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三十七分。
世界平静得仿佛被放入了一口封闭的瓮里，古井里再没有鬼东西爬出来了，旅馆里的哀嚎声也彻底消失。
只是地板和门框看起来略微有些歪斜扭曲。但房子的架构不受影响，依旧稳稳地伫立在夜幕之下。
到处都是残肢和肉糜，半个半个的人嵌在墙上，都耷拉着，已经死透。
林珂踮着脚在过道里来回走了两趟，218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了进去，就看见烟斗死在了床上。他死不瞑目，眼睛几乎暴突了出来，直直对着房门的方向，瞳孔里有各有两个血点。
他的身体已经僵化，照理来说，死了才那么会儿时间，身体应该还是软的、热的，可是他的身体确实硬邦邦的，双手双脚都蹬直了，像打了石膏一样，他的嘴边则有一些岩石的粉末。
林珂没有多停留，看了两眼就出来了。
身后205的房门是紧闭的，但没有上锁，林珂敲过门以后就转动了门把手，里面也是片惨不忍睹的“尸场”，但那个叫沙蝎的陌生男子并不在里面。
最后，他把目光转向209。
那道房门关得死沉。
思索了几秒钟，他伸手叩了叩门。
*
房间内，床头灯昏黄的光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顾池已经替谢阑换过了衣服，他刚放了自己的血，用茶杯盛着，喂了谢阑两次，谢阑才晕晕乎乎地回转了过来。
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抓住顾池的手腕，恨恨地说：“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再喝你的血！”
“我知道，”顾池抽回自己的手，拉下袖子遮住那道新开的伤口，“这是最后一次。”
“又是最后一次！”谢阑气恼地握紧了拳头，把指甲揿得发白，“永远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是永远都是一次又一次……”
他还要再说下去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两个人陡然一惊，面面相觑。
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打扰一下，里面还好吗？”
房间内没有人回答。
这两个男人像被浇筑了一般，只是愣神地看着对方。几秒钟后，谢阑才回神，忙扣上了衬衫的扣子，转头朝房门那边回应：“我还好。”
顾池立马将扔在地上的两件血衣踢进了床底，但随之，他又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
“快，躲起来，”谢阑扶住顾池的双臂，将他拉到衣柜前，“你赶紧躲好，别让人发现。”
顾池立马弯下腰，蹲进了衣柜。
谢阑将柜门关好，一边走回床边，一边朝房门那边喊道：“我正在换衣服，等一下。”
他又将床底下的两件脏衣服扒拉了出来，然后走出卧室，打开了客厅里的门。
林珂正准备敲第二次门，顺势便收回了手。
谢阑一边扣着袖子上的纽扣，一边跟林珂说话：“我正在换衣服。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旅馆发生了这样的怪事，你房间里也是这样吗？”
林珂点了点头，他朝209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套间，除了卧室以外，附带一个客厅。
里面并没有其他人。也到处都是血腥的尸块。
他们俩正要同步说话时，地蛇带着那一堆半人怪物上来了，他为了避开那些恶心的尸块，只能蹦跳着前行。
“哎呀呀，怎么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恶心死了，”他对着立在房门口的几个客人哈腰鞠躬：“抱歉了各位，让各位受惊，各位请先下楼去坐会儿吧，这里需要清理。”
听地蛇的口气，这种事情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
几个人只能下楼去。
谢阑偷偷地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多少有些不放心。
楼梯地板上还有鱼在跳。
两个怪人正扑来扑去地抓着几条鱼，模样滑稽可笑。
餐厅里的景象要好很多，没有那么血腥，比巴哔和其他两个矮子正在打扫，他们用刀割着墙上的肢体。
窗户是大开着的，夜风扑扑地往房间里灌。
林珂一下就看见了花园前站着的那个男人，他就是住在205的沙蝎，原来他更早就下了楼，此时也戴着帽子，将帽檐压得很低，不让人看清他的面目。他察觉到楼上的客人都下到餐厅时，就默默地绕进了旅馆旁的树林里，似乎不愿意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林珂心里犯嘀咕：这或许是个来头不善的人，应该多加留心。
旅馆的老板娘一个人坐在正对着窗户的那张餐桌旁，她的神情呆愣愣的，看着窗户外黑影幢幢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珂他们也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在旁坐了下来。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那几个怪人就把餐厅收拾干净了，他们拿着拖把和水桶上了楼。
林珂踟蹰再三，还是站了起来，他走到老板娘的身边，坐了下来。
“您，应该是叫余谷吧？”林珂很有礼貌地问道。
老板娘像吓了一跳般地转过了身，眨了两下眼睛，才说了声“嗯”。
林珂从口袋里掏出了阿杰给他的日落小镇的纸币，在桌子上摊开，他指着上面的头像：“这位，就是您吧？”
余谷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这是我同胞姐姐，余禾。你之前到过的日落小镇，就是她建立的。”
林珂：“您知道我到过日落小镇？”
余谷声音疲惫：“在你们到来这里之前的一个小时，余灼联系过我，跟我说他又带出了三个年轻人，那不就是你们吗？”
林珂：“我能请问你一个问题吗？日落小镇究竟是什么地方，一个地心的世界吗？”
余谷：“算是吧，你可以这样理解。”
林珂：“那罅隙地呢？”
余谷：“罅隙地，你可以理解为，是地心世界到现实世界之间的褶皱空间。”
林珂：“那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一些空间在相互融合。”
余谷：“你的感觉没有，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空间确实会出现扭曲以及相互融合，所以远在几百里以外的日落小镇上的居民，会被融合进我们这个空间里来。”
林珂听得云里雾里：“我有两个不明白的地方，第一个，‘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是指发生什么事情？第二个，日落小镇竟然远在几百里外吗？”
余谷笑了笑，她似乎对林珂有一些好感：“第一个，‘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这种事情是指屠杀；第二个，确实，日落小镇远在几百里外。”
“但是，”她特地加重了语气，“日落小镇，它又近在咫尺。”
远在几百里外，但又近在咫尺。
林珂思索了片刻，脑海中隐隐闪过了一些东西。
“那么屠杀呢？”林珂问：“是谁在屠杀日落小镇的居民？”
余谷：“那当然是红蚁人。”
林珂：“我不明白。红蚁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屠杀日落小镇的人？”
余谷的神情惨惨淡淡，她微微摇了摇头：“红蚁人是游戏的执行者。黎白，是吗？”
“黎白”点头。
余谷：“你相信吗？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我们只不过是游戏场里一些蒙眼的参与者而已。一旦游戏玩砸了，就会被屠杀清除……日落小镇里，有人玩砸了一把游戏……”
*
桌子上的纸币被拿起，余谷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头像。
“这是我的姐姐，我们是双胞胎，所以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的本体都是海豹，余灼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日落小镇是她生下余灼以后创造的，那个小镇的管理制度和运行机构都是她设立的，筒子楼也是她带人建造。她是那个小镇的头一个掌管者。”
创造。
林珂注意到了这个用词。
日落小镇真是被创造出来的吗？如果是创造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小镇原先并不存在？
林珂：“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本体是海豹，但小镇却都是章鱼变异体？”
余谷：“章鱼是从罅隙地爬进来的，他们占据小镇也是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不过，那些章鱼都很推崇我姐姐，他们很认可她的管理方式。”
林珂：“原来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余禾为什么要创造日落小镇？”
余谷：“为了躲避追杀。日落小镇被创造出来的那个晚上，正是我姐姐生下余灼的第二个晚上，而在她生儿子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她，觉醒了。”
林珂一头雾水：“我不懂。”
余谷也摇了摇头：“我也不懂。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觉醒过，所以，我们无法知道觉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她生下余灼以后，整个人就像着魔了一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夜空，丝毫不曾察觉她儿子的哭泣声。我喊了她好久，她才有所反应，然后便像疯子似的一直念叨着一些话，她说她并不属于这里，她说她的脑海里有一个‘铅印’，这个‘铅印’决定着一整个族群的生死存亡，她必须要想起这个‘铅印’。她就这样一直说着我听不懂的呓语，我抱起孩子来让她看，她也毫无兴趣，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漩涡里。”
一阵夜风扑入了窗户，余谷抬起了手，让这阵风从指缝中滑过：“到了第二天，她又满脸惊恐地在旅馆里奔来跑去，她说马上就要有人来追杀她了，那些人发现了她脑海里的秘密，马上就会前来杀人灭口。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魔怔，而我也没有办法拦住她，她抱着孩子跑下了山，我看着她骤然消失在石阶尽头，只记得那天的空气中似乎充满了塑料薄膜……她失踪了，我哪也找不到她。一直要到十年以后，她才重新出现，告诉了我日落小镇的事情，说她创造并建立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她只有躲在那里才安全。”
余谷顿了顿，感受到指缝间再无风的流动后，轻轻地将手放回了膝头：“我问她，是谁在追杀你。她说是红蚁人。我又问她，红蚁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她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其实那并不重要。后来，她就带我去了日落小镇，让我看她创造的那一个小小的世界。但我觉得那地方并不好，天空中只有一道缝隙能透过阳光，永远都没有敞亮的白天。”
林珂：“她怎么把你带到日落小镇？”
余谷：“她只是让我拉着她的双手，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我照做以后，就会感觉到仿佛有一片轻柔的薄膜盖在了我的脸上，等我睁开眼睛，我就到了日落小镇——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过去的。而我外甥，也就是余灼，如果是由他带我到日落小镇的话，就必须要乘坐他自己制作的飞行器。飞行器在罅隙里飞行个把小时，也能到达日落小镇。”
林珂：“为什么会存在这种差别，你姐姐跟余灼两个人之间，是有什么区别吗？”
余谷：“用我姐姐的话说，是因为余灼还没有觉醒，等他觉醒了，他也可以来回自由地瞬移。”
好吧，林珂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听不懂，感觉像是在看一本荒诞的儿童读物。
但是他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69号。他就坐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正专注着看着自己。
如果……假设余谷说的话是真的，一个觉醒的人可以在距离很远的两个地点来回瞬移，那么按此推论的话，69号是不是也已经觉醒了？
所以他才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地进入日落小镇。
那么，再假设他已经觉醒了的话，为什么没有红蚁人来追杀他呢？
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或者说，所谓的“觉醒”，其实也是有层次的，只有“高级觉醒者”才会招致红蚁人追杀，而较低层次的“觉醒”根本不会引起红蚁人的注意，但却可以自由地在不同的空间上来回瞬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死契单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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