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下过雨，这会儿风还是凉的。邱遇看着冯岚把手伸到窗户外面感受温度，转身回来的时候，去衣柜里翻了件褪色的蓝牛仔外套。
款式旧，样子土，搭着白肥大的抽绳运动裤有种别样的丑。
邱遇看了一眼，如鲠在喉，再看一眼，觉得冯岚脸真好看，这样的造型也撑得住。
但邱遇还是很想揪着冯岚换身衣服。
幸好冯岚准备出门前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后大概自己也觉得难看，又打开衣柜找衣服。邱遇凑过去看，捏出一条裤子道：“穿这个，保管你帅倒一条街。”
冯岚把裤子摘出来，在身上比了下，问道：“外套呢？”
邱遇挑了一会儿，拎了件运动外套给冯岚。
冯岚没顾忌什么，坐在床边就把鞋一踢，裤子一脱。瘦白的长腿露出来，邱遇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刻意地去看冯岚的鞋，没话找话地搭腔。
“你这鞋也挺久了吧，不买双新的？”
冯岚低头看了眼，起身把休闲裤穿好。
“马上冬天用不到这个鞋了。”他勾着鞋帮瞧了瞧，“鞋底补过两次，是挺久了。”
然后冯岚把这双鞋放到一边，踩着拖鞋去拿了个鞋盒，从里面掏了双颇新的鞋出来。
邱遇愣了下：“见他们也不用这么郑重吧？”
冯岚半跪在地上系鞋带，随口道：“本来就要换，刚忘了。”
之后冯岚又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邱遇怕自己戳着冯岚自尊心了，小尾巴一样跟过去，就见冯岚抓着个帽子，正对着有裂纹的镜子扒拉头发。
邱遇总算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冯岚动作一顿。
邱遇立刻明白自己话说对了，忙道：“不用，我跟你打赌，一会儿见面张鹏都不带洗头的。再说就约的烧烤摊，你这弄出五星酒店的庄重了，他仨也不自在。”
冯岚犹豫了一下道：“我有日子没……这种场合了。”
邱遇心里一软，想到冯岚遇见自己之前的生活没有朋友只有生活压力，又想到他上次正经跟人出去吃饭大概还是为表感谢请汪老板那一顿。
邱遇往门框上一靠，一双眼睛里多了许多柔软。
“那以后就多跟我们一块呗。”邱遇说，“张鹏特爱烧烤，老约夜宵，今天的店就他选的。刘鹏喜欢火锅店，他那儿有个榜，阳城火锅TOP10，回头让他给你说。钱成锦家里管得严，他就爱吃路边摊，逛夜市什么的。我不爱在家吃饭，但也不挑食，哪个店好钻哪个，有时间我都带你去一遍。”
冯岚把帽子扣到头上，垂着眼应了声“好”。
从老街到张鹏选的烧烤店有点远，邱遇和冯岚打了车。到地方的时候又开始下小雨，邱遇跟冯岚没带伞，从下车到进烧烤店被淋了薄薄一层雨水，裹着一身潮湿水汽进了店。
天凉，又到了晚上，烧烤店正热闹。店员上前招呼邱遇，问他几位，邱遇说找姓张的，店员就带着他上了二楼一个包间。
邱遇立刻警惕起来——以前他们哥四个出来吃串，是天冷坐大厅天热去露天，什么时候搞过包间这么注重**的玩意儿。他特别怀疑这仨在里面挂了“欢迎嫂子莅临检查”的横幅，要是脑袋上有个耳朵，这会儿都能立起来去听动静。
冯岚看见邱遇脚步一顿，问他：“怎么了？”
邱遇面色凝重：“我话说在前头，一会儿里面那仨玩意儿折腾了什么，绝对不是我的意思，我……”
服务员把门推开了。
好消息：没有“欢迎嫂子莅临检查”的横幅。
坏消息：仨傻逼把平板粘在了墙上，平板上展示着一张照片，是邱遇跟冯岚放在“主题”门口的那对立牌。
“来了！”张鹏起立鼓掌，“热烈欢迎我们的优秀打工人，邱遇，冯岚！”
刘鹏敷衍地拍了两下，钱成锦配合地拍了一串。
“去去去！我靠，一会儿酒瓶扣你们脑袋上！”邱遇丢不起这人，扯着冯岚进屋关门，把服务员隔在外头。冯岚有点不自在，邱遇扯他就往前迈步，邱遇笑着骂人，他就跟着扯嘴角，乖得不行。
邱遇把胳膊搭在冯岚脖子上，给他介绍：“张鹏刘鹏你都见过了，那个就是钱成锦。钱成锦，喏，冯岚。”
“这么正式，那我得起来握个手啊！”钱成锦起身，作势要往冯岚身边凑。邱遇领着冯岚入座，拿胳膊挥了钱成锦一下。
“坐下，折腾什么。菜单呢？”
刘鹏把菜单递给邱遇，邱遇看都没看，反手就给了冯岚。
冯岚愣了下。
“我不会点。”
邱遇一边脱外套一边往桌子上瞅了瞅，朝张鹏一勾手。
“那笔给我。”他往墙上看了一眼，“还有赶紧把那破平板拿下来，真是日了这谁的主意……张鹏这你东西吧？现在不拿一会儿我给你砸了。”
张鹏把笔丢给邱遇，笑嘻嘻地把平板拿下收好。邱遇熟练地点了跟兄弟们常吃的，然后问冯岚：“能吃辣不？”
冯岚正拆餐具的塑料膜，听了问就答：“一点吧。”
“行，牛肉羊肉？”
“牛肉。羊肉也行。”
“那羊肉我少点一点。你脆骨吃吗？”
“不吃。”
“猪肉来点？这家五花和油边不错。”
“要油边。”
“鸡翅吃吧？还是要掌中宝？”
“鸡翅吧。”
“全翅还是翅中？”
“翅中。”
“蔬菜有要的吗？土豆，豆角，韭菜……哦，他家还有锡纸的，娃娃菜？”
冯岚要了烤土豆片，又要了烤馒头片，锡纸的一个没要。邱遇打了标记，让这些少放辣，弄好后把单子丢给旁边已经看呆了的三个人。
刘鹏拿了单子，笔点在上面，眼睛瞅着邱遇把店家送的瓜子小菜都转到面前，每样都给冯岚拿了点。这还不算完，平常也没那么讲究的邱遇竟然去烫餐具，一边烫还一边关照冯岚：“你要不要弄一下？拿过来我帮你搞。”
冯岚本没觉得怎么样，但他眼睛转过去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二鹏和钱成锦奇特的目光，当即琢磨出一点不对，赶忙伸手去拿茶壶。
“我自己来。”
二鹏和钱成锦这才把目光收回去，张鹏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抖抖菜单道：“差不多了，先这些呗，不够再点。那个……邱遇，你开门叫一下服务员。”
邱遇抓着瓜子，拉开门往外喊了一声。服务员很快进来，要走的时候钱成锦突然道：“咱喝点吗？”
服务员停下脚步，等客人决定。
“不了吧？”张鹏上下扫了钱成锦两眼，“我们仨没什么，你喝？你是想你妈打你吧。”
“少喝点吗，实在不行我今晚去你们那儿住啊！邱遇现在自己一个，还不能收留我一晚上？”钱成锦特来劲，“刘鹏喝吧，邱遇喝吧，冯岚你喝吗？”
冯岚不喝，但听钱成锦说大家都喝，就也随大流，说了一声“喝”。
钱成锦喜上眉梢：“大家都喝，我总不能用果汁陪吧？来来来，服务员，就大绿棒子给我们上一提！行吧，兄弟们，也没多要，一人一瓶多一点而已……”
张鹏和刘鹏都随他了。
邱遇等服务员走了才小声问冯岚：“行吗？你上回喝酒醉成那样……”
冯岚道：“行，少喝点吗。”
邱遇听完，挺纳罕地看了钱成锦一眼。钱成锦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邱遇随口说，“多看你一眼，怕你过了今晚就没了。顺带一提，我确实不准备收留你。”
“嘿你个没义气的！”钱成锦对邱遇丢瓜子皮，“之前让有空都去你家就没兑现，现在收留兄弟一晚都不行了？”
瓜子皮掉在桌子中间，邱遇理都不理，心里直纳闷：真是奇怪了，一样的四个字，怎么冯岚说就带着点笑，带着点软，带着点小钩子呢？
邱遇几乎是凭本能去接二鹏跟钱成锦关于暑假作业的话，亏得他不是用牙嗑瓜子那一派才不耽误说话。
邱遇手上发力，捏开瓜子皮，一刻不停地剥瓜子，好像那玩意儿是他的心，他急着把它剥到底，好看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太较劲了，光扒不吃，没一会儿弄了一小碟。邱遇往左边看，张鹏一边嗑一边吃，往前看，刘鹏和钱成锦在剥毛豆花生。邱遇再往右边看，冯岚跟他一样在用手剥瓜子，但是不熟练，估摸着是不好意思上嘴嗑，跟张鹏一样发出“咔咔”的动静。
邱遇就把自己剥好的一小碟瓜子仁给冯岚了。
包间里顿时一片沉默，每个人脑袋上都顶着一个问号。
邱遇被沉默得莫名其妙，他的目光扫向二鹏和钱成锦，二鹏和钱成锦定身术被解除了一样，又开始吐槽邱遇听不懂的理科作业。邱遇又去看冯岚，冯岚一双眼睛看看邱遇又看看瓜子仁。邱遇不禁道：“吃啊，这没口水，我没用嘴，跟他们不一样，我文雅人。”
二鹏和钱成锦的目光又溜过来，张鹏试探着说：“邱哥，我也想要瓜子仁。”
“你嘴里吃的不是瓜子吗？”邱遇看傻逼一样看着张鹏，“吃着嘴里的还看着我碟里的？”
“那怎么一样啊，你那是剥好的！”张鹏死缠烂打，“给不给吧！”
“给给给，我靠，我对儿子也就这样了。”邱遇用手指点了下碟子边，“冯岚你真不吃？”
冯岚用指尖把碟子往外推：“给他吧，我自己剥着呢。”
“拿走。”邱遇把碟子放上玻璃转盘，“吃的时候记得在心里谢谢爸爸啊。”
张鹏把碟子转到自己面前，嘴上喊着“谢谢爸爸”，心里一劲嘀咕，视线跟刘鹏对了一下，又跟钱成锦对了一下。两人皆会意，刘鹏拿起手机道：“串上来还得一会儿，咱正好五个人，开一局？”
邱遇说行。
冯岚说：“我不玩游戏，你们玩。”
“哦，邱遇好像提过一回。”钱成锦说，“你是工作忙没时间玩还是不会？不会没事啊，现在下，我们带你。”
“没设备。”冯岚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这手机就一贪吃蛇一推箱子。”
“嚯！你这！”钱成锦瞪着眼睛，“你在你班得是前几吧？这不是考研专用机吗！我一表姐最近考研呢，用的就这小玩意儿，说是除了电话短信别的什么都没有。”
冯岚笑了下。
“我成绩不行，就比邱遇好点。”他说，“别带我了，我自己……”
冯岚看了眼张鹏手边的瓜子仁，又看了眼邱遇，改口道：“我给你们剥瓜子，赢了你们分，输了我自己吃。”
刘鹏一笑：“行，现实辅助。邱遇，上游戏啊？”
邱遇上游戏了，并立刻发现这仨孙子是有话要说。
张鹏劈头盖脸就一句：“你什么情况啊，爸爸？我靠，给人家剥瓜子，我要你还得问问人家。怎么，你是孩儿他爸，他是孩儿他妈？”
邱遇心虚，先瞥了冯岚一眼，见冯岚正专心剥瓜子才紧急回骂：“什么玩意儿就孩儿他妈啊，你们脑子有包？我也不是专门给他剥的，我是剥完了一看他在那瓜子都不好意思上嘴嗑才随手给他的。”
刘鹏道：“这小孩儿真腼腆啊，那谁说他那啥哪立得住，一照面大家不就清楚了？”
这话说的对暗号一样，但另仨人都看懂了，在队友频道里一块默了默。气氛有点沉重，张鹏赶紧开了个玩笑：“刘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小孩儿，这是妈！”
邱遇让张鹏滚。
四人开黑，带一路人，路人看不懂他们在说啥，以为是什么当爹的要再婚，问了两句都被刘鹏岔过去，路人就不说话了。
一时间屋里全是游戏音效和冯岚剥瓜子的声音，冯岚费劲地剥了半碟，突然往邱遇旁边凑了凑。
邱遇心头剧震，用一串叹号把几人的聊天内容刷了上去。
“战况这么严峻吗？”冯岚凑在邱遇旁边，一边剥瓜子一边问。
“还行吧，砍瓜切菜。”邱遇说，“马上结束了，怎么？”
“没怎么，就听你们今天都不说话。”冯岚随口说，“以为你们忙得骂都顾不上了。”
四人一阵尴尬，尴尬完了干笑。刘鹏打圆场道：“是顾不上，饿了。”
冯岚拍拍手，把瓜子仁摆到转盘上，起身道：“我去催催吧，你们继续玩。”
冯岚起身出包间，门要关上的时候，邱遇听见他招呼服务员：“麻烦您，我们屋点的东西……”
门关上了。
包间里瞬间炸锅。
“老子绝不信你对他没意思！”钱成锦率先开火，“我靠，你刚那一套下来，啊？从点菜到给瓜子，热恋中的小情侣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异性恋不是很懂男同啊，但要是一男一女这样，那就是处对象啊！”张鹏激情戳屏幕，“不是，冯岚什么情况？啊，他是……吗？”
“像话吗！像话吗？”钱成锦还在嚷嚷，“大哥还没成家，你找对象了这像话吗？！”
大哥刘鹏最平静，说的话也最炸裂：“两个男的应该怎么论啊，真喊嫂子吗？还是叫哥？不对，你比我小仨月，我喊也得是喊弟弟……”
邱遇脸红耳朵红，整个脑袋都热了。
“你们别乱说！”他有点急，“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你们在这瞎起哄，我——”
包间门开了。
四个人专注游戏，字都不打了，安静如被掐住脖子的鸡。
冯岚拿着酒走进来：“楼下有人喝多打起来了，差点掀了炉子。吃的还得等会儿，酒我顺手拿上来了，咱们……”
一道语音突然从张鹏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不就是谈个对象吗！”陌生的男性路人说，“你这就是喜欢她！喜欢就要上！”
“我操。”张鹏手忙脚乱，一时语音键都找不着了，“我什么时候按着……”
“小孩儿啊，你们听叔说。”热心的陌生路人还在说，他应该没听全，还当是邱遇这个爹要再婚跟儿子们商量呢，“当爹的养你们不容易，是不是，他要再婚你们凭什么不支持？你们最该——”
张鹏手直抖，按了两下才把语音关了。
包间里再次沉默，比先前还要尴尬。
刘鹏淡淡道：“咱们把酒分一下？”
冯岚看了眼邱遇屏幕，见战局还在继续，就道：“我来吧。”
冯岚把酒一瓶瓶拿出来放桌子上，放一瓶转一下转盘，确保一人一瓶。张鹏刘鹏都干巴道谢，钱成锦正好游戏里被杀了，非来点不一样的，抓着酒瓶子呵呵一笑：“那什么，是……是我。咳，我刚跟路人瞎扯，说我是他们爹。”
冯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啊”了一声坐下，分了瓶酒给邱遇。
钱成锦不依不饶：“我还说……说我看上一个小姑娘，要给他们再找个妈。”
“挺好？”冯岚试探地说，“祝你成功？”
钱成锦僵硬举瓶：“谢谢，谢谢，我瞎扯的……”
冯岚也举了下瓶，举完了再次凑到邱遇边上，小声问：“他什么情……欸，你耳朵怎么这么红？脸也……”
“热的！”邱遇头都不敢抬，在游戏里大杀特杀，“这屋没窗户，太热了，一会儿喊服务员把空调调低点……”
“我现在去喊吧。”
冯岚说着就要起身，邱遇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麻利地把冯岚按住了。
“你别折腾了，坐着吧。”
被起了一通哄，邱遇现在说这种简单的关心都觉得暧昧不明。他把手机屏幕往冯岚那边歪，一边按招一边道：“我给你解说啊，来，你看，对面这个马上就死了，我一会儿就端了他后面的塔。我这个是打野英雄，你看这个……”
“邱遇。”冯岚突然说。
“啊？”
“你真没事吧？”冯岚的语气里满是担忧，“你喘气也有点热，你不是发烧了吧？”
张鹏骂了一声，手机没拿住掉到地上，被钱成锦无意地一伸腿踢远了。张鹏钻桌子底下去找手机，物理掉线，路人队友一直发问号问辅助去哪儿了，刘鹏帮他解释了一句，路人一边骂一边谅解。等张鹏摸着手机，优势局已成劣势局，开黑小队输了个彻底。
张鹏又骂了一声，退出游戏，觑着邱遇道：“他那是吃不着瓜子心火烧的。”
冯岚不明所以，把瓜子往邱遇那边一推：“我前头随便说的，你想吃就吃。”
邱遇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踹了旁边的刘鹏一脚。
刘鹏：“？”
刘鹏：“你有病啊？”
邱遇问：“生气吗？”
刘鹏无语：“我给你一下你试试呢？”
邱遇黑了脸。
“这是踹张鹏的。”他说，“带着你的怒气buff帮我传过去，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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