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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草台登基

村头野地上,那足有合抱之粗的老槐树又发新芽,安静地随风摇曳着一片新绿。小鸟眨眨眼,从这一执跳去那一枝,找了个绝好的角度,立在树梢上下窥着这少见的“大场面”。

只见树下稀稀疏疏地站着两列孩子,虽然都是破衣烂衫的农户家孩子,那面黄肌瘦的脸上却个个洋溢着非同寻常的神采,努力站得笔直来演出满朝文武。

而在前往这大槐树的路上,四名小童已经前二后二地将他们的新王簇拥起来,形成了一个人形的“步辇”,前面的两名孩子分立左右,随着行迹往空中洒下各色花瓣开道,拥护着中间的嬴政,十分轰轰烈烈地向树下而去。

两方人马交汇之时,树下的满朝文武们扑腾跪下,高呼:“大王万岁!”

嬴政的下颌微扬,自四人中走出,并没有延续踩着人登基的陋习,而是站在树下的一块大石上,小手一挥:“众卿平身。”

“谢大王!”十几个孩子参差不齐地站了起来,脸上全是天真又傻气的笑容。这时,一个半大的孩子从武官之列跑了出来,屈身见礼,嗓音十分洪亮且自信。他嘿嘿一笑,又严肃地对石头上的大王报告:“大王!陶丁伪王已被我军擒获!请大王亲自发落!”

说着,众人让出了一条路,几个孩子推搡着被捆住双手的陶丁来到树荫正中,摆出一张凶脸把毫无还手之力的陶丁按在地上:“伪王陶丁,还不快叩见我们赵正大王!”

昔日作威作福的陶丁,此时只能委委屈屈地跪在草地上叩了一个响头,不过这厚脸皮的似乎完全不以为耻,还十分狗腿地抬起脑袋来笑着说:“赵正大王万岁!小人陶丁,叩见大王。”

躲在远处树后勘察情况的赵姬和寻岚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心情真是几经起伏。一会愕然,一会惊讶。做母亲的,竟也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做姐姐的,喃喃自语:“这可不是草台班子,该有的全不少。”

陶丁一席话毕,众人嬉笑起来。唯独嬴政站在石上,嘴唇紧抿,默然片刻,这才微微侧身,从身后的大槐树下摘下一枝树叶。而后不轻不重地往地上一掷,字字清晰地道:“伪王陶丁,横行乡里,欺压群童。今吾奉天命而代之,汝好自为之。”这一举一动的仪态,真是没得挑了。

文官之中,走出一个看起来有那么点墨水的孩子,往正中一站,举起一片大叶子充当诏书,扯着脖子大声念道:“天道昭彰,圣者为王。伪王陶丁退位,新王赵正登基!国号......呃,国号......”

“秦。”

“典礼官”这才赶紧接上,大喊:“国号秦!”

这一句话才落,所有小孩便又一次跪倒在地,齐声高呼:“秦王万岁!”

嬴政立于石上,看着他们跪在地上又笑又闹,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意。这一年,年方五岁的赵正继八岁的陶丁为王。

“为什么是秦啊?大王,咱们这不是赵国吗?”跪在地上的孩子们随着他一挥衣袖,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对着他们的大王毕恭毕敬地问道。

旁边的孩子立即附和:“是呀是呀,以前陶丁当的,也是赵王啊!”

石头上的那人神色淡淡,几句话就解释清楚:“王朝更替,如商之代夏,周之代商。今我以秦代赵,有何不可?”

孩子们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喔”声,然后笑着欢呼起来:“秦王万岁,秦王万岁!”于是在这欢呼声中,秦王登基,“大赦天下”,再加封有功之臣。

只见他衣袖一抬,很快就按捺住了这片孩童们的骚动,朗声开口。从丞相封到郡守,又从大将军封到千夫长,各司其职,人人都欢呼雀跃。最后留下一个狗腿赔笑的“伪王陶丁”,小嬴政跨步走下石头,来到陶丁面前。他天生身量高挑,甚至能平时这个比自己大出三岁的半大孩子,眼神甚是平静。

“打他,大王,打他!”身后的群臣咋咋呼呼地举起拳头,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

嬴政还没发话,又有小机灵出主意了:“让他当牛做马!”

他压下那些兴奋的吵嚷,示意左右按着陶丁的人撤下,这才冷眼发话:“汝德行败坏,本该降罪。念你有一技在身,尚有人子敬爱父母之心,赦免之。今令你为百工长,司陶器铸造之事。”

陶丁脸上那原本狗腿又圆滑地笑容竟然一僵,躬身行了个礼:“是!臣谢恩!”

嬴政并未多说什么,转身走回自己的“王座”石头上端正坐下,看着底下整整齐齐的满朝文武,突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朝典礼官招手。

“大王!”典礼官马上跑了过来,“有何吩咐?”

嬴政那平静的脸上勾起一丝笑意,声音虽轻却足可听清:“传令下去,尊吾母赵氏为太后。”此话一出,不光是典礼官,就连下面的一众孩子都听傻了。看向嬴政的目光从仰慕甚至变得近乎崇拜。他可真是了不得的一个人!竟然不仅能背下来文武百官,而且还知道立太后!这可是本村里最鬼头的陶丁都没想到的事啊!

赵姬和寻岚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赵姬笑着,却又忍不住泛起泪光。似笑又似哭,拉着身侧寻岚的手,千言万语卡在喉中难开口,最终只是如慨叹般说了两个字:“孝顺。”寻岚亦是望着远处那个小小的人影,轻轻点了点头,神情无比温柔。

这一晚,树下的篝火熊熊燃烧,孩子们围着火堆唱起儿歌,蹦蹦跳跳的,无比欢快。

嬴政却并不在自己的王座上,而是早早的回家吃饭了。临走之前,还奉劝自己的满朝文武也别玩得太疯,记得回家吃饭。众人无不感慨:“好有责任心的大王!”

而这位“有责任心的大王”,正在家里的饭桌上同时接受两人的拷问。

寻岚假模假样地唤了一声“大王”,听得孩子无端脸红。他只好埋头吃饭,假装充耳不闻。那一边,赵姬则是给他夹了一筷子野菜,拿腔拿调地道:“今日之事为娘也是才听闻,大王你登基之后,可要继续努力啊。”

嬴政只好应声:“母后教诲,儿臣谨记。”他胡乱扒了两口饭,抬头看了一眼寻岚,求助之意溢于言表。寻岚笑着看他,以眼神示意:“看我做什么?”她没有帮忙,反而与赵姬一唱一和起来。掩唇轻笑,半开玩笑地看向对面那小小的人儿,眨了眨眼,叹息道:“唉,这村里群童和夫人都得了封赏,怎么你寻姐姐就一点好也落不着?”

坐在一旁的文狸总算有了插话的机会,正要一股脑开口附和,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自己怎么能支持这臭小孩封赏寻姐姐啊!他哪配!于是黑着脸咬紧嘴唇,只是默默在心里头盘算该怎么把他的草台“朝廷”整垮。

嬴政停下筷子,看着寻岚。只见她明眸含笑,话里竟是有了抱怨,柔声细语让人无从招架。孩子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上竟然泛起红晕来,可忽然看见余光里的母亲又要张嘴接话,他生怕亲娘这尊口一开,又冒出一句“认干娘”的好主意来,赶紧红着脸抢话:“有的,有的!姐姐再等几日,再等几日!”这话惹得两人大笑。他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连菜都不会夹了。

从那日起,赵正这个名字就被孩童们传扬开来。村头的老槐树下也就成了赵正的朝堂,满山的野花是群臣贡献的贺礼,老槐树的叶子就是秦王的王诏。每日里嬴政都会准点登基,而后退朝,一群孩子们又各玩各的去了。有时会遇上那么一两个比较大胆的孩童,扯着嗓子冲着嬴政的背影大叫:“大王!今晚来我家吃饭好不好?”但每次回应他们的,都只是嬴政头也不回的背影。他的国生机勃勃,却也有人在暗中窥伺——文狸悄悄观察了好些天。

第一天,臭小孩在教臣子识字,并且勒令陶丁给他做陶偶。

第二天,臭小孩教训了几个偷人家菜的臣子。

第三天,臭小孩继续教人识字。

第四天,臭小孩收到了陶丁做的陶偶。

......

第八天,文狸记不下去了,恨恨地拿爪子捶树,咬牙切齿道:“臭小孩,你为什么这么懂事又正常啊!?”搞得她想策反他手下的臣子都没有门路啊!

文狸不会轻言放弃,更不可向一个小孩投降。于是在第九天清晨,晨露未晞之时,她就带着一份薄礼敲开了陶丁的家门。

“你谁呀?”陶丁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在看见文狸手里那盛着鲜鱼的竹篓时,忽然眼睛发光:“哇,你谁呀!”

“咳咳,我叫文丽。来托你办个事,喏,这条鱼就是谢礼。”

陶丁一听赶忙忙不迭的点头,眼放金光:“姐姐请说,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狸压低了声音,十分隐秘道:“我看不惯赵正,打算自立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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