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梅花树，但和江秦歌小院里的不一样，这一颗枝干粗壮，树叶茂密，独自生长在山顶。
树的周围聚集了很多小动物，常在梅花树周围打闹嬉戏。微风一拂过树边沙沙作响，若是开花了，老远就能闻到，那颗梅花树靠着千年的积累和被赐予的机缘生出了灵智，化了形。
妖在初生时，都是懵懂的，她很感激赐她机缘的人，来到世间她充满着好奇，先是游走在山林间，山林走够了，便出了山。见到了和她类似的，那群人正用棍子样的东西挖着土地，挖出一个小坑后，又将嫩苗放在中间，再把周围的土盖上，只留有一苗头在外面。
花妖看懂了，他们在种树。
大人在埋头挖坑，小孩儿负责递树苗，有的行动不便的便唱着曲子，嗓音洪亮，延长的尾音回荡在山间，不管好不好听，也算是活跃气氛。
花妖看了很多天，终于按耐不住了，她对万物感到新奇，周围有这么多树，为什么还要种植。
妖所化的人形和凡间的还是有所区别，她照着那群人的模样变换了服饰，一身粗布衫，长发用粗布条裹着，收敛了身上的梅花味儿，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花妖本以为那群人会害怕，但他们极为热情，用手擦去了额间的汗水，他们告诉花妖，他们老一辈在村庄周围砍伐太多，使得吹过来的风沙也多了，现在发动一些人来栽种点树，就是生长得慢，至少也算是为后辈积德了。
花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学着小孩儿也给他们递树苗，不过她递的树苗被偷偷用了点法力，能长得更好，长得更茂盛。
村民也没觉得这小姑娘有什么奇怪，毕竟这么乖巧，一位妇女更是看她经常凑过来帮忙，热情的邀请她到村子里玩。
她去了，同时对人类的生活产生了兴趣。
村庄位于思源山下，距离不算远，有人生病，她虽不懂医术，但会尝试着用法术治治，经常随着村里的小孩村民去镇上赶集，镇上不同于村庄，这又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这个地方需要一个叫做钱的东西，她本是想用法术将花瓣变成钱的，但看到村民们为了那赚钱那么辛苦，自己也不好意思，就用花瓣制成香囊换了点钱，买了好玩的分给村里的小孩儿，多的就带回去给依附在梅花树的小妖玩，花妖也学着人类在树旁建造了个小木屋，一段时间下来总算是有个样子。
某天，村庄的一个小孩儿随着父亲上山打猎，却遇到了一只狼，那狼目光凶横，低鸣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若是有狼出现那一定是一群，那父亲虽然身上有弓箭，但也打不过一群，拉着小孩儿拔腿就跑，可两人哪儿跑得过一群狼，不过几息便是追了上来。
狼咬上来的时候，一梅花枝打中了它的嘴巴，花妖赶走了它们，送这对父子下了山。
那对父子认得这女孩，看着她使出法术帮了他们，花妖让他们别外传，但这等救了人命的事那父亲也按耐不住，再回想着这些天这姑娘在村子做的一些事儿，直接在村庄大肆宣扬。
那姑娘是思源山的山神！
花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思源山的山神。
对于村民们来说，谁能保他们，他们就供谁。于是他们在最开始花妖出现的地方修建了神龛，请村中手艺最好的人塑了像，再摆上供品。
花妖对此很震惊，她一个妖哪能让他们供奉，于是她苦口婆心，去劝过也说过，却始终撼动不了，她无奈苦笑只能任由他们去。
她也有了个名字，叫思源。
她帮着村民，帮着他们守着这座山，一代一代人的供奉和离去，最开始神龛旁边的小树苗也长成了参天大树，让她的法力和修为也逐渐上涨，从最开始的下山帮忙到最后的偶尔下山，因为隐隐之中的规则不再允许她频繁现身。
不过也挺好的，虽然下山的次数不多了，但还有一些化了形的小精怪能陪她玩。
思源山的名声逐渐兴起，来供奉的人越来越多，思源待在山上常常隐着身形在旁边蹲着观察他们，这也算她的乐趣之一。
在民间有句说法，叫做“不认识的神龛和庙不要乱拜”。闻名前来的不全是要拜的，有些异士怀着好奇，自然也就想对这山神的身份一探究竟，毕竟很多山神的真身都是知道的。
不过有人来看到那只有一神龛时便失了兴趣，离开了，毕竟有所闻名的山神都是有山神庙的，而不是只是一个孤零零的神龛在那，虽然供品还挺多的。
当朝朝廷有派异士来查，那人来到山顶看到梅花树和思源后，思源山山神原身是梅花的消息又传了出去。
雕刻神像那人的后辈继承了先祖的手艺，又在神像旁塑了一支梅花。
供奉的多了，一个小台子放不下，又修了个大台子。因为山神说过不用修庙，太费钱了，不如拿这些钱来买点好吃的。
数十年过去，又一个朝廷的更换，新上任的国师对妖颇有偏见，特别是被人供奉成了半神的妖，于是对范围内的妖进行残杀，导致人与妖好不容易平和的关系再次僵硬了起来。
随后便有流言传出，思源山中的山妖下山滥杀无辜，还拿出了证据。思源听闻，清点过山中的妖精，发现对方在胡言乱语，便做出了解释，不过只平息了一阵子又起了一阵蜚语。
思源山上有一颗千年梅花树，树的枝干附有灵力和气运，做成挂饰可以保人一生平安。
间接的求保佑想要实现愿望肯定不如直接做成饰品来的更快。
山上有着结界，不是思源村的村民带着外来者是进不去的。村民们在思源的庇护下生活了世世代代，拒绝带人进入。
那批自称寻妖师的人威胁村民带他们进去，拒绝的人第二天就消失在村中，思源无法，若是伤人，流言蜚语则会传的更加激烈，还会连累思源村的人。
她撤了结界，放人上来了。
神龛便在山口，用石头塑的梅花枝被折断了。
那一天，来的人很多，且都是有着法力的人，上山途中的动物和妖怪四处逃窜，免得殃及池鱼。
思源看在眼里，她坐在梅花树上，抚摸着树干，冷眼的看这群寻上山的那群寻妖师。不过只是一群有着点三脚猫功夫的人。她一口气叹了出来，自己对人类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虽然自己才半神，但想着杀神的，不得不说，确实胆子很大。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她被思源山的生灵供奉成了山神，自然是要保护依赖思源山生活的各种生灵。
那群人离山顶越来越近，一只脚踏入了山顶，思源闭着的双眸缓缓睁开，手指微动，灵力缠绕指尖，她点了点冲在前面的人，灵力化为流光穿过了那人的额间。
他杀了思源村的人，该死。
天空开始翻滚着乌云，云中有着闪电，在警告着思源。
思源望了望天，毫不在意。
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五个。
天雷也对应着次数一道道劈了下来，思源没有躲，四道天雷下来，尽数劈在了她的原形上，每下来一次她的修为便少一部分，最后只剩下一点了。她咽下喉中溢出来的血，心中想道，我就算被劈死也不会把树让给你们。
山顶已经乱作一团，思源目光望去和中间一人对上了视线，她果断将所有灵力灌入树根，想把它毁了。
但一剑气过来的很快，把梅花树拦腰斩断。
思源最后看见那人嘲讽的掀起嘴角，掀开了衣帽。
是当朝国师。
那一夜，山顶燃起火光，最后下起了大雪，将上面的废墟尽数埋葬。
第二日清晨有村民担心会出什么事，毕竟昨天上去了那么多人，雷声气势汹汹的老远就能听见，便想上去查看。
走进入山口，一个神龛静静的立在那里。
但神龛中的神像，碎了。
一个吻落在了江秦歌唇上，温热的，柔软的，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便离开了，耳边传来俏皮的笑声。
“秦歌，我喜欢你呀。”
江秦歌缓过眼中万般情绪掠过，原本坐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垂眸，一梅花枝静静的躺在那，上面挂着一红玉珠串着的手串。
他有些颤抖把梅花枝握入了手心。她法力用尽了，自然是要沉睡的。
梅花枝上还有着几朵未开的粉红花苞，在江秦歌较白皑的手中显的异常明显。
江秦歌缓缓低头，嘴唇靠近了手中的树枝，极为小心的碰了碰。
他自嘲的笑着，原来她早发现了。
“你想好了？”
亭中，一人靠着立柱，出声道。
良久，江秦歌侧目：“嗯，麻烦商大人了。”
江秦歌转身走到商陆面前，将手中的梅枝交给了他，然后重重的行了个礼。
他虽然是个凡人，但他也想护着自己在意的人，就算只借别人的力量，只要能保住，那便是值得的。
他独自一人原路下了山，北誉牵着两匹马在西月湖旁边的市集等着，他见人来了本是想开口说话的，但见公子独自一人也就马上闭了嘴。
江秦歌牵过马匹，踩着马镫，衣袍在风中翻涌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小梅花应该也就醒了。
大概一个月，一年......？
......
思源山，小时候一家人去游玩的地方。
那个时候江秦歌五岁，在上山的时候看到过山口有一个长满青苔的破碎石头堆在一个石框里，他娘告诉他那是神龛，不过神龛的神像一碎，那神大概率就是没了。
思源山风景好，在这游玩踏青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听说在山顶处可以很好的看到夕阳，一家人来到山顶，入眼的是一片的花田，花田的中间有一个木桩，此时有不少人游走在花田里面。
那是被砍了的树，半截的木桩在花田中极为醒目，木桩的年轮一圈圈缠绕，看上去年龄很大了，树桩旁边，江秦歌看到了一个树枝，这树枝似乎才断了不久，尤其的新，鬼使神差的，江秦歌把它带了回去。
江秦歌觉得它能活，出于小孩儿的天真，他把树枝种在了自己小院里。
几年过去树枝有了变化，它和江卿歌一样，长高了，长大了。
这树有着灵性，自己在外的时候身后仿佛是跟着什么东西，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不过自己是看不到。
他还以为是什么鬼神之说，突发奇想的在屋子里喊着让它出来，让两人当面对质，不过却一片安静。
跟就跟吧，不害自己和家人就行。
十六岁父亲去世那年，他坐在父亲的厢房门口的石阶上发呆，眼睛红了一圈，但却没有哭出来，眼泪使劲的往里面憋，他将脑袋埋入膝盖，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背，那是在安慰他。
他没有抬头，也没管那是谁，眼泪止不住的落在了膝盖上，打湿了衣衫。
十七岁的生辰那年，他在屋里批注着公文，听见响动他抬头就看到一女子笑着看着自己。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洛京内不能骑马，马匹停放在了城门某，一进洛京便有早就等候在此的江府下属。
江秦歌不过是离开了洛京七日，柳永茂就因贪污的罪名入狱了，经过查证，说是就算不是主导，也与此时脱不了关系，念在这么多年为朝廷尽心尽力的份上，贬了职，发配到不起眼的小城镇去了。
江秦歌看这纸条上的墨字，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被某人定了罪名那就不可能减轻，且只是被贬职而不是撤职，是李复发善心了？还是...宫里有人在帮柳雾平？
闭了闭双眸，糟心的把纸条揉成一团，掀开马车的竹帘：“先去柳府。”
柳雾平他们现在应该还未离开，毕竟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现在去还不迟。
料到过李复会动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才几日的时间。
如今的柳府门口没有仆从把守，牌匾已经被拆下来了，大门虚掩着，不复往日风光。
江秦歌下车推门入了柳府，看来是将仆婢散完了，里面冷冷清清的，他看到柳雾平坐在二院的石阶上抛着石子，听得推门的嘎吱声，循声望来。
他站起来，惊讶的看着江秦歌，随后又皱了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看这模样丝毫没有对父亲被贬而感到伤心。
江秦歌摇了摇头：“我家在这，还能往哪走。”
“你要待在洛京？”柳雾平道。
江秦歌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柳雾平有些惊讶，他环视周围，然后示意江秦歌跟他进去。
进了东厢房，柳雾平便把门合上，他叹了口气：“我要搬走了，这屋里也就没什么茶水，怠慢了啊，江大人。”
江秦歌蹙眉：“有事儿赶紧说。”
柳雾平咳了几声，扯出腰间的扇子一张一合，他小声道：“你那小花妖还在吗？”
江秦歌摇了摇头：“离开了。”
“诶呀，你是保护人家，伤心个什么劲。”柳雾平一拳打在江秦歌肩膀，哈哈一笑。
柳雾平是知道这事儿的，几年前的除夕夜，他在街上与人对着飞花令，便看到一个疑似江秦歌的人带着一个女子，原本还在怀疑江秦歌怎么会和一个女子上街，转过来又想这洛京就没有第二个能这么像的了。
于是好几次侧旁敲击，江秦歌都不告诉他，无法了就只能自己去发掘了，柳雾平认定了自己是江秦歌的好兄弟，好兄弟就要有难同想有难同当，怎么能藏着掖着。
“你懂什么？”江秦歌不悦道。
“哈哈，好好好，我不懂。”柳雾平眼尖的看到江秦歌右手腕，眉头一挑。
随后双手抱胸，背靠在门上，乐呵完之后，表情又有几分严肃：“这几日城中有好几户因私藏妖物入狱了，人这下没了，妖也没了。“
“不过我打听过来，有几家的妖是不伤人还帮人，若是杀的惹是生非的那也就罢了，那皇帝这么做对他和对百姓有什么好处？”
江秦歌抬眸：”皇帝？是不良？”
柳雾平点点头：“看见他们拿了令牌，能确定。”
不良专为皇帝办事儿，所以到底是李复想要还是那位想要...
“虽然你那小花妖已经离开，但你还是要注意点，别让其他人知道。”柳雾平一拍手，又道：“今日不同往日，洛京乱得很，你小心别被抓把柄，不然随便一个罪名上来都麻烦。”
虽然他们一家想要离开这个地儿，但莫名其妙被安上一个罪名还是被贬，对于现在和后辈，怎么来说都不好听。
“知晓了。”江秦歌微微一笑，也是一圈打在柳雾平肩膀处，力道可能重了点，打的柳雾平嘶得一声。
“路上小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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