
魏直旭朝来的人群里看了眼，袁子耀并没有跟着来。
看样子，这位礼部尚书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魏直旭没什么反应，让人拿了椅子来，又坐了回去。
“既然尚书大人愿意来次，说明也是支持本官的。本官也就不客气了。”
“来人，再去‘请’袁公子来。”
礼部尚书被噎，冷哼着甩袖坐在一旁，面色冷冽地看着堂下跪着的人。
他在威胁夫珍，也是在敲打魏直旭。
待夫芥走到顺天府衙的时候，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正从马车里下来。
伸腿不爽地踹了小厮一脚，一脸的桀骜嚣张。
他眼下乌青，脚步发虚，一看就是常年混迹某些地方的烂人。
这是让人恶心！
夫芥上前一步，就要一把扯住他肩膀的时候，手却被紧紧握住。
夫芥转头，看着穿着一身大红进士巾服的苏子隅站在身侧。
夫芥皱眉甩手，却未能挣脱开。
“为夫不才，还请先让为夫站在前面罢。”
苏子隅朝前走的时候，夫芥这才看到他身后的苏母。
眼中满是担忧和怜惜，上前一步握着夫芥的手。
这一刻，她是震惊的。
这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三人计划好的一样。
怪不得苏子隅这么急着要去府试，一日都不曾休息。
怪不得夫珍要将她赶出家门，然后偷着倾尽家财。
怪不得苏母听到那些流言，也从不过问夫芥的往事……
“你若是执意要娶芥儿的话，就必须放弃仕途。”
“老夫不想芥儿再受到任何指点。”
还是那个场景，夫珍依旧坐在主位上，此时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再，反倒有些犹疑。
苏子隅轻轻摇头，道：“官官相护，亲亲相隐，民告官，何其难也。”
夫珍懂了。
眼前这个少年看着温润沉稳，到底也是和自家女儿一样的性子。
……
“那便让你的母亲也知晓吧，若是你母亲不同意，婚事便作罢。”
“我可不想芥儿以后还要来处理这些事。”
……
“李福，送客！”
“夫员外愿嫁女，已是我苏家之幸。”
“隅儿以后莫要付了人家。”
“多谢娘亲。”
夫芥站在原地，手心发烫，暖流涌入心间，让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这一切的一切，这一个一个的人啊，都是这样的善良美好。
夫芥心想，若是早些告诉“她”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就算早些告诉“她”，也会有另一种可能——这位倦世者也是个善良的人啊，她或许会更加的愧疚和自责……
亲亲相隐
亲亲相爱
有人在助纣为虐，有人在竭尽全力保护。
夫芥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即使自己是个入世者，依旧是人，一个平凡渺小的人。
会成为海中漂泊的一粒沙，也会成为惊涛拍岸的浪……一切都要取决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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