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时不时他们穿梭过阴郁冰冷的云雾，素江紧紧贴着白鸦，把脸埋在白鸦后颈窝里，不发一言，似是累极。她听见白鸦带着犹豫的声音嗡嗡从胸腔传来：“昭素江，你还好吗？方才那九玄神鼎可有令你受伤？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那属于真神虚离的混沌神力了？”
素江软绵绵嗯了一声。抬起头，换了一侧脸颊，重新贴上白鸦因云雾而湿漉漉的后背。白鸦胸膛发出一声轻震，带着笑意道：“你只嗯了一声，我可是问了你三个问题？”素江用头磕了下白鸦的背，恼火道：“三个问题都是这一个答案！”白鸦一顿，问道：“你受伤了？在哪里？”说罢，白鸦向后转过身来，就要检查素江的情况。素江很不满不能继续抱着白鸦的腰了，眼波中有一丝朦胧之态，伸手一把握住白鸦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微微歪头道：“受伤在这里啊。白鸦哥哥你摸摸。”
白鸦一顿，双目快速眨了几下，他此刻涅金瞳已经隐去，但目力已然恢复，面对气质不同以往的素江，黑眸中有些不太习惯的窘然。白鸦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来，但素江猛地一拉，白鸦便触碰到了少女柔软的胸口。白鸦一惊，翻手看着掌中淋漓鲜血，这绝不是轻伤。“我好累啊，白鸦哥哥你抱抱我。”素江此时一放松，绵绵的虚弱更是缠住了她。白鸦一手搂住素江把肩膀给她靠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拨开素江已经破破烂烂的白色里衣，掌心燃起白色的灵光，光亮之下，赫然一个可怖的血窟窿，窟窿之中有黑色的菌丝状魔灵力，徐徐在血肉中来回穿梭游走，血正在缓慢地被止住。
“这是——”“这是我把混沌神力还给神鼎的证明啊。”“不，我问的是这魔气——”白鸦指尖流淌出一丝温和的水之灵力，落入素江胸前，这是白鸦的治愈之术，本应是可以助伤口愈合、抚平痛楚，没料到在水之灵力与那黑色灵力相触的一瞬间，黑色灵力的菌丝变做数枚狰狞爪状，竟是将那一注水之灵力撕了个粉碎。素江把衣服拢了回去，道：“哎呀！看来它们不想领你的情呢。算了还是别看了，等它们把窟窿补上吧，现在可丑死了。”白鸦皱眉道：“那黑色的就是你体内的魔灵力？看来就是那东西助你逃过了九玄神鼎的封印吧，你为什么——”
素江不乐意了，盯着白鸦问道：“是啊，怎么？白鸦哥哥是觉得我自甘堕落了吗？没有了至高无上的混沌神力，便要依赖那种害人的黑暗之力了，你是不是在心里这么想我的？”
“我可没说这种话。我们还要庆幸，要不是这魔灵力，你就逃不出来了——算了。没事就好，别的以后再说。”白鸦静静看着素江，素江的美丽眉眼之中此刻萦绕着模糊的戾气，白鸦心中知道，魔灵力对于魔族以外的有灵之物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会侵蚀、蛊惑宿主的心智，但此时明显不是惹毛这个丫头的时候，而且看起来魔灵力暂时也未伤害素江，白鸦决定绕开此话不提。
素江心中正不快，还待追问，听得呼啦一阵风打着旋儿靠近，转头一看，开心叫道：“未儿！你没事儿吧，让娘看看你！”未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素江道：“你都把神力还给那鼎了，你还是我娘吗？”素江指尖在未儿额头狠狠一戳道：“一日为娘，你一辈子都得喊我娘！咦，你手里抱的——是个人族婴儿吗？”素江的眼神在触及婴儿的刹那变得柔和起来，她又恢复成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好奇地伸手想要摸摸那婴儿的小脸蛋。素江歪头打量那襁褓中的孩子，轻声感叹道：“好可爱的宝宝啊。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吗？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冒出来一个人族小宝宝呢，没爹没娘早就要被妖怪吃掉的。”未儿没好气地指了指白鸦道：“这可不是未儿捡的，是我们的盟主大人，昨晚从集宴村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全村唯一的活口，喏，就是这个麻烦死的小崽子了。”未儿方才带着这个拖油瓶儿逃出生天，白眼都翻出花儿来了。
素江听得集宴村，嘴唇一颤，抱过那婴儿摇了摇，然后眼眶红了，朝白鸦道：“你昨日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救了一个孩子？你这样做，有何意义？难道你只愿意救这个孩子，却可以眼睁睁看着集宴村的其他人族百姓被无情杀害吗？”
白鸦干脆不回答素江，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和素江开启又一场争执。这丫头神力还给神鼎后气质大变，但固执的倔劲儿是一点儿没变。未儿看眼前气氛不对，赶紧为白鸦解释道：“娘亲你也别责怪白鸦大人了，他是因为我——唉呀就是那个、当时他去得晚了，村里的孩子就只剩这人族小娃娃还剩一口气在了。啊，盟主大人还当场约法三章了。对待伏龙之盟领地内非修灵者的人类，不得随意伤害幼崽和他们身边的喂养看护者；盟中必须互相尊重，禁止伤害捕杀盟友，对于愿意归顺的人类百姓也不得加以伤害；对于违反已定规矩者，盟主将严惩不贷。”
这也算是个折中之法了。
素江知道未儿的话自然半真半假的，也不看白鸦，自顾自低头，伸手逗弄娃娃的婴儿肥脸蛋儿，半晌后问道：“这么可爱，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是个女孩儿。你给她取个名字吧。我没看过什么高雅的书，怕起的名字难听。”白鸦随口道。素江此时正低头认真地观察着小婴儿，露出一段雪白脖颈。
“你可别以为你救了这一个，我就会忘了集宴村发生的事。”素江为了不吓着婴儿声音很小，但语气算不上好，她用湿润的鹿眼微微瞪着白鸦。白鸦顿了顿，别过脸去，道：“随你。我也不会忘的。”
“你——算了。”素江举起怀中小婴儿，那婴儿吃着小手，对着素江展开了一个红扑扑的傻乐，素江也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你就叫昭陶好了！名陶，愿你一生快乐；姓昭，愿我护你一生。”白鸦看着素江难得笑得那么灿烂，伸手揉了揉素江的发顶道：“照你这么说，不如你带着这娃娃跟着我一起姓白可好，我也愿护你一生。”素江脸一红，然后皱了皱鼻子道：“才不要，你的姓没有我的好听。就这么决定了，大名昭陶，乳名就叫陶妹。以后我来养她。”白鸦摇摇头道：“陶妹可是我救的，只让你给取个名儿，你倒是自说自话就让跟你姓了，我现在发现，丫头你似乎养出了个捡娃娃的习惯啊......”说着白鸦故意瞥了一眼未儿。
未儿看着陶妹，颇有些吃醋，气鼓鼓道：“老子才不是什么娃娃！老子已经几百岁了！”素江白他一眼：“是，几百岁的家伙就别喊我娘，我可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女！”未儿不敢跟一生气就拿闪电劈人的“少女”回嘴，委屈地小声嘀咕了几句，扭头飞开了，打算去后面看看白唇。墨娘刚刚带着白唇和数十只蛇妖从南边赶了上来，白唇受了伤，未儿总是忍不住担心。“哎，未儿！”素江叮嘱未儿道，“我知道你和老林谷妖族最近走得很近，但我受伤的事情，先别告诉墨娘他们。一会儿就恢复如初了。”素江破九玄神鼎而出时对天喊出的话除了当时在神鼎周围的十二苍魔、舞游、白鸦、昭血罗外，地面战场上的因距离较远且杀声震天并未听见，故素江也不打算让盟中知道自己现在已无混沌神力。未儿一顿，点点头，便飘远了。
白鸦望着未儿的背影，回头对素江打趣道：“我现在觉得我和你养了俩孩子呢，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凑个好字，咱们是不是很欢喜美满？”这话本来是小情人之间的玩笑话，但素江之前被困九玄神鼎中，心魔已起，认定了白鸦因集宴村上和自己的一战对自己有了怨，此刻这情话于素江听来便真真假假起来，让人想到浮空镇海边，歌女在灯影中唱的戏曲，分外甜蜜却不得善终。“凑个好字”，这种听上去就带有预兆意味的话，令素江烦躁的很。
“怎么不说话了，欢喜傻了？”白鸦凑近了坏笑。素江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绯色，嘴上不让道：“十年幻影，海市蜃楼。我们俩能在一起多久都没准儿呢，还敢想着和我一起养孩子。”白鸦扯了扯嘴角，挑眉看着素江道：“昭素江，说话总是往我伤口上戳，难道这么说你就觉得好受了？”素江歪头，眼神中划过一丝狡黠，她先吧唧在陶妹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以细细指尖在白鸦胸前戳戳点点了一番道：“看在你救下我们家陶妹的份儿上，我暂时就放过白鸦哥哥的伤口吧。”
白鸦和素江带领着老林谷妖军残部急行向北，很快，傍晚时分，在绵延山脉的尽头，看见了一张数十丈高的护城防御结界，妖气缭绕灵力充盈，结界外有幽幽的飘荡妖火，并且附近有许多山鹫鸟妖们在来回巡察、站岗警戒。
“那鸟灵王凤寂怎么用这么多鹫妖看门，丑死了。果然有镇门之效。”白鸦与素江如今都是通灵之境的修为，目力极佳，老远的，那些鹫妖脸上或凹或凸、或细或粗、深浅不一的褐色羽毛便清晰可见，头上顶着癞癍，且那些鹫妖时不时还粗嘎大笑，吞食一些血污泥泞的大肉块儿，吐一些颜色古怪的不明液体，惹得素江心中作呕。“这一任的鸟灵王真是一点儿都不讲究，自家门脸儿也不收整捯饬一下。”素江翻了个白眼，抱着陶妹轻飘飘落了地，转头看见白鸦低着头嘴角上扬，素江暴躁道：“白鸦哥哥偷笑什么？这些丑八怪难道你就看得不恶心吗？”白鸦笑着摇摇头道：“那我可倒是要谢它们长成这般。”“傻啊，有什么可谢的？谢它们衬托你的俊美无俦吗？”“不，谢它们遭你如此嫌弃啊。”白鸦大是愉快道，“昭素江，和之前拥有真神混沌之力的你相比，你现在这个想骂就骂、任性自在的模样更可爱一些。”
素江一时无话作答，默默迎着白鸦看自己的目光看去。白鸦看素江的时候，眼中总有一片遥远又耀眼的光，令素江产生一种宁作飞蛾的**。突然，素江只觉脑中一袭锐痛，她轻叫了一声，有一些残影划过，画面中似乎是神之星煌正在癫狂大笑，他一手握着他的神兵叱矛战戟，一手成爪，穿透了一只娇媚木灵的柔软躯体，高举在空，他的眼像是盯着素江，又像是透过了素江，看向遥远别处。他无声张口道：最后的人神小丫头，我们且等着瞧吧，你也逃不掉的，我们都只配与疯与癫与魔相伴！
“你怎么了，又是头疾犯了？你都把神力还给神鼎了，那九位人神的旧日回忆没有跟着一同消失吗？”白鸦见状吃了一惊，立时扶住素江，以水之灵力探入，想要察看素江的神识。但那股黑色黏稠的魔灵力瞬间裹住了素江的神识，在白鸦的灵力尽力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纯黑的充满恶意的沼泽，那沼泽贪婪地将白鸦探入的那一注灵力拽进其中，很快绞烂成泥。“嘶——这么凶——”白鸦迅速斩断灵丝，同时也被素江一把推开。
素江故作轻松眨眨眼，对白鸦道：“我没事儿，有点儿累罢了。那九位人神的神智自然也连同神力一并还了啊。只是一时半刻还不能完全摆脱影响，间或会有一缕残像闪现而已。想来过几天就会彻底消失的。走走，我们快进去吧，白鸦盟主不是对你那憨憨的铁兄弟朝思暮想多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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