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罗浮街道办还好，一说罗浮街道办，游殊气不打一处来。
他掏出手机，也给老头展示了一下自己收到的信息。
【恭喜您已被九里桥罗浮街道办事处审批录用，请于xx日前来我司报道并办理相关手续……】
一看落款，赫然是罗浮街道办，跟老头儿手机上的发件人一毛一样！
游殊道：“大爷你看，我压根没往这什么街道办发求职信息，也没面试，刚刚莫名就收到了录用短信，这些骗子太可恨了，知道我是毕业生，也知道您是老年人，专门找人的弱点钻营呢！”
老头可不管，他抓着游殊不放：“我知道你是工作人员，小同志，说好的还有大半年，一天都不能少，你可不能不讲理！”
游殊哭笑不得，现在是谁不讲理啊？
他想甩开老头的手。
但视线扫过二人。
临近七月的天气，还套着袄，这种袄子，游殊只在电视里看到过，样式古老，用料粗糙，远远落后于海陵中老年时尚圈审美，简直像是上上辈的人了。
老太手腕上套个铜镯，连个银的都不是，行为拘束，眼神都不大好意思和人正常对视。
一看这老两口就不像被好好照顾着的样子，难怪老头对这样离谱的短信都深信不疑。
游殊知道自己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大爷，你想怎么的呢？”
老头一听，知道有门儿，忙道：“同志啊，我知道麻烦你了，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勒。”
说着又搓搓手：“我想着，你能不能陪我去罗浮街道办走一趟啊？”
……
九里桥罗浮街道办。
坐落在九里桥新区一座独栋民居里，除了位置偏僻些，占地宽广些，外观上和其他大大小小的社区街道办并无大的不同。
游殊带着老两口往里走，一个年轻姑娘与他擦肩而过，突然回头，把带着淡淡香水味的手机屏递过来，语气有些着急：“这位帅哥，问你个事儿啊，你知道沔阳是哪里吗，我在地图上怎么搜不到啊？”
游殊还没说话，老头儿眼疾嘴快：“哦哦，是不是叫你去沔阳投胎点啊，我跟你说，沔阳是旧称，就是现在的湖北仙桃，嘶——离这里可有点路程啊，安排你啥时候投胎啊，赶不不赶的上啊？”
姑娘把手机收回看了一眼，嘴里念道：“丙寅年四月十二……”
老头儿算了一回：“那还十好几年呢，来得及。”
姑娘放心了：“大爷，您到时间了啊？”
老头儿摆摆手：“嗐，到了就好了，我这是是给nen错啦，来问问。”
姑娘：“啊！那是得问问，我听说这投胎的时辰可大有讲究，下一世是人是狗，富贵还是贫贱，都从里头来，错一分钟都不成的。”
老头儿赞同地直点头：“可不是，好在我提前发现了，不然就麻烦了。”
游殊皱眉看着这一老一少无障碍交流，怎么回事儿，老大爷迷信也就算了，你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说梦话了呢。
这挂着街道办名义的骗子集团，给人洗脑的功夫有点强啊。
这时候，走到一级台阶前，台阶有点高，游殊视线正好垂着，见落后的老太太拖着脚，第一反应她要摔，忙伸出手去，预备扶一把。
谁知下一秒，老太太的脚跟穿模似的，直接从台阶上穿了过去，瘦小的身形纹丝不动！
烈日当空，游殊背上凭空升起一层白毛汗。
他从不怀疑自己双目5.3的视力，日常跟代码打交道，哪怕屏幕上唰唰飞过密集的代码群，他也能一眼抓出里头的不和谐来，常让人叹为观止。
老太太的脚的的确确是穿过去了，他不会看错。
正好这时候，姑娘也从里头出来，游殊眼睛忙盯着她。
就见她穿着细跟凉鞋的脚压根没有什么跨步的动作，并着脚，从台阶的另一头穿过障碍，浮空着飘了出来。
游殊：……
游殊被同一级台阶狠狠绊了个踉跄。
“同志你当心啊！”
一双冰凉刺骨的手第一时间搀住了他。
他抬头，老头正对着他笑。
游殊心里惊涛骇浪。
一连串不和谐在他脑中闪回。
大热天的棉袄，落后时代的穿着审美，没到清明不回家，颤巍巍但稳健的步伐，如果他之前不是怕老太太紧张，观察地再仔细点，甚至能发现这老太太是个小脚！
就在这时候，一个文员打扮的男子手里抓着张白纸焦头烂额地向外张望，见到游殊就面露喜色，奔过来把他往里搡，热情道：“你可算是来了，打印机一上午都不工作，耽误多少事儿，电脑还一直死机，简直把鬼都难死了。”
胳膊上传来阵阵冰凉。
游殊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势被推到一台打印机前，一个办公室的人（？）都满怀希望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天降救星。
这么人性化的场面，令游殊第一个升起来的念头不是拔腿就跑，而是，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
游殊木着脸：“连的工作电脑是哪台。”
于是他又被推到一台电脑前。
一接触到熟悉的领域，游殊的胆气就起来了。
电脑如文员所说卡得死死的，一点反应也没有，用有些年代感的话来形容，就是宕机了。
游殊二话不说重启了电脑，随着老旧机箱阵阵嗡鸣，老掉牙的W98桌面开启了。
游殊鼓捣了一阵，系统老是老了，大问题没有，就是连接打印机的驱动坏了，不由感慨了一句：“你们这系统也太老了，和世面上绝大多数程序都不兼容了。”
谁知文员却不以为意：“这批电脑是四十年前刚采购的，新着呢！只是最近二十年好像中了什么病毒，老是死机，诶。”
同事们纷纷点头。
游殊：……
不能跟鬼算时间，忍了。
但心里还是没忍住换算了下窗口公司每一代系统的发布年份，然后略带同情地看了看这一办公室电子盲，没忍心告诉他们，哪怕是四十年前，这批电脑安装的也是已经入土的版本。
花了点时间在几十年前早已荒无人烟的旧论坛里找到了和这台打印机匹配的驱动程序，游殊边下载边提醒道：“我刚查了下，这个型号的驱动已经停止更新了，世面上其他驱动你们的机器都用不了，毕竟老了——”
话音刚落，文员就愤愤道：“不会吧，这也太不道德了，东西卖出去难道就不管了吗，售后服务也太差了！是哪家公司，我要去工商投诉他们！”
游殊：“忘了说了，生产这台打印机的公司九年前就倒闭了。”
文员：……
游殊：“但是售后服务一直到五年前才停止。”
文员：……
言下之意，不怪人家公司，实在是你司机型太老了，而且这种老旧型号还坚持工作了五年才出问题，本身已经证明了他家产品的质量。
文员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最近不知怎的，错误一个接一个的，我已经挨说了，再下去要背处分了呀。”
游殊：……
感情你们鬼界也有考核指标的说。
仿佛看出了游殊在想什么，文员直接倒苦水：“不仅有考核，还有kpi，座座大山压塌腰，小兄弟，你给帮帮忙，让这系统，运行顺畅一点哈！”
游殊摊手：“我有什么办法，这就跟人行将就木似的，各项器官都不足了，胳膊腿儿也沉重了，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没法焕发青春了，这点——你们应该比我要有经验吧？”
说话间，驱动连上打印机，恢复任务，几页纸缓缓从打印口飘了出来。
“好了，诶，好了！”
啪啪啪啪啪——
看着重新开始工作的打印机，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集体鼓起掌来。
游殊一头黑线，太浮夸了，要不要这样啊。
不过这么接地气的表现，倒是进一步缓和了游殊心里的恐惧情绪，会被这种低级问题难倒，这些家伙，好像也不过如此嘛。
这时候，老大爷不失时机凑了上来：“这位同志啊，这么说你们的系统的确出错咧？你看我这个，怪不得啊！你看看——”
文员把脸怼过去看了看，又点开电脑上一个程序，输入老太太的生卒年和出生地等信息核对了下，满怀歉意道：“信息是发错了，您和老太太都是民国十四年生人，生死簿给安排的投胎时间是寅虎年二月初八，还有大半年呢，您别急。”
老头儿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文员安慰他：“您就放宽心，等时间到了，和老太太一起去投胎就成了，生死簿定好的事情，不会变卦的。”
老头老太手牵着手一块儿飘出去了。
游殊刚想说那什么既然事情了了，我也走了。
就见文员在显示器顶端哐哐砸了两下，气急败坏道：“破电脑，又卡了！”
看来对机器诉诸暴力这件事，是人人无师自通的。
游殊忍不住道：“没用的，它也不是人，没有挨两下就听话的道理，你不如这样——再试试这样——”
见一向难搞的电脑在游殊手底下如此乖顺，文员惊叹：“哦！哦！”
游殊又道：“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关键还是得更新换代，硬件软件都得换。”
意思是你这根本不是计算机的问题，这上世纪初的机型，承受了太多不该它承受的，早该入土为安了。
文员却道：“这是最新升级过生死簿系统啊，没有道理啊！”
感情自己刚才那番话都白说了，他压根没有听进去！
文员还在嘀咕：“就算电脑老了点，这生死簿系统不应该出错啊，都是设定好的，根本不经人手啊，一定是电脑和打印机的错，嗯！”
这话就挑战一个程序员的职业神经了，别说跟电脑和打印机这些硬件设备本不该背负这么多，就说一个程序吧，天下哪儿有程序从不出错啊，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游殊把手机的信息界面调出来给他看表示铁证如山：“你们的系统不仅出错了，甚至开始无中生有了，比如我从来没有往你们这里投过简历，却给我发送了录用短信。还有刚才那位大爷的事儿，现成的例子摆在这里，你还要否认啊？”
文员挠着头，也不很确定了：“难道，难道真出问题了？”
游殊见他还不信，唰唰几下调出后台指着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命令冲突，乱发录用短信就算了，还把人老夫妻俩吓个够呛，你们办事儿太不严谨了！”
文员：！！！
文员忽然一个滑跪抱住游殊的大腿：“你不许走，收了我们的短信，就是我们的人了！”
游殊：……
这是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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