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骨看起来像个将军，却对王府大大小小的内务了如指掌，他跟姜慈交代了打扫的要求和他的卧房所在。
姜慈本以为他睡觉的地方应该离顾奕十万八千丈远，没想到就在偏殿。
赵骨解释道：“王爷素来喜净，故庭院必须时时干净，你若是住在下人房里，离此处太远，来不及赶到。”
“至于何时打扫……”赵骨欲言又止道，“全看王爷心情，你待久了自会明白。”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清不楚，若真是只用扫个落叶，何用得着“赶”，又如何与王爷的心情挂上干系？
不过姜慈现在困倦的厉害，没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半闭着眼走到狭小却格外精巧的偏殿里，迷迷瞪瞪摸着上了床，倒头就睡。
——到下午的时候，他被噼里啪啦的一声脆响吵醒了。
姜慈赖着没动，听见外面人声喧哗。
他知道这是到一个重要情节点了——男女主第一次相见。
“啊呀！这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赏的‘朱砂紫袍’啊，今年宫里头就养活了这么一株，你这个不长眼的鲜卑贱奴！你！你怎么就这么给摔了啊你！”
“哎呦，这叫老奴如何交差啊！”一个须发皆白老太监吊着嗓子哀嚎，捶胸顿足哭天抢地，看起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好给那一摊碎土上的红花绿叶殉葬。
砰的一声。
正殿的门被猛地砸开，从室内飞出来个酒坛子。
清脆的一声正好砸在老太监脚边，炸开一簇碎片。
冷硬的声音传出来，裹挟着铁甲猩红锈气：
“何人喧哗？”
老太监登时菊花一紧，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满庭院的奴才婢女哗啦哗啦跪了一大片，头抵在青石板上簌簌发抖。
玄色蟒袍无风自动，翻飞的衣袂卷起又落下，顾奕撑着门框，阴沉沉地环视一周，满院噤若寒蝉。
老太监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这阎王今儿醉了酒，他是宁可折了腿也不上这王府来！
可是他来都来了，又正好和这阎王碰上面，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金安，太后娘娘体恤王爷征战北疆，劳苦功高，特命老奴送来‘朱砂紫袍’一盆，以资嘉奖王爷忠心。”
“可是这个鲜卑贱奴！”老太监双目瞪圆，“瞧上去人高马大，谁承想竟是个没手没脚的，好端端走在平地上都能叫他摔喽，可惜这一盆好花……就让他这么给糟蹋了！”
顾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漫不经心道：“一盆花罢了。”
老太监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当即一蹦三尺高，“王爷这话可真是说笑了！这‘朱砂紫袍’乃茶花中的魁首，最是娇贵难养，宫里头的上林署耗死了百十来人方养活了这么一盆，断不是一句‘罢了’能打发的！”
“太后娘娘将此花赏给王爷，那是隆恩盛宠，这贱奴摔了花，叫他到刀子山上走一圈、到油锅里下一遭都不为过！王爷可断断不能留情面啊！”
老太监的声音吊的老高，尾音拐着弯地发颤。他原本寻思着送盆花而已，能出什么岔子，赶巧那温钰风寒告假，好不容易空出个缺来，这要是不应上，不知猴年马月他才能在太后面前露个脸呢！
温钰那个小子，以前在司礼监闷不哈的，被围着打断肋骨都吐不出来个屁，嘴巴跟封了蜡似的，瞧上去就是个没本事的木头，被欺负的惨了，他也乐的看笑话。
谁承想这小子命好的紧，救了太后的命不说，那么重的伤都能叫他挺过来，这一睁眼倒好了，跟换了个嘴巴似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太后跟前那马屁拍的啊，他听了都直觉得牙酸！
可谁叫太后她老人家喜欢呐，被哄得乐呵，连着提拔他，不出三年就把他这个干爹挤下去，自己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了！
温钰得了势，那是半点油腥子都不让别人沾啊，从穿衣奉茶洗面梳头到奉诏抄家下狱拷问，全都经过他手，一点不给别人留在太后面前露脸的地儿。
若不是今个儿赶上他染上风寒不出门，这送花的差事只怕也轮不到他！
出宫进府的路上老太监还在心里暗喜呢，送盆花的事儿，他保准办的让太后满意，这一遭让太后想起了他的名，过个三五天说不定就看他顺了眼，把那掌印太监的位子再赏给他呢！
那个从前任人欺凌的温钰，终归还是烂泥里的癞狗一条，就算在他面前汪汪叫了几声，最后还不是要断了尾巴在烂泥里打滚！
他这边的美梦正做的起兴呢，那边“啪”的一声花盆碎了一地，红花绿叶惨兮兮地混在土里，这么娇贵的品种，作践成这样肯定是活不成了。
这么简单一件差事都能叫他办砸喽，别说在太后面前得意了，回去不被拔掉一层皮都亏得她老人家今儿心情好！
老太监吓得心肝胆一劲儿的颤，连忙把所有罪过都推到那个不长眼的奴隶身上，他回宫向太后告罪也有了个说头。
而此时跪在碎土旁边的健壮汉子，头磕在地上闷声不响，露出的半边脸颊裸露着鲜红的血肉，正是昨天出言不逊被赵骨烙在脸上的鲜卑人。
顾奕转了转空酒杯，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摔的？”
鲜卑汉子也不求饶，沉声道：“奴才是慕容氏三王子慕容勒，一时失手打碎了花盆，任凭王爷处置。”
“……只是，”慕容勒保持着跪姿艰难地昂起头，只看到了那人冷削利落的下颌，“奴才斗胆恳请王爷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才精通御马之术，愿意做王爷的马奴，不出三月便能为王爷调教出最好的马匹来！”
顾奕醉的厉害，持着酒杯又往嘴里倒，好半天才发现酒杯空了。
他“啧”了一声，顺手扔了酒杯，踱步迈出内殿，踩着地上的茶花而过，站在慕容勒面前。
“你摔的是吧？”
慕容勒惊疑不定，顾奕看起来醉的不清，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一番自荐之语到底被听进去了多少。
今天这一遭，根本就是他有意为之，目的便是最后的那番自荐。
早听闻摄政王拥兵自重，和内宫里头翻云覆雨的太后抗衡多年，一方握有兵权，一方把持朝政，都想把对方一口吞了，但这么些年来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沦为奴隶后被派到花房做活，正好赶上太后赐花，掌事的让他去搬那沉重的花盆。
他刚一抬起青瓷六方花盆便嗅到一股甜香，混在花香中若有若无的，南唐人或许不清楚，但他身为鲜卑三王子对此香再熟悉不过。
“斗马草”，一味能让马匹发狂的香料，鲜卑人斗马时常用拿来在马鼻子下面熏一熏，双目赤红的马匹便能力大无穷，勇猛非常。
太后往花里面加这东西，肯定是想给摄政王下套。御赐的名花必须摆在殿内，摄政王自己处理不了，他索性替他一盆全摔了。
他和摄政王在沙场上交过几次手，知道他不是个蠢的，想必也看出来了太后的歹毒用心，也明白他的投诚的意思。
这个人情卖给摄政王，再自愿提出当他的马奴。他慕容勒训烈马的威名远振草原，如今甘愿给南唐的王爷训马御马，摄政王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来人呐，杖毙。”
他就知道——
啊？！
慕容勒惊慌抬头，顾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碧绿的瞳孔似笑非笑。
花房里跟来的奴才不止他一个，一干人等抱着各色花卉跪在后面，闻言有几人同样张皇失措地抬起了头，看模样都是鲜卑人。
“三王子！”
“王爷不能这样做啊！”
“你这狗王爷下贱货，那可是我们慕容部的王子啊，你怎么敢因为一盆花就——”
顾奕烦躁地蹙起眉，“聒噪，这些也杖毙了。”
姜慈就在屋里面听着，庭院内响起一阵棍棒重重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哀嚎和怒骂声先是高亢，后来随着几声骨头碎裂的喀嚓声，渐渐小了下去。
血腥味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姜慈皱眉，怎么还在打？
他翻身坐起来，脑子里的系统也同样疑惑，“女主呢？不是该她出言阻止男主的暴行了吗？”
小说中的女主穿成了花房婢女，今天也跟着来这里送花，亲眼目睹了摄政王的残暴不仁后，她生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不允许她对如此恶劣的行径袖手旁观，她坚定地站了出来，言辞慷慨地论证了一番“人人平等”的道理，男主由此对这个有着先进思想的姑娘产生了兴趣。
姜慈透过门缝看了看，那几个鲜卑人肉眼可见地已经气息奄奄了，那些跪地的奴婢只露个黑脑袋，脸埋的一个比一个低，没一个像要挺身而出的样子。
系统又开始嗷嗷叫：“啊啊啊啊！慕容勒就快被打死了怎么办啊宿主！他后续可是重要人物啊他要是死了剧情偏离度肯定会暴增的！”
姜慈又等了几秒，眼看着那几坨血肉被打也不动弹了，这才一狠心推开门。
浓重的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碗口粗的棍棒捣舂般砸下去，能将人砸的肠穿肚烂，红的白的留了一地，活脱脱一滩血泥，再看不出半点人样。
老太监此时吓得两眼发直，嘴巴张着合不上，两腿颤颤地，隐隐有尿骚味透出来，俨然是被吓傻了。
其余的奴才奴婢也都肩膀打着颤，筛糠似的抖，强忍住翻江倒海的呕吐欲。
顾奕坐在台阶上，一手支着脑袋撑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殷红的一片，听见门开的声音也没回头，道：“你出来的早了点，这边还没结束呢。”
“王爷，放慕容勒一命行不？”
顾奕皱眉：“又有个聒噪的，你也杖——”
“哦，不对，你不行，你死了就没人打扫了。”
顾奕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那边慕容勒几乎就剩半口气了，全靠他身体强健，换个弱点的现在都到阎王殿前报道了，系统已经开始倒气地说不出话了，它统生第一次离被销毁这么近！
姜慈再次开口道：“放他一命呗。”
顾奕这次转过头来了，上下瞅了他一眼，抬手示意那些人停下。
“你说什么？”
姜慈吸气，“我说，放他——”
“哦，听明白了。”顾奕转了过去，指尖抵在下颌，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本王渴了。”
“？”莫名其妙。
紧接着听他道：“你去给本王倒杯酒来。”
姜慈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挨不住系统的哀嚎哭叫，叹了口气，走进内殿。
殿内角落处歪斜着三四坛空了的酒坛，地上散落着七八个酒杯，那么名贵的鎏金镶玉的宝贝，就被人这么当陶罐乱扔。
姜慈端了杯酒出来，往顾奕身边一站，伸手给他，“喏。”
“啧，你会不会伺候人啊——喂我。”
姜慈面无表情地往下走了几层台阶，刚好伸手能把杯子怼到顾奕嘴边。
顾奕看着杵在眼皮子底下的酒杯。挑了挑眉，坏笑道：“本王要你用嘴喂。”
“朱砂紫袍”：茶花的一个品种；
“斗马”：苗族、瑶族传统文体活动，即两匹马纠缠在一起相搏相斗；
“斗马草”：我瞎编的；
看得出来这个世界比较复杂吧宝宝们，后面估计会涉及一些权谋，但是作者对朝堂历史一窍不通（哭），大家看着就图一乐呵吧（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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