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和手帕黏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简怀江把刀子擦了擦，深呼一口气，狠狠地刺了下去。
像刺中某种活物，血管膨胀收缩的触感挤压着匕首。它在挣扎。
简怀江把刀锋旋转了几圈，拔刀——瞬间喷溅出来的血液崩了他一脸。他大睁着眼睛，任凭鲜血顺着脸颊流入衣领，迅速淋湿他上身。
心脏突兀地消失了。
领域中一片死寂。
“不对。”徐佩锡脸色苍白，他神经质趴过去审视地上遗留的一片血迹，血迹中间有片心形的空白。“错了、错了。”
“我会承担一切责任。”越锋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的情绪被遮盖得干干净净。“早点休息，明天有硬仗要打。”
徐佩锡没有说话。
简怀江拍了拍他，走进洗手间想洗个澡。年幼的时瑛仍然躲在镜子里，从一角探出头偷窥他。
简怀江蘸了蘸身上的血，尝试给他写字。他曾经咬破手指试图与他交谈，小时瑛却只是睁着懵懂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看。
而这次，当心脏流出来的血接触镜面的一瞬，时瑛似有所感地眨眨眼。他把身子直起来，和简怀江面对面。
简怀江惊愕地后退一步。时瑛的腹腔空荡荡的，偌大的空洞中只有一颗跃动的鲜红心脏，膨胀、收缩，像**标本。
“徐佩锡？你过来。”简怀江撑着门框。
“你觉得是我们销毁了心脏，它才出现在时瑛身上；还是我们走完小娟的故事，它就可以出现了？”徐佩锡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满怀希冀地盯着小时瑛。
“领域没有那么笨吧。”简怀江说，“你还是冷静点好。”
“你不知道有多么可怕——我参与过的异化案算多的，销毁错误的事发生过四次，有一回销毁错误了两次。”徐佩锡绝望道，“那次只是红色预警，只有我捡了一条命，还在icu住了一个月。更别提现在是顶级预警案——”
“越姐这次是真的感情用事了。”他没忍住瞪了简怀江一眼，他知道徐佩锡没说出口的那句是“你也一样”。
仅存的平静被拉扯成一条线，绷的紧紧的。简怀江并不十分担忧自身状况，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张秘书。徐佩锡裹着被单瑟瑟发抖，一夜醒了四五次，还去厕所里吐了一回，搞得简怀江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整齐地列成两队。一队玩吵着要跳房子，一队决定玩老鹰捉小鸡。
“你去第一队。”简怀江拍了拍徐佩锡，“这群小孩看着更好欺负。玩一会看看小孩们什么情况就喊停。”
徐佩锡蔫头蔫脑地蠕动过去。
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捏着粉笔画格子，格子内写着数字。简怀江刚扫了两眼，就被一个高壮的男孩扯了过来。
“时瑛你来队末站着，小娟你当母鸡，我是老鹰。”他瓮声瓮气道。
简怀江一转头果然看见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跑到队前，张开双臂。一夜过后，人物都刷新了。
简怀江体力好，玩了半天男孩都没抓住他，自己却累的气喘吁吁了。跟小孩玩游戏实在有点欺负人，简怀江开口：“别玩了吧。”
小男孩冷笑一声。他一点一点变得更高、更壮，最后比简怀江还要高半个头，满脸横肉。“什么时候轮的上你说了算了？”
难度确实升高了，但剧情还要继续推动。
简怀江：“你说，怎么才能我说了算？”
男孩：“你当老鹰，抓住我。”
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简怀江边跑边认识到时瑛的领域并不想通过刀枪伤害他们，而是强迫他们停下推进度，活活耗死在这里。
作为极限运动爱好者，简怀江的体能属实没得挑剔。从小到大蝉联长跑短跑各个赛事的冠军，作为业余选手来说可以说算顶尖了。
但他根本碰不到在队末奔跑的男孩。
就算他长得五大三粗比简怀江更像运动健将——那也不科学。衣摆甚至三番五次蹭着简怀江的指尖飘过。领域是在逗弄他，它不让他赢。
简怀江身体□□，膝盖稍弓，压下身子做预备动作。秋小娟细弱的胳膊抻得长长的，她高昂着头，眼睛大睁，向右侧一点点挪动脚步。她身后的小孩像缀成一串的串珠，跟着她甩来甩去。
简怀江猛地抽身蹬地，向左奔去。虚晃一枪的招式小孩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眨眼睛他就贴近了队末的男孩，健壮的男孩腰身一压，身体弯折出几不可能的弧度，腰腹擦过简怀江的手。
这种躲避姿势根本毫无意义，因为简怀江只要轻轻一捞，就能勾住他的衣服。
但输赢一事可以盖棺定论，生死却是须臾之间。他空白的、肥肉重叠一颤一颤的面孔正对着简怀江，随后猛地抬头撞了上来。
等简怀江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压在石板路上，一双滚烫而有力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简怀江仰面瞪着他。而男孩在升温，在简怀江触碰到他的一刻他就开始自燃。
燃烧的衣物变得焦黑、卷边，烟气腾起，男孩变成了一丛篝火，简怀江是木材。灰粉簌簌落在简怀江身上，呛鼻的烟气扑了他一脸，但他已经濒临窒息，反而没有吸进去。简怀江死命挣扎，而胖男孩在融化，变黑、变瘦。肥肉榨出油脂，流到简怀江身上，烫出一颗一颗水泡。
但他手如铁钳，非要置简怀江于死地不可。
力气在流失，袖口中的匕首无论如何也刺不进去。眼前陷入黑暗之时，新鲜的空气突然涌入鼻腔——他一边大口呼气一边咳嗽，刀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徐佩锡扶着他的肩膀，颤声道：“哥们给力吧？”
简怀江说不出话，闭着眼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脖颈烫了整整一圈水泡，生疼。他爬起来看向四周，孩子们四散开站着，面孔对着中间的两具尸体。
一具烧死、一具溺死。
徐佩锡指了指地上画的格子，又瞥了一眼溺死的尸体。“我故意绊了他一跤，他就跳错了。”
之后怎样，不言而喻。游戏错误的代价逐渐变得不能承受。
下午举行了两场葬礼，当晚回家后卧室中两座模型点起了灯。然而所见情形却并非意料之中，两人站在卧室门口，心重重沉了下去。
亮灯的一座建筑模型像未完工，素体歪七扭八地叠在一起，表面浅褐色。没有窗子，像是一座几层的露台建筑，由同色系的柱子撑起来，怪诞又狂野。
而这座建筑内部在燃烧。亮黄色的明火窜天而起，浓烟弥漫。胖墩墩的小男孩背靠柱子，忧郁地向外眺望。
但相比与另一座模型，这栋燃烧的大楼算是正常的——另一座甚至很难称之为模型，它是摆在时瑛书桌上的玻璃鱼缸。假山中群鱼穿梭而过，最底的沙砾积了薄薄一层，木桥横亘，水草摇摆，苔藓与绿植交错，红叶穿插在石缝里。而四五座古色古香的小平房就隐藏在布景中。俨然一座仔细设计过的小型生态箱。
一名男孩身着泳裤，跟随鱼群一同游动。他手指、脚趾间生了薄薄的膜，像蹼。
“你是公子哥儿，潜水是不是有一手啊？”徐佩锡默然了半晌，勉强扯开嘴角笑笑。简怀江没有回答。
“我选去哪个不过是选个死法，烧死还是淹死。你如果去那个，”他指向鱼缸，“十之**的活路。”
“我潜水不好。我们都一起去吧，有个照应。”简怀江道。
“放你妈狗屁，我哥们是你毒唯，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了。”徐佩锡沉重道，“别冒这种险了，我怕咱回来了第二个建筑也闭门谢客了，你上哪哭去。”
“你也没试过，也不清楚时瑛的规则，分头行动就是降低生存几率——”简怀江怒道，徐佩锡却只顾闷着头翻找潜水工具，一股脑全塞进简怀江怀里。
“你清醒一点，咱们一共两个气瓶。”徐佩锡在此刻反而镇静下来，他冷冷道：“火场和水中都需要氧气。从高效利用资源的角度，我们也不能一起走；况且你没销毁你的锁，时瑛的案子如果攻克不下，你死了又带来新的顶级预警异化案——”
他深呼一口气，“怎么办？”
“姜洄他妈的就是个政客，他不让你签‘门锁销毁协议’就是向广藿表忠心而已。谁都知道你能力强、经历坎坷，死了铁定祸乱四方；他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地球磁场开玩笑，否则他这领导还做不做？捎着你这个定时炸弹不过是表示自己会拼死保护你。”徐佩锡嘴角怪异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冷厉。
“让你不要来时瑛案也不是我多担心你，我就怕你碍事死这里。”他咄咄逼人，“别天真了简小少爷，是我们不允许你出事。”
简怀江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直到他把话说完。“我不会碍事。”他一字一顿道，神色自若。
“你不需要说这种话来激我。你爱自己进火场那你就去，等我游完泳过去救你。”简怀江不再看他，把潜水服套上，薄薄的皮质压住烫伤伤口，一阵刺痛。水肺气瓶也装好，他平静道：“到时候看碍事的是谁。”
他贴近鱼缸玻璃，额发被压平。长出五官的小男孩快活地游过来，他把手盖在玻璃上，男孩也懵懂地贴过来。转眼间挤压感直直冲向四肢百骸，水流驾着他的肩膀、流过他的指缝，冰冷又轻柔。
五彩缤纷的水生植物在他身侧摇摆，简怀江悬在水中，脚尖点着假山，与男孩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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