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轮到归咒渊的论道，暮言望着海上那望不到的热闹之地，打开结界的遮挡，让雨水浇灌花丛树木。
小筑不见了南晏，其他人包括洛知疏，都十年如一日不敢打扰她的清净。
暮言还是念着徒弟，想念是安全稳定的，没有离别的风险。
她立在瓦上霜的遮雨下，如今渐渐开始不习惯，这已经习惯了几百年的寂寥。
相隔千里的深海上大风猛烈，吹得碧空万里不见一片云，又时常吹来遥远的雨滴。
传送到论道场，南晏一路走来，总能捕捉到别人伴着偷笑的兴奋目光。对着看过去，那些视线又飞快地心虚挪开。
比起这个，他觉得更不对劲的是，绍祈年居然没有来找他。
又被水魅殿弟子更肆意的两道视线打量后，南晏决定去找绍祈年问问。
归咒渊弟子聚集的地方，男男女女十数人围坐一起，捧着几本明黄封皮的书嬉笑不断，绍祈年也在其中。
眼尖的弟子见到过来的南晏，连忙起身高声道：“大师兄好！”
瞬间遍地看书人，无论谁家弟子，集体合上书，跟着站起对他行礼。
他们规规矩矩行完礼就散开，走出不远就逃也似的，飞的飞、跑的跑，活像暮言梦中在妙花坞训魔楼下的场景。
南晏莫名其妙地看着一哄而散的人们，伸手揪住从身边偷溜的人的后衣领。
“这不是晏哥吗！晏哥怎么来了！”
猫着腰的绍祈年认命地停住脚，问，“先生身边有别人服侍了？”
“鸩行岭给她送了个对症的药，好了。”
南晏回答完，打量他慌慌张张的狗腿子笑容，察觉不对劲，眯眼怀疑，“你都会看书了？”
绍祈年挺起胸脯，自豪道：“那可不，我看打架的书呢，士别三日，也是会学斗法的！”
“哦？给我看看。”南晏才不信他，伸手要书。绍祈年能看正经书，好比于左自蹊认真发展启神盟。
果不其然，绍祈年立马蔫了，左右瞧着没人，小声说：“一男一女，在床上的打架书。”
南晏鄙夷地睨着他，就知道这人脑子里装不了什么正经的。
想起刚才众人齐齐埋头看书的画面，南晏不可置信，“你们？都在看？”
“最近新出的，可好看了，你要不要也来一本？”
绍祈年说着就掏出塞进袖口的书，往南晏手里塞去，笑得像路边卖大力丸的骗子。
“拿走拿走。”
南晏皱眉，嫌弃地把那明黄封皮的书推回去，抄起胳膊转头去听讲经，“和束魂教讲经论道，你们也能有这闲心。”
“束魂教，我们输定了，还有什么好上心的。”
两人在讲经台坐下，这里的人寥寥可数，越到论道末期，弟子们玩心越大，不比论道盛会刚开始的激情。
到后期，七派都上过场，该见识的也见识到了。像这种实力悬殊的局，更是没看头，明天的斗法也不会有多少人去看。
“俗话说男女有别，贴身伺候先生……你不怕你小情人生气？”
就算来听讲经的人，也掺杂着绍祈年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开始想到其他事情。
小情人？南晏想了想，记起之前和他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
原来那叫小情人……南晏偷偷咀嚼这个称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到他纯情的笑容，绍祈年纳闷了一会儿，顿时反应过来，眼瞳震颤地惊疑试探，“你别不是，喜欢先生吧？”
雨滴飘在唇上，清凉如那日剖心后的细雨，那天她的手没有抽离。
南晏轻扬头颅，挑眉欲言又止，“我很差吗？不能是她喜欢我？”
话音落下，旁边沉默了。
南晏的自信随着时间安静的流逝，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他被搞得也没心情听讲经了，转过头去看着一言不发的绍祈年。
感受到脸上如刀割的视线，绍祈年硬着头皮发言：“那个你知道吧？比起你喜欢先生，更不可能的事情是，先生喜欢你。”
南晏眯起眼，一脸的“你是不是讨打”表情。
“不是针对你，是……先生没心啊。”
绍祈年话都说了，只能接着说完，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可千万别脑子犯抽啊，先生那是什么人，亘古坚冰，孤高不胜寒啊！你算哪只细皮嫩肉的小虾米，活的岁数还没她头发长。”
南晏激动的心冷静下来，他清晰记得，她自己在儿时就曾说过，若能卸得下冷面，谁会不贪恋？
谁是生来就甘愿清心寡欲的，她把自己关起来，自此所有人只敢在城墙外仰望，尘封的门再无人敢叩。
南晏替暮言感到悲哀，问：“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了，虽然你俩搞起来很有看头……啊呸！”
“说什么呢！”
尽管绍祈年猛猛打自己的嘴，啪啪响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南晏还是嫌恶不已，一把用力给他推远。
-
又是一夜无梦。
暮言看着送饭来的南晏，门外斜风疏雨，修士随便一个小法障就能遮雨，他却撑了把伞来。
她有点担心，怕自己常常看到像他的南晏，就梦不到他了。
“束魂教用的是专克仙道功法的进攻，比完陷入心魔的人，会被打成仙道内应。你做人偶，神魂抗性薄弱，也许也会陷入心魔。”
南晏摆完饭菜，正要赶去斗法台，闻言一愣，“什么？”
暮言摇摇头，低头拿碗，说：“憋好了，别把人偶说出口。”
“按你说的，那我不成仙道内应了？”南晏更一头雾水了。
暮言瞥他一眼，问：“不乐意？”
南晏被她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肚子狐疑，转头出门，撑起伞站在雨帘里，回头说：“我走了。”
暮言自己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
斗法台，炼气期和筑基期的比试看台上冷冷清清，只有结丹期的看客多些，也是屈指可数。
作为先生长居的归咒渊，束魂教对他们极为放心，平常在外等候探查中心魔之人的弟子都玩忽职守，也不见了踪影。
早晨听暮言提过两句，南晏等到尚繁上场时，稍留了心，果真见他两眼呆滞地直挺挺倒下，被早早候在外的束魂弟子抬走。
轮到自己上场前，南晏思索自己没什么可隐瞒，只将梦中所见的暮言往事藏起，又挑拣了一些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情封印，像人偶的事、和他有肌肤之亲的事……
他明白束魂教的所有比试只是为了探查内应，登场后，也不做过多抵抗，防御几回合便也感到头脑昏沉，四周却清晰地变换了模样。
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南晏一倒下，看台外的人们没什么反应，只觉得正常，归咒渊和束魂教比，肯定是不行的。
但里面斗法的束魂弟子惊呆了。
什么情况？归咒渊首席大弟子是内鬼？巡卫里有内鬼、贴身护卫也是内鬼？归咒渊搞什么？
从未有人怀疑过南晏，斗法台外也没有检查心魔的弟子，台上这个束魂弟子还约了人等打完就去玩别的。
愣了半晌后，他只好带不省人事的内鬼护卫下去，传音给在洞天海的各大管事，汇报这个惊世骇俗的事情。
不过多时，端扶教主便亲自赶到。
在安置南晏的房间外，他被早已等候在此的齐怀微拦下。
“你怎么解释！”
“你听我解释。”
齐怀微拉住他的手，言辞诚恳。
心魔只要不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都不算什么，不用着急解救，甚至还可以作为意志力的磨炼方法。
端扶也不急，索性在门口停下，冲他点头，做出“请”的手势。
“这个我也没法解释……”
齐怀微一开口，就见端扶要推门进去，连忙把他拦回来。
“他就是心境不稳！小年轻嘛，咱们谁没这时候，刚见世面，一下知道太多东西，神志不定，容易中心魔是很正常的事！”
端扶点头说：“确实，不过更简单的证明清白法子就在眼前，我现在进去查一下是什么导致他产生了心魔。”
齐怀微生怕人偶的存在被查出来，若是此时人尽皆知，定会危及先生安全。
他发誓担保：“小晏要是内奸，我就进阶化神失败！他的命运星盘我检查地清清楚楚，绝对清白！”
“宁可发毒誓，也不让人知道他为何出心魔？”端扶拍拍他的肩，“更让人怀疑了，我去查定了。”
齐怀微还是抓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放手。
都是老相识，端扶知道他是个没多少心思的老实人，回头安抚道：“微哥，我理解你的爱徒心切，但是对整个魔道来说，我认为是先生更重要。你徒弟身为先生贴身护卫，既然在专门对仙道的探查上生出心魔，无论怎样都要查上一查，这样我们才能放心。”
齐怀微依旧不肯撒手，端扶又不能因为这事跟他动手，只能大眼瞪小眼。
两人在门口正僵持不下，余光里却飘下一道黑影来，转头一看，竟是先生。
暮言落地，指间夹着张还未燃尽的飞行符。
见两个揪胡子拽衣领的老头诧异看过来，她揽起宽袖把符纸拈在外面抖灭火焰，随口说：“听闻这里有戏看，我来瞧瞧。”
两人对视一眼，先把各自的手放开，整理好衣裳，正要请她先去一旁歇息，却见她双手推门就要进去。
端扶和齐怀微一个怕她去探查心魔被困，一个既怕她被心魔困，又怕她从中得知隐瞒她的事。二人顿时慌张地一起阻止。
“先生！此事交给我们就好！”
暮言打了个哈欠，神情懒怠，说：“你们先争，我去里面坐着等你们。”
她前脚进屋，后脚就自然地掩上门。
齐怀微见状，连忙就要跟着进去，这回倒成了端扶来拦住他。
“走啊！你不是要进去吗！”齐怀微一双眼睛只盯着门，看不见里面情况，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端扶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怎么回事？这么怕先生在？”
齐怀微过去推门又被拽了回来，气得直拍手，“先生凡人之躯！去探心魔只怕出不来！再进人去拉先生出来，她也会大耗元气！”
“先生看着疲惫，而且话里话外也不像要探心魔。”端扶气定神闲，丝毫不慌。
“装的！装的啊！”
少说也相处了十五年，齐怀微亲眼目睹洛知疏是怎么每次都被她玩得团团转的，每当她不冷嘲热讽和人好好说话的时候，十有**是揣了心眼。
他急得额头冒汗，趁端扶发愣的时候，推门一看。
果然，南晏头上罩着探知神魂的法宝，暮言手持灵力符纸，与法宝相接。
法宝光华流转，暮言早已进入南晏的心魔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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