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外，停靠一辆驴车，板车上架着竹篾编成的药筐，周围再也旁人。
“人呢？”
南亭说：“可能先回去了。”
贺千帆问：“记得那人样貌衣着吗？”
南亭努嘴，说：“很遗憾，主子。送药来的只是医馆中的学徒，不是您想见的人。”
贺千帆白了他一眼：“在屋里的时候你不说，非要出来才说。”
南亭看似无奈地指向那三大筐药，嘴角翘起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贺千帆头回在南亭身上感觉到“狡黠”二字。
“这筐子太多，我一人搬不回去，凤执守在床前，郎君受不得累，只您空闲。”
理由倒是理直气壮，但从南亭嘴里说出，还是让他不太适应。贺千帆浮夸地眯起双眸，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量他：“你别是凤执假扮的。”
南亭左右手各提起一个药筐，说：“我是谁都好，您先受累抬回去一筐？”
筐子有些分量，里面全是实实在在的药材，按量捆成一包一包的堆在里面。
贺千帆把最后一筐药卸下车，说：“咱不能白拿人家东西，这药有价，得按价付钱才是。”
“怎么付？付多少？”南亭已经跨入府门，又停下转身好奇地看去。
贺千帆径直走向南亭，他欺南亭腾不出手来，趁机一把拽下他腰间钱袋。在手中掂了几下，悠哉道：“大差不差吧。”
话落不等南亭反应，直接扬手将钱袋丢出，钱袋砸中驴臀，又砰的一声，精准地弹上车板。驴受到惊吓，腹部明显一涨一瘪，大声嚎叫。随后，撂起蹶子一溜烟跑了。
贺千帆笑看它远去，朗朗道：“走吧。回去交差了——”
一转脸，南亭满目幽怨，无声宣泄不满。贺千帆托起筐往里走，哄道：“回去还你。侯爷我可不像那严承嘉一样，搜刮‘民’财。”
二人一前一后，他双手并揽药筐于胸前，低头看了眼那些药，又说：
“对了，劳烦你去帮我查一查，这甘南县还有哪些富户员外。我很好奇，能做出这番善举，还敢公然和严承嘉作对送药给小满的‘菩萨’，到底是谁。”
-
拆开草纸准备煎药时，贺千帆才发现，善人送来的这车药可不再是普通的风寒药，其中用的可都是名贵药材，用那药童的话来说——就是五十换也要得。
即便如此，小满喝了药也未见好转，依旧是病得浑浑噩噩，连婺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他却还是没有睁眼。
入夜，连婺挨个将几人都劝回了，只身守在床前。贺千帆回到书房，还没等刚坐稳板凳，就听有人轻叩门扉。
“进。”
来人是傅卿昭。
他来甘南事出有因，日里总是见不着人影，即便同住一处，也很少有共处的时候——除非有事相商。
贺千帆点起一支香，请他入座，无奈笑道：“好容易你我兄弟相见，你啊，却是无事根本不想着要来看我。”
傅卿昭身体绷得笔直，顺势摆弄了下自己的衣角，侧目干咳一声。
傅卿昭这点上同傅熙州有八分相像，兄弟二人都“不经逗”，但余下两分又有不同。
傅卿昭是面皮薄，稍一逗弄就如眼下般接不上话来，看着有趣。而傅熙州的理由就简单多了，他单单是因为脾气差，所以很少有人会招惹。
更有趣了。
贺千帆见傅卿昭还杵在原处，忍笑又催他落座：“知道你有事要做，但也不至于抽不出半点时间。这几日可见你阿兄了？得空了去看看他。”
傅卿昭顿了顿，反应过来他这句“阿兄”所指，听话应道：“知道了。”
贺千帆话回正题：“说吧，这回来找我，是又怎么了？”
傅卿昭便直截了当道：“阿兄可知粮仓前为我们解围的是何人？”
贺千帆懒散道：“陈武。”
“是。甘南县县尉陈武。”
傅卿昭点头。摇曳一缕烛火映出他面上凝重神情。贺千帆只等下文，过了片刻仍不见他开口，二人对坐书桌两侧面面相觑。
又半晌，依旧一片沉默。贺千帆十指相交抵在下颌，对他歪了歪头。傅卿昭不明所以，迟疑地也学他歪起头。
“没了？”
傅卿昭摇头：“没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所以呢？你认为他是熹平暗探？”贺千帆双手向后一搭，靠在椅背上。“就算他叫走了小卒，也不能完全认定此举就是在为我们打掩护，保不齐只是碰巧。”
“阿兄，若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我不会来找你。”傅卿昭正色道：“你知道陈武受罚一事吗？”
贺千帆当是什么实据，敛容屏气听了，结果就是这样？他深长叹息，又瘫坐回椅中，心中索然。
“不知道，就算是卫明哲罚他，也......”半句未完，他忽然有所察觉，身子猛然一顿后直起坐正，反问道：“陈武受罚了？我并不知晓此事，县衙没有传出消息。”
傅卿昭说：“哪里是罚在明面上的呢？他是被关在县狱，手脚尽缚于桩上。我窥见时正见他受刑，身上鞭痕密布，好生狼狈。”
贺千帆上回见到陈武，好似就是在粮仓。此后一段时日里，他遇到过卫明哲，也和那县丞李柳打过照面，唯独再没碰上陈武一次。如此想来，他应是在粮仓后不久就被关押入狱。
庭外起了一阵风，书房窗子半扇未合拢，夜风顺着缝隙钻入，倍觉丝丝冷意。桌侧紫檀云纹笔格下垂着的几杆笔被风吹得轻摇，烛光投影入墙壁，恍若叫嚣的鬼影。
贺千帆猛地推翻笔格。闷响过后，那几杆笔散落桌面，晃动的影也随之隐没：“这甘南县可真够不简单，一个个胆大妄为。他们熟读本朝律法，‘私囚官宦’，岂不知是何等罪行？”
“阿兄，问题就在‘私囚’上。陈武叫走夜值小卒导致粮仓有异，这是失职。可若卫明哲因这事动怒，大可放在面上惩治他，但偏偏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缘由。若他真是暗探，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庭北粮道运输粮草锐减，厥离与甘南之间的未知联系。傅卿昭这趟甘南之行只为弄清这两件事。暗探蛰伏多年，得他相助，定然事半功倍。
“还有一点。”
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些没把握。
性子使然，傅卿昭说话做事严谨，若非他确保无误，不会轻易说出。贺千帆倒不受此拘束，他以为不论真假错对，总得先把话说开才好。便说：“你只管先说出来，有用没用咱们也好一起甄别。”
傅卿昭只好说：“阿兄不正在找那位施药的善人吗？我向医馆中人打听到，陈武自年初起便频繁进出甘南各处医馆，大批量采买药品。”
“他一个县尉，九品官吏，俸禄微薄，哪有这么多银钱做这些？再者，他已被关入狱中，可我今日却还是见到了那送药驴车，这又作何解释？”
傅卿昭说：“这也是我在想的事情。但医馆有留存药单子的习惯，以便合账。我夜里‘借’来看了，那大单上落着的确是陈武的名字。这点不会有假。”
这些问题杂乱无章地堆在贺千帆脑中，乱麻似的缠抱。他指尖轻叩桌案，皱眉道：“光凭这些仍无法断定。不过，陈武是甘南县人吗？”
“不是。我去查了，他是前些年才来到甘南的。”
“哪一年？”
傅卿昭眼眸一转，心底暗忖着。少顷，开口说道：“熹平九年。就是......八年前。”
八年前？
这个年份，居然和探子派出时间对上了。再细想其余诸事，若他身份单只是甘南县尉这么简单，那么这些就太过凑巧了。
或许——陈武就是那名熹平暗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小贺的推理还原本。阶段性任务一：找出熹平暗探。暗探是不是陈武？ （目前还原度：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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