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江自由地飘荡着，她感觉不到身体的束缚，她感觉到凤凰火的余温。她记得自己正在寻找一个答案，但她一时记不起，这答案最初的问题是什么，她极度的懊恼，着急地团团转。她一直快速地向上飘去、不停地向上，最终咚地一下撞在一面坚硬无形的结界上。素江向上看去，仿佛在一面镜子中看见了自己，就像曾经在镜魔设下的心镜中看见了白鸦的心思一样，清晰异常、毫无阻碍。素江愣住了：我变成了什么？我是死了吗？素江脑海中闪过最后的画面——她确确实实是死了，真神戮殅杀死了昭素江，她甚至没看到那个人最后一眼，不知道涅槃之心有没有护住那个人的灵魂。那个人是谁，可以重要到自己死了也在回想他？
这个问题咕嘟一声，像是水面初沸时第一个升腾起的泡泡，然后，素江的灵魂感到了沸腾的战栗——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虚合的手札已经给了我希望，我怎么可以错失这个机会！素江被一遍又一遍强烈的执念所催促着，她初时感觉到茫然与彷徨，然后又猛然想起了她是谁、白鸦是谁、她还要做什么！素江飘荡在天际，那面挡住她的结界上她找不到出路，她又被一股力量托着，根本不可能再回身向下，她害怕极了，她害怕自己即将离开霄明神州，即将离开这个她热爱的世界，这个有白鸦的世界。素江努力地向下望去，然而大片大片的云挡住了她的视线。直到，万道刺目金光透过云层，直到，她看到金光之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虚幻身影。素江喃喃道：“寒枝？是你吗，寒枝？”“不，你认识的寒枝已经死了。不过你也同样认识我。”女子回答道，“我是真神虚合。你看过我留在霄明的手札，对吗？”女子对着素江微微笑起来，那种微笑，素江从来不曾在寒枝的面上瞧见过。“真神虚合！”素江惊讶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虚合依然微笑着，回答道：“你是在**之力庇佑下出生的孩子，若没有你上面的这层结界拦着，你的灵魂恐怕现在已经向着湮灭之地而去了。”
湮灭之地！素江脑海中一嗡，立刻还要追问，却被虚合按住了，虚合的手指比在唇上，微笑道：“关于那个来处，我可不能和你说更多了，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下一个问题。”
“可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千年已至，你应该降临霄明神州了啊。”素江感到十分困惑。虚合道：“也许是我和哥哥离开得太久了吧。霄明神州的生灵们也许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有人不想我回去呢。”虚合对着素江眨了眨眼睛，接着道：“其实，我也不太想回去呢。”素江愣住了，道：“你真的，不想回霄明神州了？虚离带着你一起创造了霄明神州，你——”虚合打断了素江，微微歪了下脑袋，道：“创造了霄明神州又如何。在人间的那些百姓们，父母生了孩儿，养育了孩儿，难道就是要一辈子管着孩儿，捆束着孩儿们的所有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吗？”素江眨了眨眼睛，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这样的真神虚合。但，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你记得雷古森林的那棵月桂树吗。闪闪告诉我，赤雷一族的祖先曾在那棵月桂下见过你，那时你流着泪说，千年之后，雷古月桂再开之时，你会回来的。可你现在，却不想回来了？”虚合的脸上黯淡下来，十分无奈道：“我说我会回来，是因为哥哥要回来。我说不动他，可他管得了我。”素江竟然被虚合的神色勾出了些许同情来，她心中笑自己，虚合一个活了万万年的上古真神，用得着你这只死掉的无名蝼蚁来同情吗。但素江还是忍不住去同情对方，她想到了虚合和鲆乌之间的爱情，不被哥哥虚离允许的爱情。“我知道你，昭素江。”虚合伸出手掌，轻飘飘地将惊讶的素江托在了掌心。虚合道：“其实，我和哥哥离开的千年之中，我一直都在看着霄明神州，看着你和白鸦，我知道你们俩的故事。”“你知道？！”素江道，“那你为什么不回来？霄明神州的人们活得很痛苦，他们都在盼着你们的降临。”虚合道：“哥哥说了千年，就是千年。对于真神们来说，千年并不是过于漫长的时间。而且，哥哥为了恢复和调养我的本体与神脉，确实耗费了近千年，我没有办法回来。就算是现在回到霄明神州，我也是借助了哥哥的力量。”素江想起虚离曾经留给霄明神州的箴言与承诺，但还是不太服气，道：“巫祝一族是虚离一手养出来教出来的，他们就是因为曾经侍奉过你的哥哥，霸占了整个霄明神州，令无数生灵受苦，你不回来，他难道不能回来看一眼吗？”
“哥哥有哥哥的道理。”虚合的语气变得柔软和心疼起来，像是在对素江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哥哥说，霄明神州的诞生和存在，是我们上古四位真神维系着平衡秩序的结果。但是，数万年前，因为我和真神鲆乌的相爱与结合，平衡秩序被打破了，霄明神州的平静被打破了。上古的那场真神大战之后，鲆乌随着**神鼎的碎裂消散在了海底，而哥哥他必须带我回湮灭之地疗伤，离开霄明神州的世界，所以哥哥提前将真神戮殅也赶出了霄明神州。不存在任何一位真神的霄明，虽然没有神的看顾与庇佑，但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存在着。哥哥说的没错，终有一日，戮殅还会回来的。戮殅复活了鲆乌，一心要向哥哥复仇，甚至动用神力直接提前了千年之期的到来。你说，我哥哥是不是很厉害的神？他知道一切，他想到了一切。”
素江确实被虚合的话震惊了。她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早有因果，早有注定。素江望着眼前的真神虚合，喃喃道：“可是现在，依然少了你，真神虚合。上古之时因为你，平衡被打破了，如今千年之际，同样是因为你，霄明神州成为了三位真神毁天灭地的战场。所以——你说你不想回来，对吗。”虚合点了点头，道：“但我说服不了哥哥。哥哥是很固执的，在我数万年的记忆中，但凡是哥哥做出的决定，都不曾更改过。哥哥说过的话，也一定会做到。他许诺千年，便一定是在千年归来。这一千年来，我在湮灭之地一直看着你，看着霄明，哥哥却一眼都不曾看过，他也不允许我提及任何有关霄明之事。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哥哥为我们降临神州创造出的两具躯壳，借助属于哥哥的那一丝创生之力，竟然生出了美丽的灵魂，有了属于自己的灵智，甚至有了不被任何考验摧折的爱情......你和白鸦之间的感情，让我想到我和鲆乌。”
素江道：“我不懂。”虚合笑起来：“不管你是掉下悬崖，抑或是陷入戮殅的梦魇地狱，抑或是坠入无间地狱之底——白鸦总是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永远不会放开你。对吗。”素江愣了一下，然后也笑起来。她有点明白虚合的意思了，鲆乌在上古真神大战中也是为了虚合殉情而死的，不然，鲆乌和戮殅是有机会战胜虚离，把虚离踩在脚底的。虚合又有些调皮地道：“而且，是你先招惹的白鸦。在大衍山脚的庙中初见时，因为你体内的喋血之术和魔灵力，白鸦明明是很讨厌你的。鲆乌也是，一开始，很讨厌我。”素江不相信地在虚合掌心摇晃了一圈。虚合眼中泛起一起回忆，道：“哥哥不明白，但确实是我先招惹的他。鲆乌和哥哥是完全不一样的神。在鲆乌的身边，大多数时候是波涛汹涌的，是热闹非凡的，而我，忍受了太久的一潭死水。所以我总是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又不知道同他说什么，终于有一日，他被我看得不耐烦了，直接抓着我很粗暴地亲了一口。”素江道：“他一定也早就开始在意你了。”虚合摇摇头，道：“然后他对我说，亲也亲完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滚回你哥哥身边当乖宝宝去吧，别再跟着本神了。”素江仿佛猜到了虚合有多喜欢鲆乌，问道：“你是不是没有离开，一直跟着他？”虚合点点头：“我就是跟着他，他就是不理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喜爱的一群魔兽忽然魔气溃散难以自控，纷纷撞山自戕，我帮他救下并并用神力安抚了那群魔兽，他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再后来，我开始看见他的孤独，不展露于任何生灵之前的，只属于他鲆乌的孤独，仿佛一座海中岛，有模糊的影子，有安静的月光，一直在等待着自己被孤独淹没的那一日。我终于不再只甘心守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我鼓起勇气，落在了他的岛背上，陪他等待着被那隐秘的孤寂淹没。然后，当日出来临时，他终于回头看见了我，目光中是全部的我，唯一的我。”
素江静静地听着虚合的回忆，良久后她问道：“可上古真神大战中，鲆乌为了你而死。你离开的这千年之中，就未曾想过复活他吗。”就连真神戮殅，回到霄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失散的**神鼎，想要复活真神鲆乌。
虚合道：“回到湮灭之地后，哥哥说，只要我不再惦念着鲆乌，也许这个世界还有回环的希望。如果没有虚合向着鲆乌的走近，我们四个之间的平衡就不会打破。”
素江道：“现在我承认，我们之间的相像了......虚合，你想保护他，所以逃开了，而他想保护你，所以他回来。我和白鸦，似乎也是如此。”虚合的笑容越绽越大，她的面庞靠近掌中心微微闪烁着的素江，将她思考了许久的决定说了出来：“昭素江，我的神元已经被打碎了，我也不想重回霄明神州，不想再徒增真神之间的仇怨、徒增对众生万物的杀戮......现在我将我全部的神力赐予你，昭素江。你的灵魂得到了真神虚合的认可，你将借由真神虚合的存续之力，得到与真神一样、不惧刀剑水火摧折的神魂，如果你重返霄明神州之后，能够得到那个世界万万众生的认可与爱，得到源于霄明万灵的信仰之力，你便能重塑一具新的强大肉身，获得漫长的生命，成为霄明神州的神明。我希望这一回，在你与白鸦身上，会等到快乐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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