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乩城的畸病乱象，寻不到一模一样的前例，只能说大约是介于天墉与虚白城之间。城民遭致感染，成了丧失神志，完全只晓杀戮的畸人。此病的传染不像虚白城那样恐怖，有迹可循的是通过血液唾沫，若是被患者抓挠咬伤到，就会变成同样的畸人。与此同时，这病也变得更加难以防御和医治。光亮、高温和食盐，这些在天墉和虚白城时，尚且还算有效的手段，此刻全数失灵。
“畸目成灾，已成祸乱。”裴鹤显然心绪不宁，他扒拉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有些烦躁，“我打算去往前线去救人，虽我能力低微——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苏绮言肃然：“我与你同去。”她在听闻此事后，很快从个人颓丧的情绪中剥离。
至于阿狸，他扫了一眼识海中的《命书》，便淡淡道：“我也去。”
三人同行上路，各有心事，也未如何交流。隔日，苏绮言才发现一件早就注意到的事：“师兄怎的与你不在一起，你们找到解开方法了？”
阿狸说：“嗯。”
苏绮言情绪低落，阿狸不多做解释，她便也不做多问。
一路朝着天乩城所在方位前行，一切显然都乱了套。多数城池紧闭城门，拒不开门，于是他们一行不得不绕路前进。越是靠近天乩所在，这乱象越发明显。有些衣着瞧着脏旧的人群，显是一路远行颠沛至此，他们围在城池门下，哭嚎哀求，但城门不开。守城高墙之上，有城中卫兵看不过眼，于心不忍地丢了些食物下去。城下的流民见状，欣喜若狂，为了抢吃食物，彼此大打出手。咒骂声、哭喊声，一时此起彼伏，不绝余响。
裴鹤看不过眼，想停下帮人，被苏绮言制止。
苏绮言道：“你在这里停下，是没有意义的。你想怎么帮他们，给他们吃的？吃食不够，总有人挨饿。分摊不均，就会有纷争。你若好心地给一个孩子分了吃食，信不信，你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将那孩子毒打一顿，打到吐出来为止，甚至更凶恶一些的，会把那孩子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挖出来分了。”
裴鹤呆愕：“你将事情想得太坏了，怎有可能如此。”
苏绮言摇头：“我们尽快赶到前线据点。”
对于苏绮言的话，裴鹤终究还是存疑的，他当时未停下，只是之后路上有一次休整，附近有一座小城，他不声不响地离去了片刻。也不知发生何事，回来时裴鹤脸色惨白，之后再未靠近那些城池做过停留。
当他们终于赶前线的“辟邪会”据点，已是好些时日之后。在见到活人之前，他们先见到了一个巨大坑洞，那坑里堆满了死尸，全是烧灼过的痕迹。
“鬼医大人，裴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这个据点不在城池之中，而在荒郊。周遭是一些简单搭起来的帐篷，以供人们暂时休憩。阿狸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白色半透明的高墙，即便在白日里，也仍在微微发亮。这是面“灵力”构成的墙面。有黑影在墙后涌动，看不清全貌，俱被“灵墙”模糊了形貌，唯一清晰的是这些黑影摁在墙上的掌印。一道道人形的手掌，不甘地砸着墙，分明想要突破囚禁。伴随着那些锤击，无数不似人声的，近乎于野兽般嘶吼的叫声，在堵那“灵墙”之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而在墙的这一侧，同样并不安泰地围着一群人。
一名中年男子被捆绑着推到墙前，形容狼狈。人群激愤，不断呐喊着口号，听不清说的是甚么，似乎是“打倒神言宗”之类的言辞。
此时，身着深烟色华裳的年青人，伸手挥了一下，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后，一名少女走上前，慢慢抬起手来，指着那名被捆缚着的中年男子道：“你没想到我会揭发你罢！我希望你这样的人，不是我阿爹。一切都是你不好。是你欺骗蒙蔽了阿娘和我还有哥哥！你这个神言宗的走狗！还好我醒悟得早，我是站在正义这边的，我要告发你，揭穿你，审判你！”
她起先开口还有些磕绊和不确定，到最后越发激昂和肯定。底下的人群也不断吆喝着为她鼓掌，气氛极度狂热。至于那名中年男子，显然被拖上台前就先挨了一通毒打，鼻青脸肿的，便是想说话也说不出甚么来。
看到此景，裴鹤与苏绮言两人皆脸色有异：“这是在做甚么。”
前来接人的“辟邪会”成员，顿时语塞了一瞬，停了一下，才道：“是在……灵祭。”
灵祭，便是将修行有成的巫者杀死，作为牺牲以祀神。神言宗内部曾有如此血腥的相关文字记录，不过那都是发生在相当早之前的旧俗，如今早已取缔禁止。
“你们怎么可以——”
在苏绮言发火动手之前，一名白衣青年越众而出：“住手！你们现在这副模样，跟神言宗先前压迫残害我们时，有何分别？！”
“少啰嗦！”押着中年男人的人，立刻骂道，“区区一个神言宗余孽，居然在这大放厥词！”
“没错，没错！居然敢指教大家做事？柳无学，你以为你谁啊！不过是弃暗投明得早，立了几次功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你们看他现在还穿着白衣呢，八成心里还想着神言宗。他跟神言宗走狗一伙儿的，这个叛徒！他是叛徒啊！”
“叛徒该死！投靠辟邪会都是他做出来骗咱们的！叛徒就该死！大家伙儿上！跟他拼了！打死他！”
“……”
场面一度失控，人群越来越激愤怒，最后催生出腾腾杀意，所有人都红了眼。裴鹤在旁看得脊背发凉：“这都是怎么了？”
那出来接待的年轻人，旁观如此魔怔般的场面，一时也是心中不安。他的不安，却非是恐惧人们的暴行，而是恐惧于自己未能与大家行动一致，哪怕是因为任务出来要接人，自己会否表现得太冷淡了？他害怕自己脱离群体的意志，届时会成为被人指摘的理由，或许他也应该高喊两句口号，毕竟他离大家不远……
暴动狂热的人群，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只要有人起了头，后面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人们扑向那名白衣青年，像食人鱼嗅到了血腥味。平日里需要掩藏遮盖的恶意，此时无需遮掩。因为大家都展露出来的话，就无人是丑恶的。如果大家都这样做的话，那这就是对的。
但是。
无形的狂风陡然凭空出现，将众人吹得东倒西歪，连站立都困难，便无从考虑行恶之事了。
——神道五七，风卷残云。
阿狸伸出手，将坐倒在地的白衣青年拉起，而后冷冷看向周围，看向东倒西歪爬起来尚有困难的人群。
有人率先识出阿狸的路数：“这是神咒之术，你还穿白衣，你是神言宗的人！”
那人还要再大喊些甚么，脸上忽得重重挨了一巴掌，直将他打得就地滚了一圈。此子趴在地上，费力起身，想张嘴说话，却只吐出口残血来。他单手捂住挨打的脸，心中惊骇，因为根本没看见对方是如何出手的。这人根本就不似活的，简直如鬼魅一般。他心中怨勇一下泄气，登时住嘴不敢再多言了。
然而他不说话，自然还有别的人不服：“神言宗的狗杂碎你……”
“啪”！
这一个试图开口骂人的，被打得滚了三圈，爬起身时，吐出来的不止是血沫，甚至还掉了一颗牙。
阿狸道：“清醒了么？”
众人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这道白衣身影，无不胆寒发颤。此人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听说话声是个年轻的公子，清寒冷峻的声色宛若冰石倾倒，叫人不由得心头大震。明明帷帽白纱阻隔了视线，但众人还是能感觉到，这小公子的目光，此时正冷冷地从大家身上逐一看去。虽未对视相见，可众人相信，那目光定然是冷似玄冰，寒意逼人。
阿狸踩了一脚那个先前押解中年男子的人，示意道：“松绑。”
对方吓得够呛，还算端正得五官扭曲在一起，本就不端而猥琐的气质，越发显得不堪入目了：“你、你、你……”
直至此时，阿狸才乍然注意到，这个人，他是认识的。若无记错，便该是虚白城里，魏沈末昔日的打手跟班——大名“徐淮”，还有一个诨号叫做“硕鼠”。
阿狸沉默了下去。
好在很快，有人出声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阁下是谁，有何见教？”
开口问话之人，是名深烟色华裳的年青人。比起旁人的狼狈，他看起来要好得太多，似乎是在阿狸出手施展神道五七的“风卷残云”时，就先一步躲到了避风处。此人气质沉静斯文，面如冠玉，眉飞入鬓，相貌俊美，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右脸被刺了字，一个醒目阴沉的“罪”字。
神言宗有一项刑法名为“黥刑”，便是在罪人脸上刻上字，而后染墨。这字若是刻上，便是永世难除，伴随一生，受刑人将余生受尽世人白眼唾弃。这通常并不直接施加在罪人身上，而是施加于罪人的子嗣身上。
阿狸道：“我能拔除畸目。”
罪面的青年“哦”了一声，未置可否，他道：“在下祈无妄。”
阿狸问：“病人何在？”
祈无妄指了指“灵墙”：“不是就那边么？”他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阁下瞧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按着既有大纲推细节剧情的时候，发现有些地方推不下去，必须要安排个人来做点事情，于是只好从一年前画的人设废稿里翻出了祈无妄。将就着拿来用用吧。就决定是你了！祈无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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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一年前的设定旧稿里，好多东西现在都没用上，比如“洗孽台”啊甚么的……我居然还很认真地画了结构图，然而并没有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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