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台。
脚下云雾缭绕，四周都显朦胧。
魏枕抬眼望着端坐于距离自己十丈左右位置上的二名长老和云外天的二尊主。
整个云外天，唯这三位最是彪悍，就连尊主魏长言都望尘莫及。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二尊主沈倦云，台上那面容最为年轻，修为武力却最凶悍的男人。
沈倦云此时一袭白衣，即便是坐在软椅上，身姿亦如那凌寒青松一般挺拔傲然，一眼看去，只觉他高高在上，费尽力气也总不可及。
魏枕曾经也这么认为过，直到亲眼见他华发生霜，眉心结印，化作浑身瘴气的魔修。
魏枕是死过一回的人，记忆里的那个夜晚，天显红月，降绵雨。
云外天尊主带领一众正道修士杀入万魔境，还未见到沈倦云，便已折损大半。
他是负着重伤硬撑着去了万魔境的巅峰，亲眼见到沈倦云才倒下去的。
只是见到沈倦云的最后一眼，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人，却是黑袍裹身，清隽俊美的脸上爬满藤枝般的妖纹。
他其实很想不通，自己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坚持跑到万魔境的最高处看他一眼才肯死下去。
虽然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一直不算和谐，但也并无什么深仇大恨。
思来想去，他都只想出了一种可能。
兴许，是不甘心他一生正派，却拜了个心性不坚，甘心堕魔的师父吧。
他耗尽力气爬上去，就是想亲眼看看沈倦云最后会怎么死！
只可惜，他到最后也没能看见，反倒是先死在了沈倦云面前。
遗憾的闭了眼，却没想到，还能睁眼。
而那日他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云外天。
这时，他才刚满十七，因着他十几年来不学无术，他那尊主爹打算给他安排个师父管束管束他。
前世他最开始便是因为瞧着沈倦云最年轻，以为最好拿捏才选了此人做师父，却没想到后来竟遭了那么多罪。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要拜沈倦云为师！
魏长言悄无声息落在魏枕身后，双目扫了一眼那方的三位，说道：“枕儿看中了谁？”
魏枕道：“太远了，孩儿看不真切，父亲可否允孩儿去近前一看？”
魏长言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一眼身后的百名新进弟子，斟酌一番，终于点头。
“谢父亲。”
魏枕表面一派平静，心里却有些嘚瑟。
这云外天年年都有新进弟子，却都只能等着被长老选中捡走，只有他是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例外。
旁的人只能被师父选择，他却能自行选择师父，且当初选了从不收徒的二尊主，那份被人羡慕嫉妒恨的虚荣感，即便是重来一次，仍是会从心底油然升起。
只不过，上一世也就因为这份特殊，让他春风得意之后持续栽了一个又一个大跟头。
这一世，一定要避开沈倦云这个混账，另择良师！
魏枕思绪流转间，便已行至三人面前。
他最先抬眼看了一下沈倦云，随即便将目光转开，打量起两位长老。
其实这二位长老也算不上老，只不过与模样停驻在二十来岁风华的沈倦云比起来，稍微年长了十来岁罢了。
加之这二位长老，许是真实年纪真的大了，也不爱油头粉面的打扮，双双留起了胡须。
也不长，两位的胡须，都将将盖住了下巴，牵了个尖尾，正好是让人看了就想去拔几根的长度。
魏枕不由仔仔细细的对比了一下两位长老的胡子，发现云边长老的似乎要长那么一截儿，但他模样更俊些。
至于景真长老……嗯，胡子短些，面相老些，且脾气也差些……
思量一番，魏枕决定选择云边。
忆起前世，云边虽只是个师叔，倒也一向温柔，待他可比沈倦云这个师尊待他好得多。
要不说人家是云外天最温柔的人呢。
这脾气总归是没得挑的。
魏枕想起当年那个被沈倦云的容貌蒙蔽了双眼的自己，到现在都还想跳过去给那时的自己两耳刮子。
魏枕想着，便张口准备指云边，余光却忽然瞥见沈倦云他竟懒着身子不太端庄地半倚在椅子背上，低着头，表情不耐烦极了。
魏枕：？？？
这个人，何时变得如此放纵了？
魏枕很是不理解。
他记得上一世的沈倦云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即便入了魔，却也依旧身如青松，傲然挺拔。往前走那几十年的记忆中，他从没见过沈倦云摆出这般懒散的姿态。
想着，魏枕便不由将目光着重放在了沈倦云身上。
云边与景真乃至站在一侧的魏长言见沈倦云摆出这般姿态，亦是都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各自传音给沈倦云，提醒他这是什么场合。
可收到的，却是沈倦云更加放松懒散的动作，甚至还当众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他今日这般，是摘月台上所有人都没看懂的，只觉心中那个白衣翩翩，高冷傲绝的男人撞邪了。
毕竟，平素的沈倦云最是注重仪态，不止注重自己的，还看不惯别人散漫。云外天如今内外管理那么严格，其中十分之六七的功劳都是沈倦云的。
可他今日……实在……
沈倦云自知自己今日这般作态非常引人注目，且败坏好感，但他要的，就是败坏好感！
败坏魏枕对他的第一眼好感！
魏枕今年十七，但因着云外天实在太大，他又常年不在云外天待着，因此，魏枕在这儿生活了十七年，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沈倦云反思过后，深以外上一世魏枕会选择拜自己为师，多半是因为他言行太端正，因此，这一世，他不希望再与魏枕有什么交集，这才甘愿放下仪态做了一回二流子。
只是，这魏枕未免太过磨叽，这看他们三个都看了一炷香了，却还没选好要拜谁。
他心中甚是焦灼，于是抬眼大略扫了一眼摘月台上的其他人，急切开口：“尊主，今年我亦无意收徒，便先行告辞了。”
言语间，沈倦云已经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这魏枕老选不出来，他提心吊胆的等着，倒不如自己先表明态度。总之，来云外天这么多年，除了魏枕，他便没有再收过别的徒弟。
这一世，他也不欲收魏枕为徒。
魏枕也不知为何，见他一点不看自己，转身就走，顿时怒了。
“你站住沈倦云！”
沈倦云闻言，只顿了顿，并没有停下。
魏枕见状，气得不轻，却抬步追了上去，整个拦在沈倦云跟前，忽然弯了膝盖跪在沈倦云面前。
“二尊主不愿收我为徒？”
“不……”沈倦云刚说了一个字，便见魏枕自残似的以头撞了三下地。
在他怔懵时，恍然听见少年那清亮的声音：“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沈倦云：“……”
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懵。
拜师还兴这么拜的？？
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做得很散漫很随性了，实在没想通魏枕这一次又看中了他什么地方。
是魏枕他实际更爱放荡不羁还是命本该如此如此？
若这都是命，那他莫名其妙重生回来就是为了再收魏枕一次，然后再亲眼看着这孩子死亡一次么……
沈倦云不由握紧拳头。
不行！
他蹙眉低下头看向魏枕，也知跪拜礼已成不得反悔，这个徒弟他不想收也只得收了。
只要，放任他不管，早点离开，便不会发生那些事了吧。
沈倦云思索着，缓缓松开了袖中的拳头，淡声道：“起来。”
魏枕闻声，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伸手揉了揉磕红了的额头，不满地道：“你不想收我为徒？”
方才见沈倦云那模样，他便看出来沈倦云是摆明了不愿意收他为徒，听见沈倦云方才那句话，便十足肯定。
他中意云边，沈倦云不想收徒，这不正好了。
可他却不知为何怒上心头，居然那么冲动的就跪下去直接行了拜师礼。
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沈倦云道：“不想。”
“你！”魏枕咬牙。刚才那副懒散的模样果然就是故意装模作样，目的没达成，这混蛋便就立马打回原形。
想了想，他又得意的笑了，“你不想收现在也只得收了我，云外天的规定，既拜不退换。”
沈倦云一顿，不大情愿地道：“知道了。”
“还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
你不愿意也得收！少爷还真就只认你了！！
魏枕瞪着沈倦云，大声道：“反正你再不愿意也只能做我师尊了，不退不换，师尊你要尽快习惯！”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倦云不说话，魏枕心头的气更大了。
眼见着他就要闹起来，在旁为他一顿操作惊得愣住的人也都回了神，只是，见魏枕这火气冲天的模样，都不太敢来劝阻。
这位少爷是云外天尊主的独子，自小备受宠溺，不学无术又嚣张跋扈，连尊主的话都不爱听。他平素心情平和时，大伙儿见了尚且要避开，更莫说现在这个情况。
魏长言亦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有颇多的无奈，可眼见这师父拜得跟要生死决斗了似的，他却是不得不出面阻止。
“好了倦云，枕儿既已选择了你，那便劳你好生教导他了。”
沈倦云闻言沉默良久，终是敛了心神，郑重应了一声：“是。”
“如此，今日散后本尊便差人将枕儿的东西打包送去留仙顶，倦云你便与枕儿先行回去歇息罢。”
魏长言深知，以魏枕的性子，今日之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可他也阻止不得，便只好先将人喊回去，也好过在这大庭广众起争执，影响云外天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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