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房间，将一块地板印成金黄色。窗边的树枝被风吹拂着，枝头不时刮过玻璃，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墙之隔，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一生一死。
倚靠在病床上的男人瞳孔黑的纯粹，鼻梁不似西方人那么高，却是完美符合的东方人面孔。
白到足以看清底下血管的皮肤，让他透出漂亮易碎之感。
这样的色泽衬托下，显得他的唇格外鲜红，仿佛揉碎在指尖的烂熟樱桃，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很少能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但却没有更好的词能够贴合他。
莫渊看着窗外落在窗台上的麻雀，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也遮住了漆黑的瞳孔，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世界好像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昳丽，苍白的男人，漂亮的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是上帝的宠儿。
“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柯罗诺斯的时间禁锢，让这个房间瞬间活了起来。莫渊收回视线，薄唇微启
“进。”
当一切回归现实，全然发现，所谓上帝的宠儿，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死神收割去性命的，将死之人罢了。
“莫先生，你今天的检查时间到了，准备一下吧。”
门外的护士轻车熟路的为他做检查。因为男人身份的尊贵，她只敢称呼面前的人为“先生”。
即使这人比她年纪小不少。
莫渊嘴角微抿，本就不深的唇色变得更加淡。
检查完后，护士抬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却没看出什么和往常不同的样子来。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头出去了。
男人双眼微合，遮住了里面细碎的光。他知道那个护士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这么多年以来从绝望到麻木，再到现在的不在乎，他已经听了太多关于他的病情又加深了之类的话了。
莫家有一家上市公司，莫父莫母互相恩爱。
不过在莫渊出生一年后，莫家的公司突然陷入危机，所以莫父莫母只能让不到十岁的莫深陪伴他的弟弟。
好在两人能力出众，顺利度过了危机，公司也更上一层楼，一举越上A市前列。
就在莫家一切向好的时候，突然在学校晕倒的莫渊被查出得了一种病，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无药可医的基因病。
刚检查出来的时候，莫渊觉得上天在和他开玩笑。
莫渊的生活里，没有豪门家庭的貌合神离，也没有兄弟因为家产反目成仇。他有一个良好的出身，优秀的条件，本该一世无忧。
不过现在，莫渊似乎已经记不清他们上次来看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因为不愿意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便狠下心独自让他一个人面对自己的逐渐消亡。
说不上谁对谁错，他知道，他们是在乎自己的，但是，他心中终究是有怨的。
刚坐到病床上，一股巨大的疼痛从身体内部袭来，像是身体里被引爆了定时炸弹，瞬间侵袭四肢五骸。
他死死咬着牙，一手抓着床单，另一只手按上了紧急呼叫键。
瞬间，外边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护士推开门扶起他，将他放在担架上，迅速朝隔壁的手术室走去。
因为他的病况特殊，时刻面临器官衰竭的危险，所以他被单独安排到了一个楼层。病房和急救室挨着，以便能够时时关注他，及时进行抢救。
几乎他刚刚被推进手术室，医院的顶尖医生就匆匆赶来了。
对他来说，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一个月总会进个几次抢救室的。
但是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按往常，做完手术应该回到病房的他，迟迟没能被批准走出抢救室。
莫渊半昏半醒之间，平静的感受着周围人匆忙焦急的心情。
他甚至还自嘲地想：古代皇帝驾崩也不过就这架势了吧。还未等他被这想法逗笑，就又陷入了沉睡中。
直到几天后，在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莫深红着眼眶坐在他手术台的旁边。
他意识到：哦，原来，终于快到那一天了。
莫深看到他醒了，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咧出了一个难看，带着勉强的笑来。
“阿渊。”
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他的弟弟心中是有怨的，但是他太懦弱了，懦弱到唯有到这时候才终于克服心中离别的恐惧，来见弟弟最后一面。
在之前他一直自欺欺人的想，是不是看不到弟弟生命力的流逝，莫渊就能一直活着。
“阿渊，对不起，是哥哥太没用了，哥哥不敢，不敢看到你逐渐离去的样子，但是现在我想…想最后陪陪你，可以吗。”
听着莫深沙哑的嗓音，颤抖的话语，莫渊突然觉得，他心中的那点怨气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怨恨爱自己的人原来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还不如去怨恨上天对他的不公。
“哥。”莫渊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出来。
听到莫渊再次叫他哥哥，莫深刚刚控制住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
莫渊想抬手给他擦擦，但他连支起上身都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攥起拳头，轻轻碰了碰莫深的手，像是他们小时候一样。
莫深也攥拳和他碰了碰，而后紧紧握住他的手。
之后几天，每次莫渊醒来都能看到莫深坐在旁边。伴随着他们的感情逐渐恢复的，是他生命力的流失。
他已经快要看不清人影了，但他隐藏的很好，莫深没有丝毫察觉。
或许察觉到了，只是不想让自己相信罢了。
在他真正失明的那天，他在睡梦中听到了微微的争吵声。
他睁开眼睛，面对着意料之中的漆黑世界。
争吵的人或许是怕吵到他，在门外压低了声音争辩着。
但莫渊现在失明了，听觉敏锐了许多。通过几句话语，他知道了是莫父莫母来看他了。
和他们争吵的是莫深。他在质问他们怎么现在才来，痛斥他们太过于冷血。
这些话不只是说给莫父莫母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莫渊隔着病房的门都能感觉到莫深声音里压抑着的后悔与愧疚。
他用尽全身力气敲了敲床沿。门外的人听到响声后，急忙进入了病房。
莫深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他看着弟弟往常漆黑明亮的眼睛如今没有聚焦，无神的望着某一处。
心脏微微抽痛，他抬起手朝莫渊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莫父莫母也发现了，瞬间脸色微变。
“阿渊，我们来看你了。”莫母轻声说。
莫渊寻着声音，调整自己说话的方向，微微一笑，声音极淡道：“爸，妈。咳咳…，抱歉，我现在看不到你们了。”
“阿渊……”
听到这句话，他们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自己之前的决定有多么愚蠢。
莫母流着泪微微摇头，后悔自己没能早来看小儿子，莫父也红着眼眶，好似一下子步入暮年。
莫父莫母握着莫渊的手说了很多，说他小时候有多么调皮，说他们外出工作时有多么想家里的两个儿子。
莫渊始终笑着听他们说话，想要减轻他们内心的的后悔和痛苦。
将逝者离去，活着的人要更加好好活着。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莫渊终于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那间病房。
他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离生的气息很近。他想着，也许他能够稍稍沾染上一点生气，能让他多活几天。
太阳如愿升起，阳光照进病房折射到了莫渊的脸上。
这一次他没能再睁开眼睛。
莫深走进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颤抖着手试探了下早已停止的鼻息。
压抑了几天的悲痛心情终于在今天释放，嚎啕大哭起来。
全然失去了平日里冷静严肃的形象。
莫渊死的时候难得没有感觉到身体常年的疼痛。
在之前他一直想人死后会去哪里，是不是化为能量存在于宇宙之中。
但不管他如何猜测，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他绝没有想到这世上真的有鬼存在。
看着他的身体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莫深快要哭断气的样子以及莫父莫母匆匆赶来的情形，他没有多大感触。
因为莫渊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这个时候这个场了。
唯独超出预料的是，他现在飘荡在半空，身体虚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莫渊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盖上白布，即将推出病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受到一股猛烈冲击。
没有丝毫疼痛，但莫渊就是直觉他的灵魂可能差点消散。
莫渊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本就虚幻的灵魂变得更加浅淡。
“叮，无限轮回游戏管理员选拔系统识别成功，现在进行灵魂检测。”
听着明显从意识深处传来的话，莫渊感觉到有些懵。
“您好，莫渊先生。经过系统检测，您具备成为游戏管理员的潜质。因此特派我来与您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希望您能够成为管理员预备役，参与游戏管理员的选拔。”
莫渊微微眯了眯眼睛，思考片刻道：“管理员？听起来像是个公司职员一样，那我要管理谁？”
意识中的电子音过了一会才重新响起，似是疑惑他怎么会想到这方面。
正常人的关注点一般都是在这个游戏本身上的。
“游戏管理员，自然是要管理游戏的玩家的，需要维护游戏稳定运行，查杀游戏bug，必要时抹杀对游戏造成不可逆损害的人。”
莫渊抓住了一个字眼：‘抹杀’。
这个游戏似乎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游戏。当然，现在的一切已经超出莫渊的预料了。
游戏系统好像能够察觉他在想什么一般，及时做出了解释：“莫先生不要担心。我们的游戏玩家，选取的都是自愿通过游戏来获取愿望的人，都是公平交易。“”
“游戏中发生的一切，最终解释权都归游戏所有。相应的，游戏会为玩家实现任何愿望。”
莫渊冷冷一笑“呵，的确很‘公平’。”
光是这个最终解释权归游戏所有，就能看出游戏口中的公平是怎样的一种公平了。
莫渊深觉这是一个无良游戏，但他没有着急拒绝。
“既然你说公平，那我成为游戏管理员，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漂亮青年用懵懂疑惑的口吻向系统提问，如果忽略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恶劣的光。
系统以为莫渊已经想要答应了，因此话语也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成为游戏管理员，将会获得一个健康的身体，且拥有比常人更加长久的生命。”
“权限足够高的话，还能拥有重返现实世界的机会。”
“当然这些是你的权利，相应的你也要尽到游戏管理员的义务，具体工作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顿了顿，系统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通过管理员选拔。具体情况会根据你在游戏中的表现进行判定。当然，如果你在游戏中死亡的话，则自动视为淘汰。”
“由于你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亡，所以淘汰结果就是直接魂飞魄散。”
莫渊勾唇笑了笑：“啊，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和长久的生命吗，的确很吸引人。不过……魂飞魄散？”
他耸了耸肩道：“对不起，我拒绝。”
长久的病痛已经消磨了他对健康身体的渴求。这点诱惑还不如让他直接去转世投胎。
顺便还能看看，是否存在传说中的地府阎王。
没想到莫渊会直接拒绝自己已经抛出的巨大诱惑的系统，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死机。
慌忙的声音在莫渊意识里响起：“莫先生，您真的要拒绝吗，这种机会很难得。根据我的检测，您的各方面属性都很高，有很大可能通过选拔的。”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的话请你从我的脑子，哦不，灵魂中出去。”
莫渊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仿佛西方中世纪位高权重的伯爵，优雅中透露着强势。
弯着腰等待了一会儿，感觉到意识里已经没有了系统冰冷机制的声音。
莫渊正准备直起身子，想要随处飘荡一下，看看去哪里投胎，就听到了让他瞳孔震动的一句系统提示——
“种子选手——莫渊，拒绝参加无限轮回游戏管理员选拔测试，经主系统决定，现进行强制绑定。”
“嘀——绑定成功，载入无限轮回游戏。”
“艹。”
莫渊漂亮的五官微微扭曲。随着一阵空间波动，灵魂消失在了现实世界中。
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莫渊已经出现在了一个纯白空间中。
“莫渊，欢迎来到无限轮回游戏。”
一道和系统冰冷的声音完全不同的女声响在耳边。
像是平常玩游戏时进行游戏引导的知心大姐姐一样，让人无端对其产生依赖。
不过莫渊并没有理会这道女声，冷冷的嗓音在这纯白空间中回荡：“系统，滚出来。”
他四处望着，试图把系统的真身找出来然后给他一拳。
似是察觉到了莫渊的想法，坑了他一把的系统并没有回应他。
没听到系统的声音，莫渊冷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来他在盛怒中了。
“系统，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个游戏是讲究公平的。那现在被你们强制掳来的我，是不是能获得什么补偿呢？”
既来之则安之，莫渊要最大限度的为自己获取便利。
这次系统没有假装消失，及时回答了莫渊的问题。
机械般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纯白空间中。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过游戏没有出现过与之类似的事件，因此您的补偿需要经过主系统的抉择。”
莫渊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游戏，为我破了这个先例呢？”
“……”
空间再次陷入寂静。
正当莫渊以为系统又死遁了的时候，他的意识中响起了一道和系统不同的机械音来。
“莫渊先生您好，我是无限轮回游戏的主系统。鉴于先前未经您同意把您强制绑定的事情，游戏决定给予您提前获得健康身体的补偿。”
随着话音落下，莫渊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凝实，随后从虚幻状态成为实体。
他察觉到，这具身体和他之前那具病殃殃的身体是不同的。这具身体里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
不必再忍受时时刻刻的病痛折磨，不用担心自己何时会死去。
心里面虽不再奢求健康的躯体，但真正获得时，他仍然是难以拒绝的。
察觉到莫渊对这份补偿的满意，主系统适时开口：“莫渊先生，恭喜您获得新生。”
听到这句话，莫渊薄唇微勾，透出愉悦的神色。
“除此之外，游戏还给您一次复活机会，您可以免除一次淘汰的处罚。”
这对莫渊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他没有被这两份补偿冲昏头脑，这两件事都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如果我第二次被淘汰，是不是不会魂飞魄散，而是直接留在游戏里面，给你们打一辈子白工？”
疑问的语句，却带着笃定的语气。
“您很聪明，莫渊先生。”
主系统最后的话语在莫渊意识里响起。
莫渊耸了耸肩，这并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死人会魂飞魄散，但他现在有了身体就不算是死人了。何况他还有一次复活机会。
也就是说，他死后会停留在游戏中，并且游戏有权利对他进行处置。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补偿，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平等条约罢了。
但是游戏的第一份补偿真的很合他的心意，所以他纵容了游戏对他的小把戏。
究其原因，是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信心。
他不在乎自己目前的这点劣势。
不过主系统的话说的的确没错，他的确迎来了新生。
攥了攥拳头，感受这具身体中蕴藏的能量，以及没有病痛折磨全身松快的感觉。
莫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带着阳光的笑，让人如沐春风。
可惜这里没有人，不然必定会为这个笑容而感到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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