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融隋：“仙师同我讲过。”
宣融隋：“是戏灵吧。”
“戏灵就是恶灵，恶灵亦是戏灵，是同一灵。千年前，戏灵降落在戏祖殿。”万殇华话锋一转，“不过，众神官都爱唤那少年为恶灵，唯戏祖师爷爱唤他戏灵。”
万殇华补了一嘴道：“因着仙师和戏祖师爷交情好，所以，仙师便也唤其为戏灵。”
“仙师同我说过，天上那位戏灵天赋极高，纵是这般天姿，那戏灵为何要被众神官唤为恶灵？犯的错真得很大吗？”宣融隋不由地问了一嘴，“听说，仙师是为了找那……戏灵才离开九重宫阙的？”
“没犯错，那戏灵生邪念，爱玩闹，自己想下凡的。”万殇华，“有戏祖师爷在，这九重宫阙上也没人会闲着没事招惹那戏灵。”
“至于众神官为何会唤其恶灵，还是有些渊源的。”万殇华摆了摆手，瞥了眼宣融隋异样的神情，继续道，“这小小恶灵，就是天生的恶种。”
万殇华说着，好似被一股劲给扯住了，欲说出口的话刹住了。她抬眼，看了看宣融隋未大变的脸色，这才又道，“那小戏灵……个头不大，倒把整个九重宫阙搅了一遍，他在哪儿，哪儿就鸡犬不宁。”
宣融隋心里莫名砰砰跳，他压下异常，温声道：“这有什么说法吗？”
“就比如拿那文曲星君和武曲星君英招将军打个比方。”殇华双眸一转，“文曲殿位西面，武曲殿位东面。”
“文曲星君镇西方，擅文弄墨，英招将军镇东方，爱舞刀弄枪的。这两位神官因所擅长之处不同，谈不到一处去，互相看不惯。”
“文臣不喜武将粗莽，武将轻视文臣一派清高，这也是常在明面上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殇华说道，“角儿，你称帝，也是深谙其中的这些个弯弯绕绕的。”
宣融隋偏头扶额，确实，那日上香前后，晋楚卿还瞧不上晏卿和南卿，言语中多为诋毁，他倒是能辨出一二。
宣融隋点了点头，不免赞同道：“确实，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文臣武将多少是会摩擦碰撞。但……文臣誓死谏言的文人风骨和武将护国安宁镇守边疆的忠骨是顶顶好的。”
“文死谏，武死战，天下方得太平。”
万殇华听到这，不免多看了眼宣融隋。
“正是如此，文武和为上策，若不和，是大祸。”殇华接道，“原本文曲星和英招将军一个镇西面，一个镇东面，相隔甚远，互不打扰，就算是他二人互相看不上，但隔得远，冲突少，问题也不大。但坏就坏在……那恶灵，恶灵一来搅合，无端成了两位神官的羁绊。”
“恶灵不知道生了什么念头，非得在两位神官之间横空插一脚。”
“先是跑去文曲殿，把文曲星君最宝贝的那方琉璃玉台用刀劈了，劈完就跑，只留下英招将军的紫霞唐横刀，倒挂在文曲殿前，留予文曲星君，去闹星君的心。”
“那会儿，文曲星还在凡间，给人间求功名的书生子弟点文运，还未回天庭。那恶灵便抢先一步，紧着去了英招殿，将文曲星君的宝墨都泼到英招将军的兵器库里，刀剑枪棍，银鞭……无一幸免。”
“等英招将军回了殿中，瞧见这番景象，角儿，你猜说了什么。”
宣融隋的脑海中萦绕着一句中气十足的话音，他仿佛曾如庄周梦蝶般窥见过同样的景象，他不假思索道：“将军的兵器要沾血，不是沾墨水的。”
万殇华：“是了。角儿这话倒是和那英招将军说得一字不差。”
宣融隋脑中的灵光刹那间烟消云散，他辨不清方才那话出自哪个虚空，皱眉一思，找不到源头，虽是狐疑，最后想着，应当是朝中武将和文臣之间曾经争论过，讲过大差不差的话，所以，他方才一时间才有了头绪。
宣融隋倾耳，耐心地听着天庭上一桩又邪又有趣的事。
“兵器库一团糟，英招将军那是一个气啊，同样的，文曲星回了文曲殿也是一般情形，毛笔上的毛被恶灵一根根都拔了，名贵纸张也被剑给砍得稀碎。”
“刀剑枪棍连着墨，文曲殿前挂长刀，两位神官见状，下意识以为是对方所为，再加上文武两神官素来不和，渊源都是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所以，引出了一场大轰动。”
“英招将军挑明要和文曲星君在戏祖殿前的神灵台约战。还叫上了一圈的神官来围观。”
“文曲星君平日风光霁月文人风骨，为人也和善，但是那会儿，也是恼火了，应了约，上了神灵台，泼上三丈高的墨，劈开的琉璃砚台化为香火功德，打向英招将军。”
“那时，恰逢正午，人间正是盛夏读书人高中之际，殿试乡试会试，各种考取功名的时候，人间拜文曲星，烧上来的香火旺，功德无量。文曲星仙力加持，一个掌管文运的星宿，英招将军这样镇东方的武将，险些都要折了剑，劈了刀。”
“其他神官要拦，奈何遇上的是文曲星，那叫一个舌战群儒，泼万丈墨，九重宫阙上的神官也说不过，劝不下。”
宣融隋神色微变：“那后头，事情是怎么了的？”
“人间战事一出接一出，那些个信徒也来拜武神，英招将军镇守东方，于武将之首，自是香火不断。”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天上半日，人间自是半载。”
“信徒为人妻的，拜求英招将军庇护，希冀丈夫早日凯旋归来。为人母的，祈求儿子平安归来……眼见着人间半载，年关将至，入了冬。九重宫阙上也过了半日，正午一改，进了暗夜。”
“人间年关近，求取功名的信徒少了些，倒是各国君王期待早日结束，平定战事，深冬时有喜报，算是为来年添个好彩头。”万殇华一笑。
宣融隋也是明了，他心如明镜道：“年关近，众将携喜报，天子一笑赏万金……确实，年关之际，众将僵持的战事也会用尽余力去早日解决。”
宣融隋话锋一转，道：“年关时，武将的香火旺。怕是文曲星君和英招将军打了半天还未分出个胜负，夜深寒意之时，正好英招将军的神力又强上几许……银鞭沾血，紫霞唐横刀出，刀刀毙命。”
宣融隋：“看来……这文神和武神之间的大战半日之间是结束不了了。”
万殇华：“原也是如此，但是戏祖师爷出面了，银鞭沾万丈墨，刀剑相向的壮阔场面这才算是止了止。”
宣融隋：“那此事都是那恶灵所为，恶灵有出面解释吗？戏祖师爷可有怪罪恶灵？”
万殇华：“没有。”
万殇华：“戏祖师爷也没有怪罪那恶灵。”
“没有？”宣融隋皱了皱眉，总觉得荒唐。
万殇华：“恶灵没有出面解释，大抵……那时，文曲星君和英招将军在神灵台过招，那恶灵没准就在戏祖殿里看着，捂着嘴偷着乐呢。”
宣融隋面色凝重，他曾听仙师的口吻，就可见一斑戏祖师爷待那恶灵极好，但是，如此不辨是非的待人好，对另一方总归是不公正的。
戏祖师爷怎如此行事？
怕是其中曲折耐人寻味。
宣融隋似乎将自己置身于七沟八壑的深穴，眼底徒生几许忿忿不平。
殇华抬眸，见着如此神情，微眯眼，那恶灵于人前闯了祸，总是风轻云淡的做派，根本不当一回事，反而很是得意。得意的少年郎就像是一把邪气的利刃，刃气无尽，一招荡开满堂惊。
而眼前这个少年帝王，安隅江南的一方戏台，眉眼间有忿忿不平，不似九重宫阙上那般自在随意，但眉眼间亦正亦邪的气与往日如出一辙。
宣融隋眉心一蹙：“殇华姑娘，你口中的恶灵肆意胡闹，但是，仙师同我说起时，却也不是如此的。殇华姑娘和仙师总有一人多少是沾点偏见的。”
“或许……都有。”殇华揽了揽腰间漫出来的红线，翻手一转，道，“仙师同戏祖师爷一般，偏爱那恶灵，心是偏了偏。至于我嘛……”
“偏见自然得有。”
殇华直勾勾地看了眼宣融隋。
宣融隋神色一滞，他总觉得，殇华姑娘在瞪他。
但是，只是一瞬，他隐隐熟悉，又隐隐觉得是错觉。
殇华很快就别开眼，拽了一把手中的红线，道：“我当时在九重宫阙上，也着了这恶灵的道，被这恶灵戏耍过。”
宣融隋听着殇华冰冷的语气，真觉得这恶灵是犯下了滔天的罪孽了，殇华姑娘一向温婉，何时有过如此大的怒气和……戾气。
殇华刮了宣融隋一眼，语气中夹杂着霜雪和狂风。宣融隋总觉得，此时此地寒冷，若是他出了棠梨园，迎着雪籽，往百花街一站，怕都没有那么冰冷。
宣融隋圈了圈手，四指蜷着向手心，秀气的大拇指按在四指里，一下又一下地刮着指关节。
殇华默声看向宣融隋，仿佛魂魄与魂魄相撞，碰上了昔日旧友，好一会儿，她才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开口道：“当初天庭诸神佛，哪个没着过这恶灵的道儿，偏到我这，如此伤人！”
宣融隋见万殇华眉眼间浮起的怒火，刮着指腹的指一顿，忙安慰道：“诸神佛都着过那恶灵的道，那殇华姑娘着了一遍，也算不得是什么难堪的事儿。”
“勿恼，勿恼。”
“心平万事难扰。”
殇华瞥了眼宣融隋，凶手就在面前，她不恼也得恼，压下的火气蹭蹭蹭地就往上冒。但见面前人安然又稳重，尽说着让她开怀释然的话，她燃到极点的火气冲不破，缓缓地又熄了下去。
“那小恶灵呐。”殇华瞟了眼宣融隋，把手上一团糟的红线往宣融隋怀里塞了塞，故意硬着口气道，“月初升，那恶灵来了趟我的月老殿。”
“在来之前，还去了送子殿。他将送子真君殿中的男娃娃女娃娃通通放到他那袖袍里，全都……”殇华凤眸一瞪，道，“全都送来我月老殿。”
“我只管人间姻缘，系红线，哪会照顾那些个小娃娃。”
宣融隋抿唇一笑，欲笑出声，但瞟见殇华瞟过来的眼神，硬生生地憋住了这声不厚道的笑，他咳了一声，道，“那送子真君还真是要急坏了吧。”
“他急，我也急啊！”殇华差点都维持不了那副端庄的面容，好似下一秒就要哀嚎出来了，“幸好我与送子真君一人掌姻缘，一人掌子嗣，比不得文曲星君和英招将军之间的水火不容。”
“我常去送子殿串门，前脚与送子真君讨论人间姻缘，哪家小姐配哪家公子，后脚送子真君就在考虑这桩姻缘送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所以，仗着这般交情，月老殿和送子殿一团乱时，我和送子真君才没同文曲星君和英招将军那般厮打起来。”
殇华又忆起什么，气道：“原本我红线就乱，这不，恶灵将这些个女娃娃都带来，女娃娃瞧着红线好玩，从我月老殿前爬到殿后，把我刚理好的红线弄得一团糟。没理好的线，都给我缠到一处去了。”
宣融隋没忍住，嘴角一弯，溢出笑。殇华看他，搅着红线的手一顿。
殇华喊：“角儿！”
宣融隋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道：“女娃娃喜欢喜庆的红线，也是正常。她们还小，只是觉着新奇罢了。
想到什么，宣融隋又道：“女娃娃，那恶灵掳走的多为女娃娃吗？想来，还是个喜欢漂亮娃娃的恶灵。”
殇华搅了搅手中的红线，懒懒道：“不是。”
“那恶灵爱玩闹，行为又古怪。女娃娃才这般大。”殇华伸出手，在胸前环成一个小圈，道，“就这般大，恶灵应该也只是觉得好玩。”
“不过……”殇华道，“男娃娃他掳得少是因为那几日人间求子，送子真君送得多了，所以送子殿中不多，恶灵这才掳不了多少。”
宣融隋叹了一声，有些惋惜。
殇华一句恶灵恶灵的，他倒是觉得这恶灵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他想着，大抵，恶灵也就是个爱玩的小孩吧。
“殇华！”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宣融隋偏头，晋楚卿倚在金杆前，淡淡的眸子凝视着他们，清冷又沉静，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难辨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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