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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驾尘彍风的汽车,犹如酩酊大醉的鲁提辖肆意横行;蹑影追风的轮胎,又像与他连镳并轸的水磨镔铁禅杖席卷敌阵。面对飞扬跋扈的汽车,道路一如既往的平静——生活给予的酸咸苦辣随着无情者的离去终将会成为过往——不放下过去,拿什么力气撑起明天?

忙完景传志的丧事,王莽独自驾车返回金陵,李少强和花溢留下来保护景腾;高进算景家的女婿,自然要留下来帮助景腾处理一些事情。期间,他免不了进景颜的房间;当看见心上人用过的物品,不免悲伤。他安慰自己,景颜冬季的衣服还在,说明她不会离开太久,天气冷了,就会回来了……

生活,总是欺骗善良的人!

景腾站在门外,长虑顾后地想着病亡的父亲、远行的妹妹和日趋紧张的国内局势。一个月前,日军在卢沟桥挑起了事端,并致燕京、天津等地相继沦陷,紧接着向淞沪增兵;日本大本营的将、相狂妄地叫嚣,三个月内解决□□事件!这说明侵略者正在图谋进一步扩大战争果实,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委员长在庐山就当前局势义正辞严地指出: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中华儿女的全民族抗战开始了!优秀的中华儿女,誓死不做亡国奴。

“大伯。”亦双牵着弟弟的手,拽着景腾的衣角,仰起头喊。

景腾蹲下,一手抱起一个,看着亦双问:“小美女,叫大伯做什么?”

“爹呢?”亦双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丑,也要出来见人啊;难道他不要姆妈连我和弟弟也不要了吗?”

景腾笑着问:“丑?谁丑?”

“我问姆妈,爹去哪儿了?姆妈说,爹长得丑,不见我们是怕吓到我们;等我们长大了,爹会变得好看,才会回来找我们。”亦双认真地说。

景腾笑了笑,说:“我让他去了一个有很多山的地方,做重要的事情,不是不要你们。”

景腾安排景飞去山城是熟悉哪里的地形,为今后的战争趋于白热化政府各办公机构迁址做准备。没想到景飞和柴洪亮刚去不久,他就接到了张啸天打来的告知父亲病重的电话。哎,世事难料!早知道让别人替下景飞,让他回来和父亲见上一面了。

“姆妈说得对。”景腾笑着说,“你们长大了,他会变得漂亮,回来找你们。”

“我们长到多大才叫长大?”亦双天真地问。

景腾想了想,答:“有姆妈那么高,或者彩蝶阿姨那么高时。”

亦双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亦轩害羞得不说话,甚至不好意思看大伯一眼。

“大哥。”若兰走过来,抱亦轩放在了地上。

景腾放下亦双,看着若兰问:“怎么了?”

若兰叫亦双和亦轩去了一边玩,答:“我们要去宝岛了,你能让景飞跟我们一起去吗?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生活?”

“爹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兄弟三人至少要有一个活下来。”景腾沉痛地说,“我知道爹的心思,希望有个男人活下来照顾家里的妇孺。我答应了他,是保证的那种,保证三个男人有一个不死;但这样的‘保证’,我真的不敢保证。我能欺骗一个将死之人,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但我不能骗一个活人……”

“你可以让他回来,不让他当兵……”若兰急切地说。

景腾默默地走回了屋子。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因为他不会命弟弟解甲归田。

若兰看着景腾的背影,心如刀割——得不到的答案,大多是否定答案。

没有药材陪伴的院子是孤独的,就像金风不再相逢玉露、牛郎和织女天各一方。

张啸天夫妇和申公鹤夫妇站在院子里,小声的交谈;好几次,张啸天都感觉站在对面的申公鹤是景传志。景腾走过来,说了一些感激他们照顾父亲及料理后事的话。张啸天和申公鹤客套了几句。

“按风俗,家中的长辈去世一百天内,晚辈可以嫁娶;一百天内不嫁娶,三年之后方可。”艾青说,“兴隆百货公司的吴老板托了我好多次,要将他的丫头许配给你。我在电话里一提这事,你就找理由挂电话,没个准信。你就这样应付我?景飞和若兰订婚那天,那个女孩你也见了,我们都觉得挺好,跟你很般配。今天你给个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你如果觉得合适,这几天咱把事情办了。我来安排。景叔泉下有知,会很开心的。”

张啸天干咳了两声。申公鹤不知如何接下话茬。卓莲枝附和着艾青,说了些吴家二小姐如何如何好一类的话。

“我现在不想成家。”景腾笑了笑,困难地答了一句,岔开话题说,“你们准备去香江了吧?什么时候动身?申叔叔去宝岛吗?如今日本人占着宝岛,宝岛的仁人志士一直坚韧不拔地抗击侵略者,很悲壮,老弱妇孺能不去最好别去。”

艾青无可奈何地噘了下嘴——这是明修别人归处的栈道,暗渡自己不想成家的陈仓啊!

“我和啸天正商量此事,我们决定了,一起去香江。”申公鹤说。

景腾点了点头:“这样最好,相互有个照应。虽说香江现在归英国人管辖,但我们跟他们没有战争;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在香江多待些年头,所以不会对殖民地的居民太过苛刻。”

“这就是弱国的子民,活得像狗一样!”张啸天气愤地说,“兄弟,不是我们退缩,我和公鹤兄留下来,一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二是日本人必定逼迫我们为其所用;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他们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家人。与其这样,不如远走高飞。”

“铃木一郎找了我好多次,要买我的纱厂;说是买,其实给的价格相当低,无疑于明抢。”申公鹤愤愤不平地说,“我想好了,雇两条大船把机器全部拉走,到了香江仍干我的老本行。我是纯粹的商人,不想和政治牵扯半点瓜葛。”

“日军像凶残的狻猊,会对中国的货船使用武力,雇英美或其他国家的轮船稳妥些;船是移动的国土,他们还不敢对西方列强下手。”景腾说。

“如有可能,我愿拿出巨资打造两艘艋艟,将日本海军的战舰隳硩干净,让我们走得轻松。”申公鹤说。

景腾笑了笑,说:“日本海军船坚炮利,别说古战船了,当今的中国海军也不是敌手;我们的几艘军舰跟日本海军比,小巫见大巫啦!”

“造啊!”张啸天不服气地说,“日本有的,我泱泱中华为什么不能有?”

“十年陆军,五十年空军,一百年海军。”景腾说,“海军的发展难度远远大于空军和陆军,是一个国家经济、科技和政治等方面优劣的体现。”

“政治?”张啸天不解地问。

“是的。”景腾解释道,“发展海军的资金投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要求国家有雄厚的财力供其支配,这就要获得相关政府部门的鼎力支持。政治因素,决定了海军兴衰荣辱的命运。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一支强大的海军,那就是郑和带领的下西洋的庞大船队。说是友好访问,其实也承担对外作战的任务;他们比西方国家的探险船从事远洋活动的历史都要早,是明朝强盛国力的体现。可惜后来有大臣提反对意见,不支持花巨资出海;因此,这支犹如蛟龙出水的威武之师渐渐衰落了。”

“我中国正处于军阀割据的时代,哪有精力发展海军?”申公鹤叹息道,“可怜我南沙、西沙、宝岛、澎湖等辽阔海疆,至今看不到本国的军舰扬帆破浪!”

“海军的发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景腾说,“日本属弹丸小国,被海洋包围,想发展,必须要有强大的海上力量使其有能力走出国土,所以他们重视海军的发展。如果我中国有一支可以打败日本海军的舰队,封锁其出海口,长久,日本必是死路一条!”

“我觉得我可以做一名海军士兵,没事钓钓鱼,晒晒太阳;打日本海军,我最少以一当十。”张啸天叼着雪茄,得意地说。

景腾笑了笑,说:“抽空我去委员长那儿问问,有没有护卫舰的舰长或鱼雷艇的艇长的职位空缺;如果有,我推荐你去就任。”

张啸天哈哈大笑道:“可以,可以。”

“你呀,老实跟我去香江吧。”申公鹤说完,问景腾:“景飞怎么没回来?你们不在一起吗?”

“他去了山城,有重要的任务。”景腾答,“大概一个月回金陵。”

“亦双和亦轩长这么大,他都没见过一眼!”卓莲枝叹息道,“可怜我们若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空气伤感地凝结了,像人的愁琐。

“我们这些人,哪能安排自己的生存方式呢?”景腾苦笑着说,“不瞒各位,他去山城是负责一些政府办公部门的选址工作。因金陵地处长江弯道的内侧,从军事角度看,易攻难守,因此政府的智囊团将山城定为了陪都;万一战事吃紧,政府各重要政务部门都将迁往山城。考虑到安保问题,我派性格犀利的景飞和做事沉稳的柴洪亮分别带一支队伍做攻防演练,得出结论,给施工方提供一些建造意见。”

“他能和我们一起去香江就好了。”卓莲枝伤感地说。

申公鹤叹了口气,说:“这事我们决定不了的,做好自己的事吧。我回去了,安排人找船。”

“我帮你问问老三,他那儿天天船来船往,交给他张罗就行了。”张啸天说。

“陆大哥呢?”景腾问,“怎么没看到他?”

张啸天答:“回去了。临走时没见着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在这儿忙了两天,也没好好答谢他一下,失礼了。”景腾说。

“自家兄弟,不必客套。”张啸天说,“我也回去了。日本人找了我几次,请我出任淞沪市长。”

景腾笑了笑,说:“他们倒是很自信,没开战就知道自己会赢,连淞沪的管理事宜都想好了,深谋远虑啊!”

“这些人用豺狐之心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张啸天厌恶地说。

夕阳无限好。无限,是很多,多到数不清的意思,还是无休无止、漫无边际好的意思?

黄昏时,除了夕阳,还有哪些好?巢中交头接耳的鸟儿的啁啾算不算?西天绚烂的霓帔、召唤亲人的炊烟和恋人间含情脉脉的眼神算不算?让彩蝶感觉极度痛苦的恰恰是这个时段——和自己无话不说的景颜背起行囊去了远方,将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的传志叔永远的走了;剩下她一个人,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独自一人的她,很想家,也喜欢黑夜——想家,可以回忆和爹娘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喜欢黑夜,是因为黑夜可以把她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出她的孤单、无助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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