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回到花谷，便看到候在门口的裴沉岚。
他定定地看着暮言，说：“我要送你个生辰礼物。”
宛如通知一般，他说完就走了，呆在原地的暮言后知后觉，看着他的背影说：“哦。”
花谷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过去两日。
摆满书籍的宽阔房间里，靠窗书案前，师徒二人面对面坐着，在柔和的日光下看书。
暮言察觉到对面似乎很久没有翻过书，以为他遇到了难懂的生涩地方，抬头却见他在直直地盯着自己。
看他的眉头有轻微地皱起，暮言从收他为徒至今，他就一直不苟言笑，她总是会下意识地怕他。
她左右看了看，一切都正常，懵然问：“怎么了？”
裴沉岚神色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暮言木讷发愣，脑子里飞速地筛选最近的事情，问：“之前那本《周易》是不是还没看？《周易》对我们习医也有很用……”
才刚开口，她就不敢说了，因为对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暮言无措地眨着眼。
裴沉岚忍无可忍，问：“你就不想知道我要送你什么？”
暮言呆呆地眨眼，心里说不想啊，送了不就知道了吗。
裴沉岚合书起身，语气失落，赌气道：“以后你要是送我东西我也不问你，我也急死你。”
说完他便走了。
暮言被结结实实凶了一顿，自己愣愣地坐在书案前，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忍不住地想象他着急的样子。
他不爱说话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
她本来以为他只会想学医，其他什么事情都不会想，没想到……
这样更看不透她这个徒弟了。
暮言凑近到他的院里，悄声踮着脚靠近辨药味的裴沉岚，现在她不是很怕他了，一下子熟络了很多。
她小小地探头过去，试探地喊：“徒弟。”
裴沉岚抬头看她，眉头毫无折痕，眼神自然寻常。
不记仇嘛，暮言心道。
看他没生气，她便放心了，满足他适才说的，柔声地讨好问：“你要送我什么呀？”
裴沉岚收回视线不看她，继续拿起药物嗅味，说：“等你拿到了自己看吧。”
还挺好说话。
暮言轻轻地“哦”了一声，安心地回去看书。
裴沉岚抬起头，皱眉看她远去的背影。
就走了？
-
暮言生辰那日，漫天的精灵与萤火交相辉映，分明是深邃的黑夜，山谷花海却被照亮得如同白昼。
陪着千初玩闹了一天一夜，暮言可算能歇着了。她扶着长廊栏杆慢慢往回走着，困倦得哈欠连天。
偌大的院落并无人居住，昆虫受了千初别吵暮言睡觉的叮嘱，路上寂静得安宁。
硕大的花枝压弯在檐下，在灯笼的暖黄光晕里投下朦朦胧胧的影子，柔和模糊得像是正在做梦。
拐弯处水竹簇簇，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前。
暮言眯起眼，面前昏暝迷蒙。她不会真是做梦……梦到了徒弟吧？
那可不能让千初知道，否则非要嘲笑她好几天。
她摇摇头，垂了脑袋顺着长廊走过去。
到婆娑的水竹影下，那抹高大的身影忽而动了，朝她转过身来，漠然俊秀的脸在灯光下也笼上一层温柔之意。
沧海石镂雕的盒子被递至身前，暮言困得脑子晕乎，呆愣地看着拿着盒子的手，顺着手臂看上去，那双深邃的眼眸掩在长睫的阴影下。
她还是猜不出他的情绪来。
“生辰贺礼。”
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暮言顿时清醒了，惊诧地盯着他手中的盒子。
这是最低阶品质也要几百灵石的沧海石，上面用她认不出的材料镶嵌着凡俗界里格格不入的梅兰竹菊，四种花样栩栩如生浑然一体，比起凡俗界里雕工老字号的手艺，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她迟迟不接，裴沉岚解释说：“材料有限，时间紧，只做得出来这个。”
他想了想，嘴唇局促地翕动，却只冷淡地多说一句，“就这样吧。”
暮言惊讶非常，他先前那样期待她询问的礼物，竟然是个石头盒子……
心里震惊着，她双手将那染上他温度的沧海石盒接过，礼貌道：“有劳徒弟费心。”
说着她便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时，裴沉岚已经走了，在一段一段的光亮里，背影深深浅浅地远去。
暮言也安静地回了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困意却莫名消了不少。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坐了起来，好奇地把收在床头的石头盒子拿出来。
将灯点上，她把盒子放在灯旁，左右细细看了看，盒顶上的图案原来组成了一个“言”字。
她讶然不已，看来她这个徒弟真是有心了。
暮言已在千初编撰的书里背下许多灵材。这块沧海石，无论重量和成色，都属上品里的极品，还是块完整的，不知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样的好东西，还被拿来只雕了个盒子。
她抿嘴笑了，不过自己一个凡人，也只有做成盒子能用得上了。
不知有多大，可以装些什么，她掀开盖子一看，里面响起机关的“咔哒”声。
原来盒子里是有东西的，暮言好奇往里瞧，随着盖子翻开，两只洁白风铃吊在里面。随后又是两声“咔哒”，接着风铃开始摇晃，发出轻灵的声音。
她立即摁上盖子，慌张地隔着墙壁瞧了眼裴沉岚住处的方向。
没……听见吧？
可是……她看看他送的礼物，也没什么吧？
可是……为什么要睡前看呢，这么晚了，岂不是显得自己迫不及待？
暮言抱着它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默默地包了张布在外遮灰，小心地放回床头的柜子里。
**
燃尽的通灵香在清晨的微凉空气里拖出最后一缕白烟，从梦中回归现实的南晏呆坐在床榻上，目瞪口呆许久回不过神。
裴沉岚为什么学自己说话？
南晏震惊地眼睛都忘记了眨。那她岂不是也知道自己的心思？
海面逐渐铺上晨曦金光，南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后面的事他不敢想，连暮言都不敢再想起。
他怕看到她疏离漠然的眼神里，会有他无法预计的意味。
南晏心慌意乱，跳下床从浮岛背面飞走，以需要养病无法伺候辛淮岚为由，去找洛知疏请了不定天数的休养假。
争夺前四为重中之重，这几日的论道讲经南晏又不能藏在浮岛不去学习感悟，想了想便去找绍祈年一起出行，叮嘱他要是看见辛淮岚在附近就告诉他。
“在大庭广众喊先生大名的时候不是挺狂，背地里怂成这样？”
绍祈年坐在无相宗和水魅殿的讲经场，无精打采地听着满场的讨论，旁边的南晏头上裹着块紫布兜帽，警惕地左右环视。
他无可救药地摇头，“你跟个贼似的，这副样子更明显了！先生要是来这里，第一眼看到肯定是你！”
南晏明白这话，可是他头发太短了，和裴沉岚太像，不戴帽子，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
这样过去几日，绍祈年从来没这么刻苦修炼过，愣是被南晏逼着一起看了完完整整的两场论道。
多亏又轮到了束魂教的切磋场，他才终于能在自己浮岛上歇一天，放空脑子。
面前的南晏还在潜心修炼，绍祈年快憋疯了，欲哭无泪地劝他，“哥，喊个全名而已，这都多少天了，先生真想收拾你，你早没了。”
南晏也觉得在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她真要对梦有什么反应，早有反应了。
可南晏不敢回去面对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会因为自己像裴沉岚对他好些，还是会更疏远。
如果是疏远，他的心又慌乱起来。
如果是对他好，那么这个好，是对他的还是对裴沉岚的。
南晏眉头紧缩，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她希望他有裴沉岚的影子吗……
绍祈年见他把指节捏得发白，以为是因为疼痛，担忧问：“你伤好全了没？”
南晏从混乱的思绪里出来，回答他，“外伤已经好了，内伤再过两天就好了。”
“你对面那哥们太狠了，那天其他的结丹场我也看了，就你对面那个鸩行弟子是个心狠手辣的。”
绍祈年想起来就后怕，“还好最后是咱胜出，第五稳了，就等和无相的那场了。”
提到雪之初，南晏就记起他在暮言面前的那副表里不一的模样，没好气地眯起眼，说：“他是想得先生青睐。”
说到这个南晏就又想起，雪之初说先生是和他约好，才会去旁观的，再想到他昏迷时暮言目不斜视地朝他过去。
他们暗地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关系？
“不是吧……”绍祈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量他也是个水魅常客，口味这么重？连先生都能看上眼？”
闻言南晏暗暗咬紧后槽牙，无话可说，又发觉不对，挑眉惊呼：“他还和水魅双修？”
“在魔道不双修的人，要么是心理上不行，要么是身体上不行。”绍祈年奇怪地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子。
他怎么能这样？他配追求暮言？
南晏想起暮言每次对他的态度还格外好，胸口更闷，她什么眼光。
见他脸色越发阴沉，绍祈年顿时感到后背发凉，赶紧找补，“修为比我高的都是心理不行！身体都倍儿棒！大哥你别出去乱说啊！”
话音刚落，他就“腾”地站起身，把绍祈年吓一跳。
“走，捉奸去。”
南晏说着就拎起兜帽外衣，边披上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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