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李曦雯光着脚，被凌锋牵着在刚及脚踝的溪水里淌来淌去，或是用手捧起来互相泼水玩。
很多人直接全身泡在微凉的溪水里，游泳、打水仗，李曦雯蹲在岸边看，眼底的羡慕忍不住。
倒不是因为怕水，怕水是她编出来用来骗凌锋牵她手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没有泳衣。
溪谷里到处都是支摊卖泳衣的无证小商贩，凌锋带着她去转了一圈，眼见着她眉头越拧越紧。
“怎么样，看上哪件？”凌锋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山沟里十块二十块一件的泳衣，小公主一件都没看上。
李曦雯苦着张脸满脸勉强，含糊着说：“也……行吧，哪件都行……”
凌锋故意扯了件最花的问她：“那就这件？”
李曦雯两眼发黑：“必须这件吗？”
大红大绿的喜庆花色，穿上感觉人刚从大炕上下来就直接跳进溪水里了，她倒也不是嫌大花不好看，就是觉得本来该在棉袄上的花色缝在泳衣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凌锋忍着笑，“是啊，挺适合你的。”
“我也不知道是审美问题还是眼神问题，总之……还是算了吧！”她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纠结的表情惹得凌锋在旁边哈哈大笑。
等他笑完了，李曦雯才说：“其实我买了泳衣的，来这里第一天就在网上买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天了也没小哥给我派送，我还打算今天打电话投诉的呢。”
凌锋怪她不早说，“山里不像城里那么方便，没人送货上门，要自己去镇上的快递站取。”
又触及到了李曦雯不知道的知识领域，她讷讷叹了句：“啊……这么麻烦啊。”
凌锋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其实没玩够，但是太阳实在太晒，游人又实在太多，到处闹哄哄跟菜市场似的，人有点恹恹的玩不动。
“我今天要去趟县城，顺便给你拿快递。”他想了想，说，“现在太热了，先回旅店，晚上带你来露营。”
李曦雯一听露营就亮了眼睛，“真的？”
“骗你干什么。”凌锋领着她往回走，“晚上人少，水也不冷，正好玩。”
李曦雯更激动，一把抓住他的手，问：“真的？”
“你要问几遍。”凌锋笑着笑着就不正经坏笑起来，“是不是还要拉钩啊？”
李曦雯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进旅店就撞见艾薇薇撒娇要跟他拉钩，她很冲动想说“你以后别再跟别人拉钩了”，可惜没有合适的身份，忿忿瞪他一眼，不肯说话了。
“不会。”凌锋却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把她的手握紧在掌心里，“我又不是只有八岁，还拉钩。”
“你最好不会。”李曦雯跟在他身边，小声警告他。
等回到旅店，李曦雯感觉自己都要被晒到脱发了，还没迈进大堂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大堂中间，想必就是铁奶奶，听说铁奶奶已经八十多岁，看本人倒是不太看得出来，铁奶奶声音洪亮，正中气十足地挥着拐杖指使着阿尤干这干那。
阿尤先看到人，叫了声锋哥：“你今天不是休息？”
凌锋错了错身，露出身后的李曦雯，说：“带她去了趟溪谷。”
阿尤偷偷发笑，背对着没被铁奶奶看见。铁奶奶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以为凌锋只是带了个客人出去玩，还吐槽了一番：“你来我这儿这么久第一次说要休息，我还以为你小子总算开窍了，结果还是这么没出息，钱哪是赚得完的？”
“是，您老说得对。”凌锋就笑了笑，没解释，桌上有客人喝完没扔的矿泉水瓶，他顺手就给拾掇了，跳起来往垃圾桶里一扔，抛物线精准入筐。
“你好中二啊。”
李曦雯低声吐槽，招来他回头一眼。
“钱给你放你桌上了，回去先数一数。”铁奶奶指了指后院。
凌锋说不用，嬉笑着说：“给多少我拿多少呗，我还能怎么样。”
“快去！”铁奶奶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现在就去！”
李曦雯悄悄碰了碰凌锋的手，小声说：“你去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凌锋见她整个人都被晒得发蔫，点点头，“晚点我来找你。”
上楼后李曦雯忍无可忍先冲回房间冲了个凉，把被汗打湿再晒干再打湿的一身衣服换掉，躺在摇椅上休息了一会儿才下楼，大堂里静悄悄的，客人要么去溪谷玩要么窝在房间里睡午觉，只有阿尤靠在柜台里打盹。
阿尤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往下点着，直到李曦雯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柜台前才一下醒过来，“你找锋哥啊？”
阿尤指了下后院，就连打哈欠的时候嘴角都是高高上翘的，“锋哥在后面，被铁奶奶拉着说话。”
李曦雯笑着问了句：“你今天看起来好高兴哦。”
阿尤眉开眼笑：“因为发工资了啊！铁奶奶今天就是来发工资的。”
李曦雯不解：“‘来’发工资？”
阿尤哦了声，“奶奶不会用网银，每回都是发现金的，也顺便来看看店里怎么样了。”
听说早年铁奶奶一切都是亲力亲为，年岁上去干不动了才招了阿尤，后来等凌锋来了，旅店一切都上了正轨，奶奶就彻底放了手，在县城里买了套带院子的小房子颐养天年。
李曦雯和阿尤多聊了几句，听他喜滋滋说攒够了钱可以给家里盖新屋子，阿尤有点害羞地说他也想找个女朋友。
李曦雯由衷为他感到高兴，祝他马到成功。
这都聊了半天了，凌锋还是没出来，李曦雯索性自己去后院找他，平房的外推窗敞开着，走近了就能听见屋里的对话。
凌锋没点钱，拿起来在手里一捏就说多了。
铁奶奶说不多，“酒水你比阿尤卖得多，我心里有数，给你的你就拿着。”
“行吧，谢了。”凌锋也不推辞，直接揣裤子口袋里，顺口问，“您怎么过来的？”
“搭牛车来的。”
铁奶奶回答道。
凌锋说正好，“那我开车送您回去，我要去一趟县城。”
铁奶奶霎时变了脸色，厉声问：“你又上银行去？”
凌锋就当没看见，仍是笑眯眯的：“要不还是说您懂我呢。”
铁奶奶气得拔高了声调：“钱还没捂热你就要全转出去？”
凌锋轻描淡写嗐了声：“不然我先压枕头底下睡几天？还是拉倒吧，再揣几天我都得揣出感情了。”
铁奶奶被他东拉西扯气得够呛，大声说你别跟我扯有的没的，“你说，你是不是还在还债？”
凌锋敷衍地说没事，“就快还完了。”
他语气寡淡，其实心里倔得跟头牛一样。铁奶奶知道劝不动他，半晌重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说：“你听奶奶的话，别全给出去，你这么大人了，多少自己留点钱。”
凌锋不以为然：“我吃住都在旅店，也用不上钱。”
“瞎说！”铁奶奶气性上来声如洪钟，“你不娶媳妇了？”
凌锋笑得荒诞不羁：“我这情况，自己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能让女生跟我过苦日子？还是别瞎祸害别人了，省得遭雷劈。”
“本来就根本和你没关系的事！你这傻小子——你还了这么多年债，该做的都做了，早就对那一家人仁至义尽。你以后不处对象了？万一女孩子知道你后头拖着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对你没好处。”
凌锋显然没这顾虑：“我压根就没打算过谈恋爱。”
“胡说！”铁奶奶气势汹汹挥起拐棍，“你再说这种话，我打死你！”
凌锋大笑，眼底却空白没有半点笑意，“先不说债不债的事，就单说我带姑娘上精神病院转一圈，人家姑娘不得怀疑我们家有什么遗传性精神病？那里头的总得是我正经家人了吧。”
一句话把铁奶奶说得脸色发青，一连说了几个你你你，“你这臭小子——”
凌锋大喇喇摊着手说：“所以我谈恋爱干嘛，让女生跟我一起苦哈哈还债，再一起照顾照顾精神病人？我这是爱人还是害人？人家女生被养得富富贵贵漂漂亮亮的，又是高材生，跟我这种人搅合在一起，她爸妈不得恨我一辈子。”
话里似乎说的是某个确切的人，铁奶奶怔了一下，喜上眉梢频频追问：“你说谁？哪个高材生？”
“没有什么谁，都没影的事。”凌锋唇线展平，仿佛隔墙看见旅店的三楼，面色难看，语气倒是无所谓得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比你更傻的兔崽子！”
铁奶奶愤愤然骂道，语气中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凌锋就光笑，被拐杖打了几下也不躲。
窗下的李曦雯早已僵得不敢再动，太多信息碎片式地塞入大脑，找不到头绪，心绪纷乱极了。什么债要还很多年？还有精神病的家人……
一团乱麻挤在她心间，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凌锋就推开门冷着脸走了出来。四目相对，里外都是一愣，彼此脸上都有几分尴尬。
“听见了？”凌锋抽出一根烟，痞里痞气叼进嘴里，劣质火机一连打了三下都没打着。
李曦雯只恨自己无处可藏，背靠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壁上，像是灵魂出窍：“我……没……不是……”
“听到多少？算了，我不想知道。”凌锋摆摆手显然并不想多提，另起别的话题，“你把快递单号发我手机上，有几个快递？”
“就一个。”李曦雯小声说。
她努力缩着肩膀，人字拖上涂了粉色指甲油的圆润脚趾也蜷缩紧扣在一起，往下耷拉个脑袋，像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
凌锋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过去：“站这儿不嫌热？回去睡个午觉，等我回来找你。”
现在走到他身边，太多的问题压得李曦雯难以呼吸，她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开口：“刚才……”
“别问。”
凌锋走在破旧老墙的阴影里，只向后侧出的一分视线也被袅袅烟雾遮得朦朦胧胧。明明他就站在她面前，李曦雯却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凌锋和她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他眸光黯淡，咬牙切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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