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珍吃百家饭长大。十三岁时，在山间是柴火捡到了枯木丛中的游方道士。那邋遢道士见她灵根深厚，教过她几招。有基础打底，两月前就结了丹，修为比几位师弟高出不少。
在她记忆中，邋遢道士行装破破烂烂，白发比黑发多，背负一把极普通的空剑鞘，鞘内空空如也。在他们的小山村待了月余，不告而别。丘珍从村头寻到村尾，又从村尾寻到村头。
夕阳如画，晚霞似锦，丘珍抬眼环顾四周，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小山村。
既然离开了，她也没打算再回去，靠着道士传授的本事赚些小钱，四处游荡，又误打误撞地进了天玄宗。
她早早御剑来了半山腰，不见他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留下婴母代为传话，先行去了云下客栈，与那几位山民接头。几个少年都还不能辟谷，卧仙峰的诸位姐姐大都已辟谷。而未辟谷的姐妹，俱是一日两食，午餐不见荤腥，她肚里的馋虫都被饿死好几个轮回了。因而，趁他人未到，好在客栈大快朵颐一番。
几人接上头后，稍一合计，由任江流、吴臣、阎十八分别御剑带一位山民。
一切商定，丘珍手肘撑在毕方一侧，以手托腮，扔给在上的莫妄一袋肉包子：“师侄儿，送你的。”
毕方这个鸟玩意绝对是雄的，看到美人儿，便什么脾气就没了，温顺地像个大型鹌鹑，哪有方才一翅膀把任江流甩得爹娘不认的架势！
莫妄早就盯上了她怀里的肉包子，一边咒骂毕方好色，一边犹豫着是否要道谢。想想要对着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喊师叔，着实难为情，更甭提还要说道谢这类肉麻的话。
可包子的肉香直往心窝窝里钻，美食当前，怎可辜负！
他囫囵吞咽着肉包子，自动忽略她的逗趣，含糊道：“……谢谢师叔~”
丘珍俏丽一笑：“乖~ 不客气……”
莫妄：“……” 吃人的嘴软！
百里之遥，御剑不过一炷香。
石鹿山近极北之地，却是一座宝山。
为什么这样说呢，深冬时节的北方之山，大都光秃秃的，花草枯萎，树叶脱落，裸露出底层嶙峋的山石，说不出的萧索苍凉。
石鹿山不一样，山石林立，松柏翠竹枝繁叶茂，灵花异草竞相生长，几道瀑布飞流直下，好不活泼。
虽是宝山，又不见修仙之人踏足。
奇哉怪哉。
莫妄耸耸鼻子，隐约感觉石鹿山不太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天生可感知各类精怪妖鬼的气息，石鹿山的妖气不重，可偏偏令他脊椎发凉，似乎有隐隐邪气被外放张扬的妖气有意遮掩。
他琢磨着，不觉沿山路走了两步。
吴臣紧跟两步，拦在他前面：“小心，有妖气！”
任江流回怼道：“用你说！咱们此行不就是要除掉石鹿山的妖怪吗？”
少年话音将落，一浑身黑气的人形骷髅尖叫着冲出大山，仅剩白骨的手指死命地抓挠挂着腐肉的脸颊，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空洞的眼眶似在诉说无边痛苦。咽喉镂空，胸腹下是两排白森森的肋骨，真不知那凄厉哀怨的声音是如何发出的。
走在最前方的任江流被突如其来的「人」吓得停了脚步，丘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其拖到身后。正要拔剑相向，却见那人直直地冲向被安排守在山脚下的山民。三位大汉哪见过这种情形，纷纷捡起脚下的木棍、石块，充当防御的武器。
腐臭的气味弥漫半空，细密的蛆虫蠕动着逃出颅骨，骷髅张合着两排惨黄夹着黑血的牙齿，像是在用力地传达着信息。
“仙人，救命啊……”
山民的腿抖如筛糠，哆嗦着后退，眼瞅着退无可退，紧闭双眼，大呼救命。
阎十八距几人不过几尺距离，身影一闪，便横在他们中间。双指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架尸身，喃喃道：“有意思……”
丘珍几人也调转方向，围了过来。任江流方才被吓得失了态，羞得满脸通红，为了挣回面子，走在最前面，听到阎十八喃喃自语，问道：“什么有意思？”
阎十八道：“你说这……东西，是人？是尸？是鬼？还是什么？”
任江流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一时竟难以回答。
人有肉身为载体，这玩意烂成这副鬼样子，肯定不是人。当然也不是鬼，鬼大都无实体，虽已日薄西山，但阳气仍盛，低等层级的鬼无法出来活动。又见「它」行动灵活，似乎还残存着意识，亦非僵尸等众。
“活人骤然受惊，三魂七魄离体，即至死亡。可若有一魂尚存，仍能驱动肉身，依着生前的记忆和轨迹行动。但肉身会逐渐溃烂脱落，直至无力维持生魂，彻底死亡。”
丘珍淡淡说来。生前游历时，她与活死人打过几次交道。一般来说，他们不会害人，只会感到肉身腐烂的痛苦，等他们意识到自己非人时，大都愿意回到家人身边，与珍视之人好好道别。
说罢，她目光扫过几位山民：“几位大哥，还请你们仔细看看，可是你们相熟之人？”
这还看个鬼啊，都烂成这副样子了！
几个大汉唯唯诺诺，谁都不肯第一个睁眼。忽而，左首的那位发觉脖颈处有寒冰锥刺皮肤，本能地抬手去碰，却摸到了锋利的剑锋，只听少年冷着嗓子道：“睁眼！”
受到威胁的大哥豁然睁眼，推搡着另外两人接连睁开眼睛，第一时间不去看骷髅，却是恐惧地望向他背后，好像威胁他们的少年比那骷髅还要可怕数倍。
莫妄浑不在意地收回出鞘三分的利剑，冷冷道：“仔细看清楚了。”
他这土匪般的行事做派，甭说几位大哥，就连丘珍几人都傻了眼。吴臣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提醒道：“汪儿，这样蛮横是不是不太妥当？”
莫妄眨眨眼反问：“有何不妥？”
阎十八笑眯眯地揽过莫妄的肩：“没，妥当的很……师侄儿，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曾变呢。”
“变？” 莫妄狐疑地与他对视，怎么说得好像两人相识很久一样？
正在他疑惑间，中间的虬髯汉子双目圆瞪，不敢置信地吞吐道：“他……好像是我们村里的小霍……他脖子里挂的玉环我见过……”
左首的汉子点头附和：“真的是他……可惜了蓉妹子，年纪轻轻，哎……”
……
莫妄看得真切，骷髅头颅微微晃动，像是在点头。
任江流惊呼：“他回应了！”
最后一抹日光隐于山后，天地骤然变色，周围霎时漆黑如墨。
剑光一闪，削去骷髅突然抻向任江流的手臂，两截挂着腐肉的白骨接连落地。
借着明亮的剑光，众人看得清楚，汩汩黑血从骷髅空洞的眼眶流出。刹那间，花草树木枯黄落败，流水冻结，鬼声尖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
石鹿山荒凉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孤冢。
良久，任江流才想起呼吸，心有余悸地问道：“怎么了？”
丘珍的一剑护住了任江流胸前皮肉。她未曾预料到，骷髅会性情大变，与往日接触到的活死人不尽相同。
又是一道白光，骷髅被符咒紧紧锁住，痛苦得像是被放在笼屉中蒸煮。她把发狂的骷髅收进锁妖袋，大喝：“先离开这！”
阎十八食指轻轻点在虚空中，山民普通人看不到，他们几人却看得清楚。手指碰到的地方泛起微微气波，石鹿山周边已被下了结界！
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吴臣下意识地挡在莫妄身前，浓眉紧锁：“师尊不是说只是小精怪作恶吗？小精怪都有如此神通！？”
觉察到危险，金如意终于舍得从莫妄怀里钻出，摇身一变，一副窈窕俏公子的模样。他也是修炼的小妖，对同类自有感应：“小主人，此处的精怪很是邪门，要不要呼叫恩人？”
想起临别前向归川洒脱无情的背影，莫妄恨恨地咬着后槽牙：“不用！传唤咒出不了结界。”
他说得不假，既然有人有心下了结界，自然是不想让人出去，更不会任由符传宝物流出界外。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靠自己！
莫妄摊开掌心，盛开一束淡蓝色焰火。虽不旺盛，但对他们几个来说，够用了。
凄厉惨绝的鬼声不绝于耳，活了的藤蔓在鬼声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在诸人脚底蔓延开来。最先被藤蔓攻击的吴臣大喝一声“小心藤蔓”，将面如土色的山民收入芥子壶，白无痕出鞘，唰唰几下，斩落顺势盘桓而上的藤蔓。
藤蔓长势不减反增，源源不绝从山顶倾泻，一味砍下去，灵力迟早被消耗殆尽。
任江流灵机一动：“师姐，咱们放火烧了它们！”
……
丘珍与他并不熟，强忍住敲打他的冲动，咳了一声：“师弟，咱们也出不去。”
任江流讪讪一笑 —— 还真是！火烧不是最优解。
阎十八冲几人道：“坚持住，我去找根源。”
说着轻巧地拎着探测仪——金如意的后领，就往藤蔓涌来的方向跑去。金如意大呼：“小主人，救我！” 莫妄淡淡地移开视线，转而望着黑压压袭来的尸群。
不，不止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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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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