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的神色带了丝可惜，暮言知他已然知晓，暗暗松口气。
“出生时有玄玉观云游道长探了脉，又顺手医了我的心疾，我才追随道长上山学医。”
树上的南晏看到这个元婴修士没有反驳，又惊又疑，关于她的记载他已全部认真看过，所有书写的都是一样，暮言是个炼气期修士，因资质奇差修炼一直没能再进半步。
史册也有错？全天下都把一个凡人认成修士，是多么滑稽的纰漏。
修士闭关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十几年几十年，而身为凡人，千年岁月都是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南晏想起她着一袭黑裳，行走在风雪交加的苍茫天地里，心口骤然一痛。
暮言抬眼又说：“叶长老无法求证了，这位道长在我上山前就仙去了。”
“灵根枯竭已经证明了，无事。这道长我也有印象，你们医馆学的都是他留下的书籍，坐化也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医术上，大限到了也没突破瓶颈。”
叶晁惋惜地摇了摇头，看着安睡的池安烬，“那你是如何给小烬解的毒？”
暮言没有一丝犹豫地取下古玉，和竹简一起呈给叶晁，毫无保留地坦白，“十年前有机缘见得一位高人，赐我此辟毒玉和一本仙书，并告诫我十年后离开玄玉观，解毒的药就来自此书。”
接过两样物品，叶晁反复地看了几遍，玉璧带着牙印缺口，朴素无华，只是凤凰雕得栩栩如生罢了，毫无灵气波动，还有股淡淡的绿豆糕味。
竹简外面刻着些梵文，里面却一字未写，他也只能从外面的梵文里，零星认出“医绝天下”四字。
他将东西还回暮言，问：“这些事不该让任何人知道，你却和我说了这么多，不怕吗？”
暮言含笑，“多谢叶长老提点，向您说这么多，也是为了求您推测一下，我该去哪里找这位高人。”
分明可以说是因为池安烬的师父，信得过，所以才说了这么多。
可她偏偏不说这一层，在彼此心知肚明的基础上又说出这样的请求，把未来行踪也暗中透露出来，彻底地表现出自己的无力反抗，以博取一丝放过的信任。
叶晁静静凝望她，小姑娘心思缜密，若能修炼必成大器，只可惜……
良久后，他叹口气，说：“玉我认不出，它平平无奇像是凡物。至于竹简，上面写着“医绝天下”，如今仙魔两道敢如此自称，只有天山月门。倘若那高人已飞升，天山月门也是个习医的好去处。”
暮言颔首称谢，正说出离去的打算，怀里的池安烬睁开眼，万分不舍地紧抱住她。
其实池安烬早就被他们吵醒了，听到他们谈话像是暮言要离开，所以她不愿醒来接受。她想着，没准再装装不知道，这事情就翻篇了、一切就变回昏迷之前的样子了呢。
直到离开的话由暮言亲口说出，池安烬才不得不着急地再多看她几眼。
魔修确实是冲凡人而来，据叶晁所说，他们已蛰伏三年，计划缜密，今夜一举将玄玉观上下所有凡人屠尽。
暮言在此多留一刻，就是在鬼门关逗留。
池安烬听完师父的话，立即爬起来吞下几颗丹药，就地打坐恢复元气。
跨越七百年而来的南晏见此，啧啧称奇，因为她当豆子吃的是中阶丹药。在如今的魔道，这种吃法还能理解，毕竟暮言有用寻常品质的药材炼制高阶丹药的本事。
但在辛淮岚出现之前，这种炼丹之术从未听说过。以前中阶以上的丹药，那可都是实打实用灵植仙株炼制的。
池安烬修为深厚，炼化丹药的速度也快，恢复之后就立刻进屋翻箱倒柜，抱了一堆好东西塞给暮言，随后便辞了师父，带她朝西边飞去。
一口气不知飞了多少个时辰，直到彻底确定安全，池安烬才带着暮言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外落下。
一着陆，她就精疲力尽，直接席地而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丝毫不顾精致的衣裳在粗沙砾上的磨擦。
眼看即将分别，暮言蹲在她旁边，嘴上的话不由多了些，“你回去了一定要多注意周围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池安烬掏出水囊喝了口，无所谓地摇头，“我只和师父、李长老、孟长老来往，他们总不会害我的。”
看她一脸天真，暮言想到以后日子难再见，不说也得说了，便语重心长道：“孟长老其实是施威不如施恩，这样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池安烬也不小了，早已明白这些关系，在地上盘起腿，歪头苦恼，“可是我是真的对师父没有男女之情啊，我和师父是师徒呀，怎么会让孟长老感受到威胁呢？师徒不是这世上最不可能相爱的两人吗？”
南晏皱眉，看向暮言。
让他没想到的是，她竟没有反驳，只是顺着话叮嘱。
“所以孟长老对你的好就是真的，能在修道界里活这么久，还能掌一殿之权，心思不会简单的。”
辛淮岚，心怀岚……
南晏看着神色平静的暮言，她也是这样想的？
他嘴角一抽，忽然想偏了。拜这个冷漠又绝情的女人为师，那个叫裴沉岚的，日子怕是过得不太好啊。
“还有李长老，若你不是天资好，没人会对师兄弟的徒弟关注超过自己徒弟的，而他对你如此在意，日后必有事。
“还有那些同门弟子，你要多长点心眼，如今年岁大了，可不是小时候的寻常欺凌了……”
耳边一直是放心不下的念叨，池安烬越听越感到离别的靠近，垂着头一一应着，眼里渐渐蓄了厚厚的泪水。
天边倏而飞来一道光芒，她抬手一召，那道光便瞬间出现在她手中，化成一张传信笺。
——观内外被设下拘灵阵，在外弟子接到讯息速速赶回支援，不得延误。
她看完后惊慌抬头，啪嗒地掉下好几颗泪珠，“暮暮，我得回去了……”
“嗯。”适才还喋喋不休的暮言立即收了话，莞尔点头，“快些回去吧，路上慢点，别赶到了法力不够，反倒让别人来救你。”
门内事态紧急，池安烬也不好耽误，恋恋不舍地嘟着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再回头时，暮言便不见了。
城门下人来人往，左右环顾再也找不到暮言，池安烬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她鼻子一酸，又站在那看了会儿，仍是不见暮言身影，捂着嘴呜咽大哭着化作剑光飞走。
南晏看着躲到墙后的暮言，她面色淡然，攀着墙边望了眼没了池安烬的城外，才重又背好行囊，一个人向车行走去。
这般冷静的模样，他不由想起上个梦里，戏子说的那句凉薄寡欲。
恐怕那戏子也是个老怪物，看人又准又毒。
城里漫天飞絮，车行边杨柳如烟。
暮言站在外面，等车夫准备前往西边的马车，似有所感地侧目看着身边。
轻絮迎面飞来，它们簌簌地消失在身边，旁边地上也露着一双鞋的空地，仿佛被飞絮绕开了。
鞋印的大小和霜花消失的高度，看着像是个高大男人。
暮言皱皱眉。
“小烬，别装了，回去吧。记得要小心，万事三思后行，千万不要再总是冲动了……”
话还未嘱咐完，一道风激荡得身侧如烟的柳絮杂乱飞舞，暮言看着那双鞋印上，渐渐覆盖上团团软絮。
身边确实再没有人了，她盯着那双被填满的鞋印，又过了会儿，才缓缓合上眼，默不作声地垂下两行泪。
躲去屋檐上的南晏蹙起眉，她落下的一滴滴眼泪仿佛落进了他的心里，荡起层层不断的涟漪，从此再也挪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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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课堂笔记】
叶晁从竹简刻的“医绝天下”猜测，给暮言指路世间第一医宗，天山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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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言有用寻常品质的药材炼制高阶丹药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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