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时候——当然，这种时候很少——何一梵其实还算得上是个有眼色的人，比如此刻，当她一进校门口就发现奚雨和尹伊正在她前方五十米，边走边气氛和谐地“互喂早餐”时，她谨慎地放慢了脚步，选择了不打扰。
说“互喂早餐”其实有点夸张，她们只是交换了一下早餐，然后互相尝了尝对方手里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尹伊能毫不在乎地顺着奚雨咬过的地方又咬一大口，然后再还给她啊？反观奚雨也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自己和奚雨从高一认识到现在才混到能在她碗里翻菜的地位，而她就从来没见过奚雨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何一梵酸溜溜地想，她们才认识多久啊，凭什么啊？
带着这种少有的伤感心情，何一梵跟在她们后面沮丧又气愤地进了教室，气愤主要是因为为了等那两个在走廊里磨磨蹭蹭的人，她活生生在转角的楼梯那莫名其妙傻站了五分钟！五分钟啊，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她走到自己座位上，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然后从桌子里掏出英语课本，看着单词继续郁闷。过了会儿见没人理她，又转头大声问路之北：“昨天考得怎么样啊？”
路之北从来没被她这么“关心”过，一向面瘫的脸上有点受宠若惊：“挺、挺好的。”
“哦。”她边答边自以为很隐蔽地扫了一眼奚雨，但被覃子杰无情戳破：“你的抽风终于从脑子转移到眼睛啦？这斜着眼睛瞅谁呢？”
“滚。”何一梵终于光明正大地转过身去冲着覃子杰一阵拳打脚踢，等覃子杰被她打跑了她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问奚雨：“你考得怎么样啊？”
奚雨憋笑：“还行吧。”
她桌子上放着一个肯德基的纸杯，奚雨自己大早上是绝对不会去买这种早餐的，何一梵又想起校门口那一幕，实在忍不了了：“早餐挺好吃啊？我都看见了，我当时就在你后面，你居然都没发现我！”
因为她声音太大，旁边的女生听到后也大声笑道：“你俩怎么三天两头闹家庭矛盾，何一梵，疑心生暗鬼，有些事情糊涂点就过去了。”
何一梵扔了块橡皮过去，难得没人来疯地跟着继续耍嘴皮子，只是盯着奚雨，眼里居然真的有点委屈。
奚雨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时间，然后指了指外面。
其实外面也没什么清静地方，走廊里值日的、吃早餐的、聊天的、打闹的，什么都有，奚雨把何一梵拉到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这里相对人少点。
“我......”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奚雨这么认真，何一梵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的，这么严肃，你要和我表白啊？”
“我......希望不会吓到你，但我喜欢她——her的那个她。”她看着何一梵，脸上微微泛红，但还是继续轻声说：“就是早上你看到的，尹伊。”
“哈。”何一梵呆立当场，仿佛突然断了电，只发出一声无意义的语气词。
正巧这时办公室门开了，她们班主任周老师走出来，看到何一梵就说：“何一梵，你把施老师的教案给她送下去一下，刚刚开会她落这儿了。”
何一梵毫无动静，奚雨忙接过：“老师我去吧。”
周老师看看何一梵，又看看她，把手里的教案本递给奚雨，又问：“考得怎么样啊？施老师说你昨天考完就走了，她都没来得及问你。”
这句话终于让何一梵动了动脑袋，转头看向奚雨。
“挺好的。”
“你觉得不错就行，施老师虽然是说考试范围补习的时候差不多都涉及到了，但题还是有难度的。”周老师摆摆手：“行了，去吧。”
等她转身回去了奚雨才戳了戳何一梵：“还好吧？”
何一梵死盯着她，机械地点点头。
“那我去送教案了，你先回去。”
她又点点头。
可奚雨走一步她跟一步，再走一步她再跟一步，就这么跟到三楼两人一起送完了教案本，又跟着她回到教室，这才终于找回了声音：“你认真的？”早自习的铃已经响了，何一梵把覃子杰驱逐到了自己的座位，此刻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奚雨身边。
奚雨偏头看向她：“非常认真。”
“那...那你俩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奚雨转过头去看课本，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她很久都没再出声，直到快下课了才又忽然问奚雨：“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奚雨笑了：“除了你还有谁。”
何一梵也笑，笑了半晌才回过味来，压低声音不满抗议：“靠，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跑了！”
整个上午何一梵都处于一种“女大不中留”的心痛状态里，看奚雨的眼神活像亲妈看着自己女儿出嫁了。她是看尹伊来找过奚雨几次，但那也就这学期的事儿吧？开学那会儿奚雨不才跟自己打听尹伊吗？这才多久，两个人居然就搞到一起了！
由于教室人多眼杂，何一梵贴心地自认为不能问太多，于是她憋了一肚子问题想留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问，可下课后她和奚雨刚出去就看到尹伊已经在等着了。
何一梵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和她们一起吧，大家可能都不自在，自己先走吧，好像又太刻意了，就在她正不知所措地傻站着的时候，发现她没跟上来的奚雨转头奇怪地问她：“走啊，不一起吗？”语气非常自然，引得尹伊也跟着看向她。
事已至此，何一梵只能硬着头皮和她俩一起走。
看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跟走正步都有一拼的僵硬姿势，奚雨弯着眼睛忍不住笑了：“你这么紧张干嘛？又不会让你请吃饭。”
尹伊走在奚雨左边，也低头轻笑了下，语气放松随意：“是，该我们请。”
何一梵：......很好，不尴尬了，但想打人。
何一梵本就是活泼外向的性格，闻此便立马抛弃了刚刚的扭捏，毫不见外地吐槽：“你俩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尹伊和奚雨对视一眼，冲何一梵大方一笑：“啊，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尹伊和她们同级，但何一梵就是莫名觉得她不像是同龄人，她身上那种松弛、成熟和——一种很难形容的疏落气质都让她明显地有别于身边这些青涩的高中生，何一梵突然就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跟个小毛孩儿似的，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玩笑意味的“抱歉”。
幸好奚雨及时出声解救了她——虽然听起来更像是雪上加霜：“没事，她以前也经常这样不给我留活路。”
“我......”何一梵下意识想反驳，但想起自己以前硬拉奚雨去干的某些事，她只能咬牙切齿地假笑道：“行啊奚雨，打击报复是吧。”
奚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尹伊一扬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记仇？”
何一梵忙附和道：“是吧是吧，个子不大——心眼儿也不大，以后可千万别得罪她。”
奚雨又点点头，平静地自言自语：“四月十号周一中午，何一梵对我的身高和胸襟进行了双重讽刺，记住了。”
尹伊“扑哧”笑出了声，何一梵刚说个“你”，被尹伊一笑，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事实证明，何一梵还是小瞧了自己社交悍匪的秉性，一顿饭下来，她不但把尴尬拘谨什么的忘得一干二净，还和尹伊从共同认识的人聊到其他学校好看的校服，从《刺客信条》哪部最好玩聊到《哈利波特》里最想去哪个学院，又因为她俩在一个区，所以甚至连二人家差几条街、几站路、哪里有家特别好吃的面包店都弄得清清楚楚，回去的路上，她已经能大呼小叫着“我靠，是吧，就是那个特别装的王八蛋！”此等优雅之语了。
而相比何一梵那种咋咋呼呼的明媚，尹伊就显得收敛许多，虽然她也会大笑，也会说粗话，聊到兴起时也会频频点头，但还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奚雨看着她，莫名想起了她抽烟的样子。
到四楼说了“拜拜”后何一梵招呼奚雨：“走吧。”
“你先进去。”奚雨没看她。
单身狗何一梵同学顿时从刚刚“好姐妹一起吃了顿饭”的快乐里清醒过来，意识到那是“和好朋友以及她对象吃了顿饭”，她瞪了奚雨一眼，怀着复杂的心情先走了。
“想干嘛啊？”尹伊慢慢勾起她左手的小拇指，懒洋洋地笑问。
奚雨看着她：“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
尹伊对她这幅直白又真诚的模样向来毫无抵抗之力，她低头牵起奚雨的手抵到自己额前，停了几秒钟才放下：“感受一下有多想，”然后又说：“好像是很想。”
奚雨抿唇笑了笑。
“想不想喝汽水？”
“嗯？”
“去买水好不好？”
“好。”
于是她们又下楼去学校里的小卖部，路上尹伊一直拉着奚雨的手没放开，春光正好，不知道从哪里飘来槐花清甜的香味，尹伊忽然说：“小雨，你叫我一声。”
奚雨有点犹疑：“叫名字吗？”
“不是，叫昨晚那个。”
她顿了下，小声：“bb。”
尹伊突然拉着奚雨跑起来：“小雨，我觉得很开心。”
为这种认真的喜欢和珍视而开心，为那些轻松普通的玩笑聊天而开心，她侧过头看着奚雨被风扬起来的头发，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她光洁的脸上，奚雨也正看着她——更为在这个春天遇到你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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