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欲|火轻起，横连晚霞，火了整片天。
宣融隋嘴角微抽，忙道：“仙师，我们出戏了。”
晋楚卿：“嗯。”
“当时……你我……算了。”宣融隋讲到一半，又不想重提，撇开了脸。。
那样的场景，都是男人，其实……心知肚明的。但幸好，那日雪大，他嗅进体内的春药还不算多。
没毁了大帅的一世清誉。
那夜，他将细雪往怀里揣，往脖子上抹，虽冷，但一切还不算太糟。
两年前的冬天，他以为很遥远，可是，没忘就不遥远，入戏一场，便什么都记起来了。
晋楚卿眉峰轻挑，追问道：“嗯？什么？”
“当时，你……”宣融隋话锋一转，清了清嗓子，道，“你和纳兰将军原本就没打算开战？”
“对。”晋楚卿对这个突转的问题不太满意，明显地敛了敛嘴角，挑起的眉也续上了些许无奈。
宣融隋见晋楚卿这神情，自然地以为晋楚卿是心有怨气，在怨他，原本该是没有战火的边塞，平添了灾难。虽然……最后是胜仗。
宣融隋捏了捏手心月牙状的两枚铜片，想着事情，没顾上力气大小，给手心干出了深浅不一的道道月牙状红痕。
宣融隋：“抱歉，大帅。”
“何须抱歉。”晋楚卿知道宣融隋是误会了，上前两步，腰背挺得很直，像是无人能击破的铜墙铁壁。
对上宣融隋眼底的愧疚，他淡然的眼神中划出坚定与无奈，他腰背微往前倾，浑然天成的尊贵中显出唯为你臣服之意。
“融隋，原本是无战，但是，就算是无战，没有压制，没有实力的征服，不出半年，还是要战上一战的。”
“当时，你们断了匈奴军的粮，仗好打了很多。”晋楚卿凝视着宣融隋突变的眸光，续道，“虽算不得是不战而胜，但是，代价比预期要小，战事没有预先设想的来得久。”
“融隋，战争就是要有输赢的，也是定然会有伤亡的，那时的结果我很满意。起码，力量和制胜权掌在我军手里，那就足矣。”
宣融隋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晋楚卿开口，坚定道：“陛下也无须抱歉，本帅说过的，给陛下打一辈子的仗，一辈子的胜仗。”
“融隋替我给匈奴军使绊子，我很是欢喜。但更担心你的安危。”晋楚卿顿了顿，一脸正色地语重心长道，“下次，可不许了。”
宣融隋抬眸，满腔的话堵在胸腔上。
“出戏了。”晋楚卿仰头见天，见那消散得差不多的边塞青天，又收回眼，看着眼前的宣融隋，伸手道：“既已出戏，那走吧，雪大了，一起回江南吧。”
“嗯。”宣融隋也探了手。
青蓝长袍沾着地上残落的雪，银甲连雪，伞下二人，打江南过，赴冬日约。
白日，棠梨园里戏腔婉转，对面琉璃坊里歌舞声一重响过一重，却不及戏台搭好曲声起，来得安心。
今日儿，棠梨园来听戏的客人还真是多。
万殇华从天桥上绕过，一身鲜艳的红衣坠地，她拖着华丽的裙尾，手上缠着圈圈解不开的红线。
百花街上横着天桥，由天桥引路，便可由琉璃坊的顶楼直通到棠梨园的楼顶。
“仙师，你来了。”万殇华把红珠帘往旁边一拉，扶帘而出，一道曼妙的身姿从珠玉间隙里出现。
晋楚卿朝万殇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位便是仙师领来的名角吧。”殇华双眸从宣融隋的脸上过，细看面前人的身量，“果真不错，百闻不如一见。”
宣融隋温声谢道：“姑娘过誉了。”
万殇华轻摇头，倚靠在楼顶的金栏上，淡定地转身：“也非过誉。”
她眉眼一弯，面上含笑，轻挥了纤指，弯了弯身，引在前边，宣融隋和晋楚卿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万殇华迈着轻盈的步子，红袖拂动，拾着白玉阶而下，道：“仙师时常同我提你，是难得一遇的角儿，从前觉得可能是仙师怜惜爱徒，自有夸大之处，但今日一看，仙师教的徒儿，自有仙师之仙姿，又怎会有差。”
宣融隋负手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但心还是莫名地咯噔了下。
他移目，看向晋楚卿，晋楚卿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但宣融隋还是没有错过晋楚卿面上如春日晴光般的得意，好似万殇华这话说得不假，正得他心。
他是仙师的得意门生。
晋楚卿一向面色故作淡漠，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脸上掀起波澜，神色异常，只是一眼，就被宣融隋捕捉到了。
宣融隋嘴角噙起笑，对上晋楚卿递过来耐人寻味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抿紧嘴角，压下跳出心头的雀跃。
晋楚卿：“自然，我就说了，我的徒儿自是极好的。”
“世间极好。”晋楚卿补充了一嘴。
宣融隋垂着眼帘，鸦羽长睫投落暗处，听到晋楚卿突然而来的一声赞誉，眸光一亮，凤眸微微上挑，眼底幽暗处如遇金光，先前的幽沉寒意荡然无存。
白玉阶楼道虽然宽阔，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并肩而立，也显得方寸之间，没那么富余了。
宣融隋被晋楚卿言语上的夸赞弄得不好意思了，他抬起手肘，就往晋楚卿胸膛上来了一撞，作势，劝晋楚卿不要再说下去了。
晋楚卿故作轻痛，装模做样地闷哼了一声。嘴角一扯，忽地笑了。
宣融隋抬眼，万殇华姑娘顿步，转过身来，手上缠着长长的红线，一个劲的搅动。
万殇华的视线在宣融隋和晋楚卿之间来回流转，柳叶眉一挑，来了点儿兴趣，只是一眼，仿佛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宣融隋见万殇华转身停步，抬手摆了摆，道：“姑娘谬赞便足矣，仙师再来一句，我真就承不住了。”
“何意？”晋楚卿眼底的笑褪去，剩下的只有沉黑隐晦之色，他道，“为师夸不得，就得姑娘夸，融隋才愿意听？”
“是吗？”晋楚卿嗓音极沉地嗯了一声，说着，又斜了宣融隋一眼。
宣融隋往身侧瞟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清楚，因为熟悉，所以他清楚晋楚卿此时心情算不得很好。
但听在耳中，总觉得晋楚卿这阴阳怪气的语气里竟还冒了点儿性子。
想是他错觉。
宣融隋晃了晃头，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转头，将这一切都归为晋楚卿的调侃。
万殇华像看破一切地支起一只手，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两人齐扫过来的眼神，清咳了一声，转身，继续把两人往棠梨园二楼后边直通的旷地带去。
她用余光往后瞄了一眼，嘴角轻轻一勾，手上的红线将她左手上的五根手指缠得生紧，她抬手，指着一间金碧辉煌的观。
“仙师领了爱徒回家，放我家乡那儿来讲，堪比顶礼……”万殇华一顿，又道，“……就是顶礼。”
“来日爱徒既要上台唱曲，便先在此地拜过戏祖师爷吧。”殇华说完站在门口，由着晋楚卿将宣融隋领进戏祖师爷的，眼神落在两身干净的袍子上，一直追随着。她食指缠住了红线，抬到下颚处，略有兴致地点着自己的下巴，挑起一边眉，若有所思。
宣融隋进了观，扫视一圈，案台上放着供品，都是干净新鲜的果子，看来，来这棠梨园拜戏祖师爷的客人还是挺多的。
他匆匆扫了一眼，神像，供品，香火炉，轻烟，旁的神佛有的，戏祖师爷一样都没少。
不仅没少，还更多。
宣融隋淡定地看完一圈，唯一不同的是，神像前还搭了个漂亮的戏台子，红色的，和棠梨园一楼的名扬红色台色泽一样，但是，可能受了香火焚烧和熏陶，这神像前戏台上的红漆莫名透着庄重和虔诚……
……引着他，一直勾着他的魂儿。
“喏，燃好了。”晋楚卿拿了三支线香，左右摆了摆燃起的明火，又掸了掸上头蹭着的灰，待掸尽余灰，他伸手，把香火递到宣融隋手中，“融隋。”
宣融隋左手接过三支线香，依次由中间，至右边，最后到左边，与晋楚卿一起把燃着的香往炉子里插。
宣融隋微仰头，站在戏祖师的神像前。
他瞧着神像总觉得说不上来的熟悉，仿佛认识了许多载。
晋楚卿垂在银袍下的手一紧，他转头凝视着宣融隋，想从宣融隋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其他异样的情绪，这一望，望得久了，他都没察觉出来。
宣融隋眯了眯眼睛，先前粗略看了一圈没发现，如今仔细一看，这戏祖师爷的模样竟与晋楚卿有几分相似，虽看不出皮相，但是骨相极像。
一样的淡泊表象下压制着沉淀千年的韵味。那韵味里头藏着赤露露的清誉，长身如玉，神圣不可侵犯，仿佛天生就是个清白淡漠的人，一点邪祟都不能近他身。
清清白白，如梅在雪里绽开，云低盖，雪弄梅，如霜雪庄重的脸，牵出戏曲妖冶的悠扬。
戏祖师爷的神像往这一摆，观子里头都亮堂了，满是神性。
宣融隋愣了神，往那尊神像的鬓角望去，黄帘被拂过的天外风扬起一角。宣融隋瞳孔微缩，那戏祖师爷神像的眼尾的红痣，如朱砂般，在清冷的神面上加持了妖冶之姿。
晋楚卿目不转睛地盯着宣融隋脸上的反应，绷直的嘴角松了松，眼中颤起波动。
宣融隋再望上看，又看不真切了，仿佛刚才所见都是他的错觉，他暗暗地收回了眼神，压下心上狐疑。
晋楚卿察觉到，便立即收回眼神。等宣融隋再抬头往左侧望时，晋楚卿已然熟练又端方地双手合十。
“来。”晋楚卿偏了偏头，示意道，“融隋，一起拜祖师。”
宣融隋点了点头，微仰头，站在戏祖师的神像前。
砰的一声，一左一右两人一起跪坐于蒲团上。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宣融隋，字黎，为人君。”
“阿黎向戏祖师爷祈求，祈愿风调雨顺，戏幕开，戏幕落，事事欢。父母期我为天下黎明，我既为人君，享天下养，必以己之身，福润黎民。”
“望……戏祖师爷容我得偿所愿。”
宣融隋起了身，祈愿许给了戏祖师爷，神像淡漠神性萦绕的面容出现了裂缝，有光透进来，穿透裂缝，光打在神像的眼角红痣上……朱砂燃。
光照漫延，散开，照得整个观金碧辉煌。
晋楚卿眼角的红痣也是唰的被光照拂到，微微泛着亮。
“我知道了。”
“会保佑你，还有……你的所愿。”
戏祖师爷的神像后头通过去，是文曲星君和武曲星英招将军的神像。
宣融隋偏了偏头，脸上露出探究的神情，“为什么文曲星君和英招将军的神像放在同一观中？”
晋楚卿仰头，眼底露出的光透着丝丝神性，他道：“天上的神官关系都很好，大家都不计较这些的。”
“仙师怎么知道？”宣融隋问完，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差点忘了，仙师你说过的，你戏仙术修习得极好，入了戏仙道，所以，天上之事知道一二也是正常。”
宣融隋眉眼一舒，偶然中，他曾窥见晋楚卿与旁人的不同——
他刚学入戏的时候，就惊奇晋楚卿教习的戏，是从戏剧中引申出来的戏法，那种能于戏中看世俗，见苍生的戏法子让他大为震撼，他无法不相信天上仙境是存在的。
之后，晋楚卿教他唱戏入戏什么的，他也便相信得更为顺其自然了。
并且……还挺乐意学的。
晋楚卿做他仙师，同他说，天上有九重阙，最开始的时候，天上也是没有戏台子的。后来戏祖师爷的现世，因着戏祖师爷与戏曲儿的渊源，云巅之上的第一重天得了戏缘，再后来，戏灵仙神来了，戏祖师爷便在第一重天搭起了戏台子。
而晋楚卿也在天上谋事，与戏祖师爷相熟。
传言。
戏祖师爷座下育有一个恶灵，听说恶灵虽于众神官口中口碑不好，但是恶灵由各神官心念而生，各神官也不好说些什么，再加上戏祖师爷偏爱那小小恶灵，所以那恶灵算是天上的小霸王，日日在天上横着走。
而天上只有祖师爷唤这戏灵仙神为戏灵，旁的神官都唤其为恶灵。
宣融隋曾问晋楚卿，他下凡间来，是不是因为惧怕天上那个小霸王。
晋楚卿说不是。
恶灵下凡了，戏祖师爷记挂，因着他同戏祖师爷相识，所以便请缨下凡来，替戏祖师爷找那恶灵。
想到这，宣融隋心里闷闷的。
晋楚卿找到恶灵后，定然是洒脱地走了，不会再是他的仙师，更不是是他的大帅了。一瞬间，他生出了邪念，他有点不想让晋楚卿找到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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