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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夜色阑珊,日本大使馆的餐厅依然笙歌曼舞。身穿和服的田中隆吉和川岛美惠子面对面坐着,专注地商讨。三位浓妆艳抹、体态丰腴的歌舞伎在《樱花》的伴奏下,柔美地跳着上方舞;她们的姿态极其舒缓,像和煦的春风使人感觉舒服。

田中和美惠子无心欣赏,因为他们期待的事即将发生;从他们亢奋的眼神能够看出,他们的内心非常激动。田中隆吉喝了口清酒,说:“大本营签署了对华军事打击的命令,海军陆战队正陆续集结。按照板垣君的意图,一是先肃清对我们存有异心的淞沪□□人士,为日后暗箱操作淞沪创造条件,二是派帝国僧人或浪人挑起有伤亡的事端,利用帝国国民对僧人的尊敬心理,激起连锁反应,之后村井总领事出面,请求派兵干涉。帝国的实力虽然远胜□□,但师出无名的战争会被国际社会指责,国民也难以接受。”

“比起后者,我觉得前者比较棘手。”美惠子说。

田中点头道:“是的,不可低估淞沪帮派的实力;如果他们对大使馆发起突袭,会令我们措手不及。”

川岛美惠子说:“让吕祚行做吧,养了这么久,也该让他效犬马之劳了。他和张啸天的关系已经病入膏肓,表面不错,但只要一根稻草的重量就能压垮他们的伪装。吕祚行除掉了张啸天,会陷自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即使不成功,也会两败俱伤。中国有的是为了义气舍生忘死的亡命之徒,自然会为了兄弟情找吕祚行报仇;走投无路的吕祚行为了有个强大的靠山,必然更加死心塌地的为我们卖命。”

“张啸天绝非泛泛之辈,想轻易除掉,没那么容易。”

美惠子笑了笑,说:“我们不方便做的事,吕祚行做起来却是简单的;他了解张啸天的为人,也了解他的生活习惯和规律,知道从哪儿下手。”

“希望和你想的一样。”田中低下头,说,“拜托阁下安排妥当吧。”

短短两日,景传志摆脱了绳索的束缚,不再依赖别人的监督,而是靠自己的毅力捱过一阵阵、时重时轻的毒瘾。

吃了一回闭门羹的张啸天夫妇今天又来了,也遂了探视景传志的愿望;确认景传志染上了毒瘾,他们曾来过,但被自觉形象太丢脸的景传志拒绝了。也难怪,蓬头垢面的还捆着手脚,活脱脱一副人彘模样,谁有见客的勇气?

和张啸天夫妇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孙建凯,他被拒之门外的理由也是如此。

女儿的悉心照料,使景传志苍白无神的脸恢复了一些生机;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做些简单的事,一来打发了时间,二是转移断断续续发作的毒瘾。

张啸天夫妇站在院子里,和景传志形成了三角对立的站立态势。艾青看着瘦骨嶙峋的景传志,不自觉有些伤感。张啸天终究还是阅历丰富,人生的大起大落、反复无常在他看来都是过眼云烟;生命中的一些磨难是注定的,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既然没得选择,不如顺其自然,何况已经发生了。

张啸天夫妇和景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并相互融入了对方的生活;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交往,如今的他们都有了感情。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张啸天说。

艾青帮景传志披上了衣服,景传志整理好衣服,说:“但说无妨。”

“先生是郎中,怎么没发现抽的烟里有鸦片呢?按说罂粟您多少了解一点吧?”

景传志叹了口气,答:“开始真的没朝这方面想,感觉不对劲,已经无力拒绝了;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索性不清不楚地抽下去了。”

“您真糊涂啊!越陷越深,不是让我们更加操心吗?”张啸天动容地说。

景传志苦涩地笑了笑,抬头望天:“是啊。”

一连几日,婉言谢绝了病患就诊的景颜正忙着收拾东西;乱七八糟的砂锅瓷碗、桌椅板凳让她好一阵忙碌,以致连彩蝶走进来都浑然不觉。

白色的丝绸旗袍尽显彩蝶的娇美,好像香气怡人的茉莉花,散发出无法抵挡的魅力。显然还不适应这身打扮,她忸怩不安地搓着手指,声若蚊蝇地说:“忙着呢?”

景颜回过头,怔住了。

“我搬出去住了,回来拿点东西。”彩蝶低着头向卧室走。

景颜追到院子里,大声地问:“我们家谁得罪你了,至于让你搬出去?你一个人能去哪儿?”

张啸天夫妇愣住了。

景传志始料未及地问:“谁搬出去?彩蝶搬出去?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你一个孩子出去住我怎能安心?”

“吕老板替我租了房子。”彩蝶低着头答,“我能照顾好自己。”

艾青愤怒地说:“又是吕祚行!他没安好心,你看不出来?”

“他对我很好,帮我在戏园子找了位师傅学唱戏。”

景传志痛心疾首地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多多少少的能照顾你;你这一走,如果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的爹娘交待?我还要不要活了?”

“你走了,二哥怎么办?”景颜大声地问,“你想过你们的将来吗?”

彩蝶笑了笑,说:“他不是让我滚吗?我走了,他得偿所愿了。”

“二哥说的是气话,怎能当真?他不是无情的人,你了解的。”景颜流下了泪。

“看天意吧,如果以后上天还让我们在一起,我会珍惜的。我只是换了个工作,住到了别的地方,我和他……还是……那种关系。”

“孩子,有些路不能走的,走了就回不了头。”景传志苦口婆心地说,“听叔一句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我决定了。”彩蝶铁石心肠地说。

“金屋藏娇!你不怕被人嗤笑?”艾青冷冷地问。

彩蝶小声地说:“最少不用侍候人,还看人脸色。”

艾青冷笑道:“侍候自己的男人,受点委屈是应该的,两口子还斤斤计较?想想自己男人做的是为了什么?再想想外面的男人为你做的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你连这点都拎不清,还真不是合适的成亲对象。”

彩蝶冷冷地笑了笑。

院子里陷入了沉默,众人呆呆地站着。

“我会把景家失掉的面子找回来!”艾青临走时丢下一句。她是说给彩蝶听,也是对景传志父女说。

头戴礼帽、身穿黑色长呢大衣的侍者刚拉开高大明亮的玻璃门,若兰就拉着艾青率先走了进去;后面的张啸天不太自然——当艾青说撮合若兰和景飞,他是反对的,因为这两个活宝都没个正形,玩起来什么都能忘了。这种性格要找的另一半,应该是对家庭认真、负责的那种。艾青不这么想,她认为古灵精怪却蕙心纨质的若兰和油嘴滑舌但重情有义的景飞刚好是天生一对。

进门左手边的巨大鱼缸里,游荡着两尾金龙鱼和一尾银龙鱼;它们摆动着漂亮的尾鳍,绅士般优雅而动。来此消费的食客,经过时大多会瞟上一眼;金龙鱼和银龙鱼习惯了艳羡的目光,对食客的指指点点不感到害怕。

“这尾鱼好漂亮!”若兰盯着银龙鱼说,“清蒸的味道应该比红烧好,再配上红酒……啊……流口水了。”

“这是观赏鱼,不好做食材的。”艾青笑着说。

“不能吃吗?”若兰失望地说,“太可惜了。”

“吃了更可惜。”张啸天小声地说。

若兰不服气地说:“鱼不是煮了吃的吗?不吃留着有什么用?看它们凫水?真是暴殄天物!”

张啸天摸着额头,微张开嘴巴——若兰犹如神来之笔的言论令他无言以对——明明是自己想做不该做的,却说成是别人的不解风情。

夜晚的黄浦江水看不出浑浊,黑漆漆的一片深邃;江水拍打岸边的礁石泛起的浪花,像生长于黑暗的不羁精灵,调皮地爬到礁石上露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凭栏而立的景飞这两日心情不好,因为彩蝶;柴洪亮等人走近,郁闷的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好久不见。你……好吗?”花溢笑着说。

景飞笑了笑,说:“看样子,拉车没让你瘦,还胖了。”

“团座的命令是搜寻情报,又不是让我们卖苦力。”花溢说,“拉车接触的人多,只要车停车口听其他的师傅侃,上到开天辟地的大事,下到鸡毛蒜皮的琐事,就像竹筒倒豆子,他们都能给你抖落出来。”

景飞问:“不跑没收入,回去怎么交差?”

“最近吕祚行和雷赟的心思都在赌场,交的钱多点少点没关系,没人管;”花溢答,“再说还有王莽和王敢在赌场抽的彩头做‘赞助’,交差不是问题。”

“长话短说。”柴洪亮说,“赌场有什么情况?”

“鸦片卖得非常火!”王莽说,“吕祚行最近跟日本人的接触过于频繁,不止川岛美惠子,还有几个浪人。”

“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柴洪亮问。

王莽答:“具体的不太清楚。他们经常提到张啸天,可能跟他有关。”

“打听清楚。”柴洪亮说,“张啸天走的是□□,但深明大义,尤其对日本人可谓拒之千里。吕祚行没这胸襟了,为了钱不择手段,无孔不入,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日本人,丝毫不以做汉奸为耻。利用张啸天牵制吕祚行;一旦发现吕祚行对张啸天有危险的嫌疑,必须加以制止。景飞和少强离张啸天近,千万不可大意。”

景飞点头道:“我回去转告强子。”

“对这种人可以先斩后奏,干脆做了他。”花溢恶狠狠地说。

柴洪亮想了想,摇了摇头:“杀掉一个吕祚行,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吕祚行跳出来;还是先弄清他们的目的,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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