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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除祟师

身后的小二抱头大叫:“说好不抢我东西的呢!”

眼前人跑得飞快,说了上半句又似乎没有解释下半句的打算。但萧歌发誓一定不能错过接下来的事情,于是紧追上去,追问着说道:“什么......什么阵?那个布巾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林念头也不回地同他说道,“看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江曲镇是有一个很有名的民间传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必须得追溯到江曲镇还不是一个镇,仅仅只能算作是一户打渔人家的时候了。这户人家自北方而来,往南方而去。他们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最后选择在江边安家落户。夫妻两口子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不久后就生下了一个姑娘,从此便从双宿双飞的恩爱夫妻升级为了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

他们一家不喜与旁人接触,平时便仅以打渔为生,只求食能果腹、衣能掩骭,虽生活简陋,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小女名唤苒苒,此女生性坚韧,又体贴爹娘,金钗之年就开始随着爹爹出江捕鱼,豆蔻之时便常常独自作业维持全家生计了。

生活在江边的孩子大都对江水有着难以言说的亲切之情,每日听着江水滚动的声音,苒苒不仅喜欢上了赤足立在江边的感觉,也逐渐爱上了独自泛舟的自由自在。她自幼年起便只接触过爹娘两个人,从未见过陌生的第三人,身边甚至也没有能够说话交流的同龄朋友。夜深人静的时候,姑娘家总有些小心思不方便与爹娘言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羞于同爹娘谈论的情感,苒苒便趁着夜色裹肩之时悄悄地、全部吐露给了江水。

江底有一水妖名唤曲鳐,是镇守这一代江水的主妖,白身红嘴,形似鲤鱼,鳞片在明媚的阳光下如同夜空中的恒星闪闪发光,而当它潜入海底之时,又能在无尽的黑暗中隐藏踪迹。曲鳐栖息于此已有千年,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对着江面静语呢喃。最初的那段时间,曲鳐只是偷偷藏在江底听着苒苒说自己的故事,偶尔甩尾泛起水花算作是无声的陪伴和回应。日子久了之后,曲鳐也不免开始对渔舟上的姑娘产生了好奇,它不再满足于听声,迫切想要亲眼见一见说话的姑娘。于是有一天,赶在苒苒泛舟之前,它摇身化为一名帅气的男子走到了岸上。

曲鳐化作的人形面容姣好,鳞片化作的长袍闪闪发光,只是难以隐藏的一头白发似乎与人类特征不相吻合。然而苒苒并未将其视为异类,她瞧见江边突然出现的男子,一下子便被吸引了全部视线。

后来的故事便耳熟能详了,也是如今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自那日相见以后,曲鳐每夜都会化作人形来陪伴苒苒,苒苒怀疑他并不是普通人类,对其身份也大致猜到了几分。但苒苒唯恐自己揭穿之后曲鳐就会躲回江底,终究是没下定这个决心,反而一边陪着演戏,一边将全身心奉献给了男子。

彼时,尚还年轻的水妖并不懂得“爱”为何物,也不晓自己胸膛之中偶尔的颤动究竟为何意,至于苒苒姑娘,也只是将她视作心意相通的好朋友。曲鳐在心底暗暗发誓,要加倍地关心这个人类朋友,珍惜这一段友谊。苒苒要捕鱼,它便将鱼群赶到渔舟边,苒苒想泛舟散心,它便悄悄操控着水波,推着渔舟缓缓地前行......

苒苒对曲鳐的爱意日益增加,但她却将这份小心思藏了起来不敢与其明说,日子就在一方的煎熬,和另一方的不自知中过了下去。

后来,此事终于被统领众妖的妖王知晓。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免不了被怀有异心之人添油加醋、随意篡改,传到妖王耳朵里竟成了水妖曲鳐已与人类女子育有一子,且该子祸害人间,使百姓民不聊生的版本。彼时妖界还惯于躲藏,不愿与人类有过多接触,妖王得知消息大怒,连忙派了群妖来绞杀曲鳐和它的孩子,防止错上加错酿成大祸。

人妖有别,终得殊途。

曲鳐不敌群妖的围攻,在岸边奄奄一息化出了原形,苒苒这才意识到自己爱上的究竟为何物。赴死之前,曲鳐用自己最后一点功力向妖王传达了事实,妖王终于亲临岸边知晓了真相,但追悔莫及,一切为时已晚。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曲鳐看着泪流满面着向自己吐露心意的苒苒,终于第一次了解到了自己内心的欲求。

苒苒请求将自己嫁给曲鳐,曲鳐不忍心爱的姑娘落泪,最终同意了她荒诞的愿望。水妖死后的神智仍旧会留存于栖息之地,因此曲鳐用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许下了一个承诺,若是死后能透过江河的传递看到苒苒穿上嫁衣的样子,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重新回到苒苒的身边。自此往后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直到苒苒归西天年,在百年之后化为魂魄重新相见。但与此同时,曲鳐也向苒苒要求了一件必须做到之事。

那就是必须好好地、安然地过完这一生。

曲鳐死后,妖王携众妖离去,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继续纠缠苒苒一家了。水妖一众在打斗中掉下了不少宝贝,苒苒的阿娘寻得一块陈旧的橘色布料,并与苒苒一同将其制作成嫁衣。苒苒整日穿着一身,不知疲倦、锲而不舍地站在江边等着曲鳐约定中的答复。当夕阳西斜之时,日落的阳光洒在江面上竟意外地与苒苒的嫁衣相称。苒苒一下便意识到,这就是曲鳐的答复了,多日的等待最终还是等来了结果,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苒苒掩面泣不成声。可是曲鳐并未如约定中那样出现在苒苒身边,而苒苒却好似毫不在意,只将橙色夕阳视为曲鳐本身的陪伴。就像曲鳐承诺的那样,苒苒也信守着当日的诺言,在往后的余生里,她独自穿着这身橘红色的嫁衣,度过了这冗长的一生。

后来搬迁到江边的百姓们听闻了这个故事,便将此地称作江曲,以此来纪念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很有名吗?”萧歌困惑道,“我就住在邻镇,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应该是野史。毕竟妖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人们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写,最后附加一点‘立意’便就完事。”林念说道,“不过,重点倒还不是故事本身,重点是我见过的那个阵。”

“和这个故事有关吗?”

“关系可大了!”说话间两人奔向了小夏和七子所在的方向,林念一左一右夹起两个孩子,用下巴点了点萧歌的黑马,道:“曲鳐变身的时候江面上出现了一个阵法,而那个阵法的阵图竟然在夕梁村出现了!”

两人还未行至村口,身体就比眼睛更早地发现了不对劲。萧歌吸了吸鼻子,突然捏住了说道:“好臭!”

“好臭?”林念惊讶道,“你能闻到浊灵的气味?”

“不是,不是浊灵的气味。”萧歌摇摇头说道。因为他捏着鼻子的动作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滑稽,而很快,他就用这个声音说出了更滑稽的事。“你不觉得不舒服吗?你看那里……老头老太在处理粪坑!”

林念选择无视他这句话。

两人下马徒步走进村子,小夏和七子紧紧攥住林念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又想要给他们指路。然而小夏和七子的好心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事实上,直到之前还十分空旷的道路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但那究竟是“人”还是“非人”?街道上满是撞了邪的妇人,她们摇动着身体漫无目标地在街上游荡。若按古籍记载,撞了邪的人便已经不能称作为人了,但凡撞邪者,意识皆非自己所控,而所谓人者,定能思之所思,控之言行。由此推算,撞邪者在恢复原状前都应当被称之为“怪物”。

林念观察了一下情况,随后又抽了抽鼻尖,突然他低声说道:“到时间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远方传来一阵浊灵的吼叫,这浊灵声音粗旷又喊得响亮,应该不是那种好解决的普通浊灵。浊灵连吼了好几嗓子,惊得树上歇息的鸟儿扑腾着乱飞了出去,家犬也狂吠不止。但显然,被惊到的不止飞禽走兽,更多的撞邪妇人纷纷从屋子里走出,她们聚在大道上手舞足蹈,有的一边走一边张开嘴大声讥笑,有的一边抱着头一边跪趴在地上用双膝爬行……一时间这大道上弥漫着说不出的怪异,而周围也没有人敢自投罗网、以身犯险。

撞邪者推推搡搡地要从屋里出来,外面的村民急急忙忙地要回到屋里去。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老头子手忙脚乱地扔下拐杖,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自己的屋子,丝毫不管旁人的求助,重重地关上了门!

浊灵又扯着嗓子吼了几声,撞邪者们听到指令,齐刷刷地转过了身子。她们似乎是受到那只吼叫浊灵的召唤,缓慢而明确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浊灵的方向挪去,边走边又发出相同的吼叫声回应着浊灵。

萧歌捂着耳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啊,这鬼东西确实奇怪呢。浊灵没有舌头,不会说话,但是却能叫出声。你说是不是不太公平?”林念淡定自若道,“这里的撞邪者有点多啊,得在所有人沦陷之前阻止它。”

“你说什么?”萧歌扯开嗓子大吼道,“我听不见!”

林念将他双手从耳上拉下道:“我说,你就在这儿自己玩下去吧,别来给我添乱了!”

“不行!‘鬼东西’在哪?”

林念动身跟着那群撞邪者走去,他脚步快,没几下就追上了中部。这群撞邪者没有攻击人,看起来对人并不感兴趣。林念心想,这大概就是夕梁村的村民并没有逃离家乡的原因吧?

“你等一下,我是真的能帮上忙!”

林念闻声一惊,没想到被他骂跑的人又执着地跑了回来。可他对那人没什么好印象,因此跟在自己身边倒让他觉得有些阴魂不散。萧歌跑至林念身侧,几乎与他齐头并进着,他从衣服里掏了掏,突然像是卡了壳一样,那只掏东西的手静止不动了。

“你就是他们说的除祟师?”

“他们是谁?”

“我爹?总之也是个除祟的。”萧歌说着就将手从衣服里抽了出来,只见他捏着一沓黄色的符纸,每一张符纸上也都已经写满了符咒。“这些都是我爹画的,我会用。”萧歌说道,“除祟这个事我是可以帮上忙的。”

林念却道:“用不上。不过你还是留着,多少能保你自己。”

两人跟着前行的妇人们一起来到了道路的尽头,这里的房屋较少,原本是村民们耕种所用的田野,但经撞邪者闯入之后,新种子也被翻露了出来,死了一大片的稻田。

横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只令人战栗的庞大浊灵。寻常的浊气看不见摸不着,而眼前这只由大量浊气团积成浊灵的东西竟足足达有十八尺有余。它浑身为黑气缠绕,外形渐渐勾勒出了一个妇人的样子。它周身散发出可见的黑气,仍在源源不断地吸收撞邪者身上的浊气。被吸食的撞邪者歪着身子在浊灵旁边倒作一堆小山,身后还有密密麻麻的撞邪村民不断地向此处涌来。随着他们的倒下,浊灵的体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每长大一尺,浊灵就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周围弥漫的浊气使得正常人根本无从近身,若稍有懈怠,就会被浊灵一同卷入体内!

这还是一只会使用“群体捕猎”的浊灵。

萧歌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浊灵,更是第一次看见体型如此庞大,危害度如此之高的“巨型”浊灵。他身为家中的二少爷背上了“叛逆”的称号,明明父亲和大哥一直游走在各地除祟,而他却老想着要唱反调,故而就从未有机会开开眼界,对于除祟的知识也仅仅停留在表面。那些和镇上人吹嘘过的冒险历程也只不过是从大哥嘴里听说来的,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体会过……

“小心!”

萧歌仍处在胡思乱想的时间,竟因凑得太近而吸引住了浊灵的注意!远处飞速袭来一道浊气,正要砸到脸上时,林念一把拉过萧歌闪躲开来,方才萧歌站着的地方竟硬生生被炸出了个深坑!

萧歌少有地惊慌道:“浊气竟然这么有力道啊!”

“别傻站着了!你不说你会用符纸?那就物尽其用!”林念冲他吼道,“看看这周围,可没有时间给你开小差了!”

萧歌手忙脚乱道:“可我爹说,这些符纸都是进攻用的呀?”

“仄,拿着这个!”林念顺手将木棍抛给了他道,“路过一户人家顺手捡来的,可别弄丢了!”

“我虽然是个门外汉,可也知道普通的木棍根本伤不到浊灵,得用你们的佩剑才可以!”萧歌一看手中之物有些着急,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将木棍扔在地上。“你可别忽悠我!这防不了身吧?”

“把这个包在棍子上!”

萧歌接过一看,林念递给他的是一张白色的、上头带有黑色字迹的符咒,他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都没能从自己那一沓符纸里找到相似的阵图。

“这张符咒里储存有我的真气,你只要将符咒贴在棍子上就能用了,起码防身是足够了!”他拉着萧歌又躲过了一次浊灵的攻击,眼看着浊灵被他们激怒,开始无差别攻击起来。“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能打就打,不能打的话就找个角落躲起来!”

不等萧歌答话,林念便赤手空拳冲了上去!

此时,距离巨型浊灵成型已过去了半个时辰,浊灵一口气吸食的浊气过多,动作间都显得有些失控,被吞下去的的浊气又有外溢的倾向,逼得浊灵也陷入了“大暴走”的状态。

林念边躲闪着攻击,边绕着浊灵跑了一圈,分心就瞧见不幸躲避到此处的村民们在萧复萧游的保护下很好地躲避在远处。林念心下有了粗略的位置估算,他试图拉开着浊灵和村民们的距离,一边找准机会将符纸贴在浊灵的身上。

“别丢下我!”萧歌从后方搭上林念的肩膀,惊得对方弹跳了一下。“我试过了!你给的符纸很好用!”

他随手一挥,那木棍的尖端竟歪打正着地戳中了浊灵。

与他们距离很近的浊灵痛苦地吼叫了一声。

闻声萧歌异常兴奋道:“我是第一次打到浊灵!没想到这么有趣!你用剑,我用棍,我们来个双剑合璧,轮番痛殴它怎么样?”

“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个人就可以。”林念望着萧歌激动的眼眸,有些讶异这种小孩子表情居然会出现在眼前人的脸上。这个想法只是从脑袋里冒出了一瞬,林念很快回到了现实,转而说道:“这个距离就足够了!”

“啊?”

林念猛一刹步,五指大张的手掌间似乎现出了一条模糊的黑线,还未等萧歌睁大眼睛再次确认,林念回身的瞬间左手甩出一张符咒贴在浊灵身上,右手在符咒落下的那一瞬间猛地向其击打而去。手臂的发力通过符咒的作用将真气打进了浊灵的体内,浊灵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肚子一陷、嘴巴一张就将吃进去的浊气全部呕吐了出来!

一股臭气同时从浊灵的体内迸发而出,林念随手从萧歌的锦囊袋里掏出一张符纸挡在两人的面前,符纸在林念的手中就如同一道屏障隔绝臭气往两边分散而开。与此同时,这股臭气也朝着村民们的方向袭去,但好在林念事先算准了距离,臭气在真正触及到地点之前就消散飘向了天空。

体型庞大的浊灵迅速干瘪下去,最终化为透明的蒸气消失在天地之间。

“这就……这就……结束了吗?”萧歌难掩激动的心情道,“原来除祟这么容易啊!”

他握着手中的木棍打了个转,正欲撕下符咒还给林念。“你画的阵图实在是太有效了!这个符纸应该还能重复使用的吧?”

“不同于你手上的符纸,我所创的这个,叫做符咒。”林念提醒他道,“我劝你别撕下来,这棍子还是可以接着用的。”

萧歌朝他露出满意一笑,道:“那就多谢了!”

话音刚落,白色的符咒意外风吹脱手,萧歌正想俯身去捡,却瞥见一只豺狼从身侧冲出,竟是直接撞破符咒向前,一口咬在了他手中的木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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