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活人以为钱上多印刷几个零，把元宝越叠越大，过世的亲人在地下收到的就越多，这是完全错误的想法，也是完全实现不了的。”
“其实所有焚烧下来的钱币，都会按照斤两和里头蕴含的思念啊，信仰啊等念力，先进入管理机构的库房，鬼魂们可以拿着这些焚烧后的钱币按比例来兑换成阴间的官方通行货币，具体能收到多少钱，就看后人有多诚心了，如果是随便在香烛店里买的元宝纸钱，那自然换不了多少阴间货币了。”
游殊道：“这么说，新丧的鬼魂和死了几百年的老鬼，哪怕拿着同样分量元宝，兑换到的数额也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了，人刚死，上头的人是会比较怀念的，等过个几代，哪怕享有祭祀，蕴含的思念之情也是大减了，如果后人把这祖宗忘了，自然也就收不到钱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鬼魂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见游殊面露唏嘘，那同事道：“不过呢，我们阴间的钱还是很经用的，跟你们这动不动经济危机的不同，几千年来虽然兑换比例有变动，总的来说还是在动态平衡的。”
这鬼倒是与时俱进，嘴里的现代名词一套套的。
游殊道：“那除了钱，烧下来的衣服纸扎香烛鲜花等物，也要经过兑换么？”
同事摆摆手：“这倒不用，除了货币，烧啥都是你自己的。”
游殊若有所思。
同时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那鬼去投胎了，后人还在继续烧钱烧物的话——”
那鬼理所当然：“那自然是充公了。”
游殊哦了一声：“再冒昧问一句，这个货币机构的管理团队是？”
那鬼露出一个你怎么这都要问的表情：“哪有什么团队，是老大在管啊！”
游殊：“哦——”
殷主任原来还是阴间的比尔盖茨啊，失敬失敬。
说人人到说鬼鬼至。
游手好闲到这个点才出现的殷大主任揣着手，耳朵里插着两根耳机线，踩一双印着某虚拟歌姬全身照的拖鞋，施施然走了进来。
见游殊正微笑看着自己，懵逼了几秒钟，不由自主也露出了一个茫然的微笑。
其余鬼见状齐刷刷打了个哆嗦，七手八脚做起了忙乱状。
为了缓解古怪的气氛。
水行舟便把游殊租房的事情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众鬼都在感慨这房租的便宜。
殷爻却挑了挑眉。
游殊也对他挑了挑眉。
游殊有求于人，一直跟进了主任办公室。
殷爻大刀阔斧往舒服的人体工学椅上一靠，笔直的大长腿就上了桌。
游殊扯了把椅子，跟小媳妇一样侧身坐在殷爻身边：“内什么，主任，我想借两个兄弟出去一趟。”
殷爻难得见他这样：“怎么回事儿？”
殷爻：“借谁，干什么？”
游殊便把昨天的事情和盘托出：“我打一进屋就觉得里面阴森森的，那房东还各种阻挠看卫生间，再结合他着急出租这件事，这里头肯定有不对劲啊。”
殷爻：“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假意不租了，逼得他自降价格，最终以一个极低的价位租了下来是吧。”
游殊竖起一个大拇指：“主任英明！”
殷爻点评：“那房东明知屋子不对劲，不想法解决，反而急着骗人租房，碰到你，也算得个教训。”
游殊眉开眼笑：“可不是嘛——”
“所以我想说借两个兄弟壮壮胆呗，是个好鬼呢，咱把他劝退，要是个为非作歹的呢，正好拘回来慢慢审。”
殷爻有点惊奇地看他：“你这算不算借着名头公器私用？”
游殊又往他身上挨了挨，热乎乎的手臂直接蹭上了殷爻的肩：“话不能这么说，应该叫员工福利吧。”
陌生的温度弄得殷爻有点不自然：“那，那行吧。”
游殊耶了一声打算去叫相熟的那两个。
殷爻道：“回来。”
游殊回头。
殷爻轻咳了一声：“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别去打扰他们了……那什么，我陪你走一趟吧。”
游殊从玻璃门里望出去，水行舟在煲电话粥，乾宝和乾贝把两张桌子并一块儿打乒乓球，另外几个有扫雷的，有红心大战的，有蜘蛛纸牌的，看起来倒的确忙碌的不行。
游殊：“哦——好吧。”
说干就干。
两个人当即赶到龙湾里。
打开门，屋子里果然飘着浓浓的阴森之气，游殊鼓起勇气推开卫生间，闭眼朝里道：“兀那鬼魂！这间屋子已经被罗浮街道办内勤人员征用了，你速速换个去处吧！”
说完，把头缩回殷爻背后，想想又好奇不过，探出一只眼睛看进去。
那鬼原本丧眉耷眼地抱着马桶发呆，想到伤心处便掉几滴眼泪，眼泪掉到地上，就化作屡屡阴气，从门缝里钻出去——原来客厅里的一多半阴气都是这么来的。
游殊还没怎么的呢，那鬼一听到罗浮街道办几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青天大老爷，你们总算来啦！小民冤枉啊~~~~~”仔细听，尾音里还带着点颤巍巍的戏腔。
游殊：“……”
什么情况！
那鬼哭道：“小民新死就收到了街道办发来的信息，按理自然要去报道的，只是小民死的冤枉，心有不甘啊~~~”
哭着哭着，眼珠子啪啪两声掉下来，他也不介意，睁着两个冒黑气的眼洞继续哭。
游殊惊的差点跳殷爻背上去。
殷爻被那贴上来的温热弄得一阵不自在，朝地上斥道：“好好说话！做那副鬼样子吓唬谁！”
那鬼一噤，捡起眼珠子装好，老老实实不敢造次了。
游殊狐假虎威：“我问，你说，不许再号丧。”
那鬼乖乖点头。
游殊：“我问你，你有什么冤情，可是被人害死的？”
那鬼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
游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那鬼又要哭，被游殊一瞪，收了声，字正腔圆道：“我是个农民工，是来海陵打工的，好不容易这栋楼建好了，年底老板也爽快发了工资，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打算回家过年的——”
原来这鬼叫高长江 ，生前在这片建筑地做小工，打地基的时候他就扛泥，砌墙的时候他就搅沙搬砖，等大楼建的差不离了，他又揽了钻墙打眼吊顶的活儿，反正他没啥技术，也没啥志向，平日里工头让干啥干啥。
临近年关的一天，不少包工头都把人解散回家过年了，高长江他们工头也早早把钱发到了工人手里，鉴于高长江一年的吃苦耐劳，工头还自掏腰包给他补贴了几百车票，承诺干完这一天的活就放他们回去过年。
就是这一天，高长江正钻在电梯井里打眼。
材料商曹玉龙带着俩工人来向施工方结钱，几个人走过电梯井的时候，曹玉龙尿急，解开裤子就往电梯井里滋了一泡。
高长江不防被淋了一头尿，气的直接跳脚大骂。
他气上了头，忘了半个身子正沿空，明天就要放假，他今天松懈了没系安全带，头重脚轻就摔了下去。
他站脚的铁梯位于大楼七层，等曹玉龙几个听到动静跑去看的时候，高长江半边脖子耷着，人早已经断了气。
曹玉龙吓个半死，又怕担责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伙同两个工人一块把高长江的遗体砌在这一层的墙体结构里了。
第二天，高长江没有出现，工头以为他工资到手就悄摸溜班了，认为自己的信任被辜负了，气得不行。
他想着高长江既然是这个品相，第二年开春再往出喊人的时候就刻意漏了他。
高长江的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他们那儿交通不便，又太闭塞，外出打工的男人一出去就不回家也是有的事，高长江的老婆哭着骂了一年负心人，也就丢开了手。
两头都被忽视过去，高长江这个人从此就人间蒸发了。
那鬼说完呜呜的哭。
虽然是个悲伤的故事，游殊却听得一脑门黑线，半晌只能感慨道：“高空作业一定要系安全带呀！”
那鬼哭道：“如果再有一次，我一定严格遵守生产现场安全规章制度，可是哪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啊呜呜呜呜！”
室内只回响着那鬼悔不欲生的痛哭。
在那鬼哭的时候，游殊现场连线了水行舟，根据高长江提供的信息从生死簿上查了点东西。
等高长江哭过劲儿，游殊便告诉他，距离他投胎还有七个半月时间，又问他：“高长江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我已经租了这间房子，你肯定不能在待里头，你的尸骨我会让人起出来送回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回乡看看老婆孩子。”
谁知高长江却别过头：“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老婆肯定已经改嫁，儿子也是别人的儿子了，没啥好看的。”
游殊教育他：“你一个大男人，家里的顶梁柱，七八年杳无音信，难道家里女人还傻傻等你不成，知道的是你死了，不知道的当你成心抛妻弃子呢，独生女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哪怕真改嫁了，你也不要怨，再说了，这不都是你的猜测嘛。”
高长江梗着脖子：“就怨，就怨。你说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就为一泡尿，就把命丢了，要是早知道，别说一泡尿了，就是往我脖子上屙屎，我也不能动弹啊~”
游殊听的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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