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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苏蕉儿与温疏水的婚期定在二人定亲后的第三年,这年小千岁已有十**岁了。

许是吃得好,又没什么烦忧,身量还往上窜了一寸多。

成婚在七月,因而要提前准备着。

陈皇后如今已是陈太后,儿女孝顺,再不必整日困在皇宫,去年便到心心念念的江南小住去了。

那里的风水养人,景致又秀丽,看着叫人心情大好。

只是倘若禄安帝没有巴巴地跟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传位给苏涟之后,自然成了太上皇,更是清闲自在,每日唯一的事便是跟着陈太后转悠。

陈太后到江南去,他迟了两日也跟去,挨了顿骂受了几个白眼,最后还是厚着脸皮留在那里。

五月,陈太后自江南回京,亲自为小女儿操持婚事。

她三个儿女,反而年纪最小的苏蕉儿最先成家,说来也忍不住叹口气。

苏蕉儿是身份尊贵的小千岁,温疏水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二人大婚,自然是极尽隆重。

但陈太后毕竟把持中宫多年,操持起婚事依旧信手拈来。

到了六月底,苏蕉儿却并不十分开心。

只因按习俗,即将成亲的男女双方婚前不得会面,她已有好几日没见过温将军了。

向云推门进来,瞧见烛光下神色恹恹的主子,便放柔了声音道:“夜深了,小千岁先去歇息吧,这些仪程明日再背就是。”

大婚整个流程极其复杂,她作为新嫁娘,要仔细记着的东西实在不算少。

陈太后便送了本小册子过来,嘱咐她得空好好记一记。

向云这样一提,苏蕉儿果然感到有些困倦,放下小册子滚进被窝里,顿觉舒适惬意。

只是等向云吹灭了蜡烛,屋里安静下来,她又悄悄睁开双乌黑的大眼睛,往窗口的方向望去。

天气逐渐炎热,夜风难得清凉,因而雕花木窗敞开着。

片刻,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翻进来。

苏蕉儿连忙坐起来,眨着眼小声道:“温将军……你真的来啦?”

温疏水穿了身黑色便装,以他的功夫以及对公主府的熟悉程度,深夜到访不算什么难事。

他到床边坐下,顺手捏了捏苏蕉儿温软滑腻的脸蛋,为防惊扰下人,嗓音压得又低又磁性,语气含笑:“不知道是谁写的纸条,都送到将军府来了……就这么想我?”

苏蕉儿本就是个爱粘人的小姑娘,与他相处久了,更是不愿意分开。

闻言,她扑进他怀里,乖乖道:“都五天没有见面了,我当然想你啦。”

温疏水似乎很是受用,微眯着眼任她撒娇。

虽说婚前见面坏了规矩,不过他本身就不是什么遵守规矩的人。

小千岁想见他,便是天涯海角他也要送上门的。

他随手拿过桌上放着的小册子,翻看两页,随口道:“这么多都要你记下来?”

苏蕉儿立即痛苦地闭上眼:“对呀……万一我忘了步骤可怎么办。”

“届时自然有人提醒你。”温疏水懒懒说着,单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早些休息。

苏蕉儿轻轻问:“你要走了?”

“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这才抿着唇满足地笑了,听话地闭上眼酝酿睡意。

屋内陷入温和的寂静之中,只偶尔听见身边人百无聊赖翻动小册子的声响。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苏蕉儿已经睡熟了。

清浅月光映照出床上美人的精致娇容,转眼相识三四年,小千岁原先略带稚气的面庞如今已越发娇美动人,好似月下沾露的花儿。

温疏水凝视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小册子放回原处,悄然离开。

……

婚期将近,最后这几日的功夫,更是一丝差池都不允许。

苏蕉儿做什么都有一堆人跟着,虽说平日里也总被宫人围着,但这样的大事,心里总是要紧张些。

“你说说看,下轿进门时,要做什么?”陈太后头也不抬地问道。

苏蕉儿双手交叠在身前,活像个被先生抽背的学生,半晌,磕磕巴巴道:“过火盆……还有…跨马鞍……”

陈太后笑道:“这不是记得很好吗,不要紧张。”

她拉着女儿到身边坐下,给了大宫女一个眼神,其他人便识趣地带上门退下。

苏蕉儿如释重负,瞥着母后的神情,伸手抓了一块点心,又停了停,才张嘴咬一口。

陈太后看着哭笑不得。

这些日子担心嫁衣不合身,因而确实将她管得比较严,糕点零嘴吃得少了许多。

她慈爱地道:“迎亲的仪程你已经记住,那么母后便要说说之后的事了。”

糕点塞得苏蕉儿脸颊鼓鼓,她抬眼,似乎有些疑惑。

“拜堂后,他会将你送到新房之中,所谓洞房花烛夜,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她尽量委婉地说着。

苏蕉儿迟疑片刻,竟点点头:“我和温将军睡同一张床,此后便是夫妻了,对不对?”

陈太后反而被她一句话堵住了,这样说倒也没错……

她顿了顿:“温疏水教你的?”

不知想到什么,苏蕉儿脸蛋一红,支支吾吾地点点头。

若是从前,陈太后定要嘴上说温疏水两句,怪他将自己女儿带歪了。

这会儿却忽然发起呆来。

其实苏蕉儿的身子,自出生时便有目共睹,一向是不大好的。

多亏这些年精心调养着,才渐渐有了这般灵气讨喜的模样。

只是太医也早早诊断过,小千岁这辈子,大抵是不可能有孕的。

原先她一直觉得这没有什么,身体康健便是最好的。毕竟身为金枝玉叶,哪怕不嫁人不生子,苏蕉儿依然能顺遂平安一生。

定亲前,她将这事告诉了温疏水。

他分明是听清楚了的,但此后再没有提起过,好似全不在意。

眼看着就要大婚,陈太后前几日旧事重提,温疏水这回倒是正正经经地表明了态度——

无所谓。

他喜欢一个人,便只是要占有这个人而已,无关地位财富,更无关她能否生子。

陈太后不得不承认,嫁给温疏水这样的人,小女儿是有福气的。

苏蕉儿吃完一块糕点,悄悄又捏起一块,陈太后却完全没有反应,不由愣愣道:“母后,你在想什么呀?”

陈太后回过神,笑笑道:“只是忽然有些感慨,我的女儿长大得这样快,都要嫁人了。”

说着又叹口气:“你兄长心里的姑娘远在天边,你姐姐心上人倒是近在眼前,只是还闹着别扭,也不知何时能解开心结。”

许盛竹这孩子她看在眼里,行事颇有君子之风,是很讨人喜欢。

当年苏琅儿心里不痛快,抽身离去,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将那表妹送出京城安置,态度也算真诚。

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陈太后再怎么想,也不会干涉儿女的选择。

苏蕉儿放下糕点,主动抱住她的手臂。

陈太后顿时露出温和的笑,生活如此,也就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

七月十一,良辰吉日,宜嫁娶。

连接公主府与将军府的长街张灯结彩,沿街店铺檐下垂满大红色绸带,随风飘动。

许多百姓驻足,皆挤在道路两侧,热热闹闹地看着迎亲队伍。

八抬大轿自将军府出发,后方跟着一长串的嫁妆,都封在黑木箱子里,用红色绸带装饰着。

温疏水一身大红喜服,乘一匹玄色骏马,更显意气风发、俊美逼人。

一路奏着喜乐,迎亲队伍到了公主府门口。

盛装打扮的苏蕉儿被盖上红盖头,由苏涟亲自背出家门。

苏琅儿作为长姐,替她撑开一柄红伞。

宫人将红枣花生之类抛洒在伞面之上,寓意“开枝散叶”。

苏蕉儿伏在苏涟背上,眼前一片红彤彤,只有低头时能瞧见兄长的衣摆。

入轿子前,有人握了握她的手。

是温将军。

苏蕉儿忐忑的心终于稳定下来一些,听见外头没停歇过的喜乐,只觉格外悦耳。

迎亲队伍往回走,沿路撒下喜糖和零散铜钱,惹得孩童奔跑争抢。

许是大人教了,捡完后,还冲着队伍像模像样地说几句好听祝词。

接近将军府时,两侧垂挂的鞭炮被齐齐点燃,噼里啪啦落下一地红。

苏蕉儿吓了一跳,脑子不免有些发蒙。

等下轿子往府中走时,那些背了多日的仪程不自觉给抛到了脑后。

忽有人牵住她的手,低声提醒:“还没过火盆。”

苏蕉儿忙照做,等顺利进了门,心中仍是惊奇,怎么温将军连她的仪程都记得?

拜过堂,她被人牵着走入新房之中,坐在床榻边。

外头还有宾客盈门,温疏水不能久留,他弯了腰,安抚道:“在这里等我,若是饿了渴了,便吩咐下人。若是嫌闷,就把盖头掀了,没有这么多规矩。”

待苏蕉儿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他这才整理衣冠,推门出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枯燥且乏味的,期间她吃了碗汤圆,倒是不饿。

直等得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温疏水才裹着酒气从外头进来。

既然是婚宴,他这个新郎官怎可能不沾酒,多亏他酒量不错,如今还能清醒地站着。

知道苏蕉儿不喜酒味,他进来脱了外衣,这才靠近一些。

挑开盖头,露出一张灿若桃花的脸,那眉头轻轻蹙着,迷糊道:“温将军,你怎么才来呀,我都要睡着啦。”

温疏水盯着她看,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唇鼻,浅浅弯唇:“可知一会儿要做什么?”

苏蕉儿瞧见他驱散下人,端过来两杯酒,眨巴了下眼睛:“喝了合卺酒,是不是就可以睡觉了?”

温疏水眼神一深,勾着她雪藕般的手臂,饮下一杯酒。

苏蕉儿只勉强抿了一口,便皱皱鼻子放下酒杯,偏头看门外:“向云在外面吗?”

温疏水懒懒望着她:“怎么?”

“我想叫她进来,替我更衣。”这样娇气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无比合理。

温疏水便伸手,勾住她腰带上系的绳结,稍微用力一拉,眼底涌起些许深沉墨色,语调却散漫:“不必劳烦她,我帮你就是。”

苏蕉儿一愣,忽然想起来什么,脸霎时红了红,忙笨拙地夺过自己的腰带:“温将军,我、我自己也可以……”

温疏水却一用力,扣着她的腰肢将人拉近:“该改口了,夫人。”

苏蕉儿脸颊已如火烧一般,睫羽轻轻颤动,迟疑了会儿,才声音软糯地开口:“夫、夫君?”

温疏水嗯了声,满意地亲了亲她的唇,声音低哑:“夫君要教你一些别的事情了,乖乖的?”

苏蕉儿抱住他的脖子,虽心中忐忑,但因为信任他,仍点点头:“唔,好……”

……

日上三竿,夏季炽烈的日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撒下点点斑驳。

一只知了不知藏在哪棵树上,尖锐聒噪地响个不停。

苏蕉儿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望向窗外,显然已近午时。

她平日里虽然不算勤奋刻苦,但也不至于一觉睡到这个时辰才醒。

回忆昨夜种种,神色原本还有些懵。

待一扭头撞见男人深不可测的目光,苏蕉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拉高被子,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偏还转过去,朝温疏水望一眼。

温疏水神色微滞,手上还懒懒地把玩着苏蕉儿一缕柔顺长发,听起来有些无奈:“可有哪里不舒服?”

被子盖住了嘴巴,说话便闷闷的,却仍能听出比平日哑了许多;“……腰酸酸的。”

温疏水便伸手过去,将大掌按在她腰上,仔细地揉开。

屋里放置的冰散出丝丝清凉,他掌心却温暖,揉得舒服极了。

苏蕉儿轻轻哼几声,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很快呼吸便变得清浅悠长。

温疏水凝视着她恬静安宁的睡颜,眉眼不自觉笼罩一层温柔。

……

成亲后,苏蕉儿如愿能每日与温疏水待在一起,彼此有什么事情,也不必差下人穿街过巷去传信,转个身便能说清楚。

只是唯一让小千岁有些招架不住的,就是夫君的热情。

毕竟已是个大姑娘,几次鱼水之欢,足以让她明了其中的快乐。

可她身体没有温将军的好,体格也没那样健壮,每每夜里贪欢,次日多半醒不过来。

好在只要好好睡一觉,疲惫感便会烟消雾散。

温疏水大她几岁,行事自然知道轻重,不会真的伤到自家夫人娇花一般的身子骨。

他倒是神清气爽,照旧去上朝参政,旁人只道成了亲,这大将军的脾气似乎都好了许多。

这日,苏蕉儿过了巳时才悠悠醒转,下人早已习以为常。

将军父母早亡,小千岁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因而即便一觉睡到下午,也不会有人指责。

替她梳发的宫女笑着调侃道:“将军如此与小千岁如此恩爱……奴婢猜啊,不出两个月,恐怕这您这肚子就要有好事……”

只是话未来得及说完,便被推门进来的向云打断,

她拍拍宫女的肩:“我来吧,你去厨房瞧瞧饭菜准备得如何了。”

苏蕉儿边想着宫女的话,半晌,低头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自然知道,孩子是在母亲的肚子里被孕育出来。

按理说,她也是可以生孩子的了。

她愣住,呆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向云低头取珠钗,瞥见她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小千岁还不知自己几乎无法受孕,平日里,陈太后与其他人也总是默契地不谈论这些问题。

苏蕉儿却偏偏生出些许兴趣,歪过头,发间步摇的坠子互相轻碰:“最好是生一个女儿,这样她可以穿漂亮衣裳……”

向云没有接话,梳完头发温和道:“起得这样晚,小千岁想必饿了吧,奴婢让人将饭菜端上来。”

苏蕉儿奇怪地看自己这位大宫女一眼,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晚些温疏水回来了,她又想起这事,便主动凑上前去。

温疏水眼神微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苏蕉儿便靠在他身上,含糊地小声道:“我、我见别的夫妻都要生孩子的。”

“世间也有没有子嗣的夫妻,一样能白头偕老。”他懒懒地道,语调却带着些认真。

“何况。”温疏水顿了顿,“你连吃烧鸡烫到手指头都要掉眼泪,产子阵痛连连,如抽筋剔骨一般,你承受得住?”

闻言,苏蕉儿那红润的小脸顿时白了几分,显然念头有些动摇。

片刻,迟疑地打了退堂鼓:“那、那还是日后有机会再生吧。”

温疏水笑了笑,这事也就翻篇过去。

……

只是转眼,二人已成亲三年,每每她兴致来了说起孩子的事,身边人总是想法子掩盖过去。

但再不着痕迹的说法,时日一久,次数一多,苏蕉儿再不聪明,总能发觉些许不对劲。

这年春天,睿王妃家的乔奚郡主二嫁给了兵部侍郎的嫡次子。

原本以郡主的身份,不该这样低嫁,但由于乔奚郡主先前昏了头非要嫁给一名穷书生,后来又撕破了脸皮和离,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来二去,乔奚郡主再嫁便成了难事。

婚宴那日苏蕉儿随温疏水去赴宴,男女双方虽牵着同一条红绸,却宛如陌生人,瞧着怕是感情不好的一对。

但同年秋天,乔奚郡主有喜的消息传来。

彼时苏蕉儿正捡了一些火红的枫叶,用同色细线穿成一串,打算垂挂在窗檐与门檐下。

秋高气爽,清风一吹,红叶飞舞,煞是好看。

闻言,她抬起头,手里的枫叶转了一圈,有些疑惑:“她这么快便有孕了吗?”

待明年夏天孩子出生,必然要宴请宾客,这消息迟早瞒不住。

苏蕉儿听说过,夫妻感情越深厚,越容易有孩子。

她相信自己与温将军都很喜欢对方,但为什么这样久都没有动静呢?

她其实心底里也并非非要一个孩子不可,只是时间一久,难免感到失落。

温疏水拿着剪刀修剪枫叶,这样琐碎而无意义的活,若是从前,他定然不会去做。

但这些年陪着苏蕉儿,如此这般消磨时光的无聊事,做了不知多少,反而越品出些温馨的味道。

他掀了掀眼皮,见自家夫人明晃晃写在脸上的闷闷不乐,慢慢道:“不生为好,万一随了某人,一顿要吃三碗饭,臣恐怕要养不起了。”

苏蕉儿微微红了脸,忙站起来捂住他的嘴,急急道:“不要说啦!”

她虽贪吃,但毕竟个头只有那么大,平日里吃得不算多。

不过是昨儿起来身上疲惫没力气,不小心吃了三碗,撑得在院中走了好几个来回。

温将军竟拿这事取笑她!

苏蕉儿将脸埋进男人肩窝,哼哼唧唧地道:“我原本不吃这样多的。”

只是夜里折腾得太累了……可这话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只能撒娇似的蹭了蹭。

温疏水将剪刀推远了,捏了捏她白嫩的手,发现上头的指甲不知何时修剪得光秃秃的,露出圆润的指头。

他轻轻扬眉:“怎么把指甲剪了,不是要留着涂丹蔻?”

苏蕉儿睁眼,近距离地瞧见他脖子上几道新鲜红痕,略有些心虚地道:“我挠你你不疼呀?”

温疏水便笑了,几年过去,这位大将军却显得越发玉树临风,一双沉沉黑眸落在苏蕉儿身上时,好似无尽夜空将人温柔包裹。

苏蕉儿原本是想,剪了指甲,这样夜里再用力挠,也不会留下血痕。

只是真到了夜里,她仍是呜呜咽咽地掉着眼泪。

温疏水喘着气伏在她颈边,嗓音沙哑又无奈:“夫人,指甲还是让它长起来吧。”

如今这软乎乎的指头划拉在人身上,轻飘飘的好似羽毛一般,他心里反而愈发作痒,难以自抑。

……

乔奚郡主如预期一般在来年夏天生下一个儿子。

到孩子满月时,夫家设宴,睿王妃亲自坐镇。

以苏蕉儿的身份,即便不给面子不去赴宴,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但她似乎对这个孩子有些兴趣,早早备了礼物,温疏水只好随她去了。

乔奚郡主母子在内室,自然只有女眷可以进去探望。

苏蕉儿带着宫女进去时,正看到睿王妃拿着拨浪鼓哄孩子玩。

一个月大的孩子,眼神最是清澈,黑葡萄一般。

等苏蕉儿走近了,他竟转着眼珠子看她。

乔奚郡主脸色看着有些憔悴,也并不逗弄自己的孩子,只是冷漠地坐在一边。

苏蕉儿本想着看上两眼便离开,无奈那孩子总是看她,她没忍住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蛋。

触感温软,叫人心里一下子化开。

苏蕉儿新奇地望着,睿王妃虽与陈太后关系不佳,但也知道眼下这位小千岁乃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得罪不起。

她热情笑道:“小千岁摸摸他的手,已经能握住东西了呢。”

苏蕉儿便真的伸了一根手指过去,婴孩习惯性地蜷起小肉拳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指。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站得腰都有些酸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睿王妃忍不住道:“哎呀,瞧着小千岁很喜欢孩子,怎么还不生一个?”

苏蕉儿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睿王妃自然不知她难以受孕,但成亲了这么多年,坊间又都说大将军与小千岁夫妇二人情比金坚,感情深厚,还迟迟未有孩子,明眼人都猜到这其中的问题。

这夫妻两个,总有一个身体有问题。非要说的话,还是自小多病的小千岁可能性高些。

如今苏涟当政,温疏水势大,睿王妃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故意说出来惹苏蕉儿不痛快。

她还压低了声音道:“我这里有几张偏方,保准怀个大胖小子,小千岁不妨试一试?”

苏蕉儿一下愣住。

身边的宫女听不清,只是面面相觑。

等从屋里出来,苏蕉儿还有些心神恍惚,忍不住朝温疏水看了又看。

温疏水注意力本就大都放在她身上,如此反常,自然看在眼里,只是按下没说。

等满月宴结束,回府的马车里,他才问:“背着我做坏事了?”

苏蕉儿忙摇摇头,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搪塞不过去,小心翼翼地从腰包里摸出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她语气里还有些期待:“你瞧这个。”

温疏水扫了几眼,虽说他医术懂的并不多,但到底还是认得上头“生子汤”几个字的。

他皱眉,看着不大高兴:“哪里来的?”

苏蕉儿一下子紧张起来:“睿、睿王妃给的,说这个很有用呢,她一个远亲就是……”

她这几年来身子一直调养得很好,温疏水不可能让她吃这些个来历不明的药方。

苏蕉儿话还没完,便见他脸色冷下来,薄薄的两张药方被他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足见其心情的糟糕。

他冷道:“是不是倘若我没发现,你就要自己熬来吃了?你的身子骨,如何能胡乱吃药?”

他话说得不算重,比起他早些年不近人情的模样,到底是在为她好。

但许是太久没有见过他发脾气,苏蕉儿懵了半晌,急急地解释道:“我打算先和你说的。”

她可怜巴巴地坐着,眼里泛起泪光:“你生气了吗?”

温疏水却又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黑沉沉地盯着她,或许是没料到她这样在意孩子的事。

“你这样想要孩子?”

苏蕉儿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睫羽扑扇了一下,心里难过:“我只是想,为什么别的夫妻都可以有孩子。”

她本身或许并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缺憾,总归是会悲伤。

她揉了揉眼角的泪,又看见被扔在地上的纸团,神情有些无精打采。

温疏水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抱进怀里:“好了,我不该这样严肃。你身体不好,兴许这辈子都无法生儿育女。”

苏蕉儿靠在他胸前,她并不聪明的脑袋瓜,其实也早隐约猜到是自己的问题,否则也不会悄悄收下睿王妃的偏方。

她垂着眼睛,眼角晕出红色,闷闷道:“可是我不能生的话……”

温疏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认真道:“我不是也不能生孩子?”

苏蕉儿一愣,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儿亮晶晶的,一时竟觉得他说得很对。

“你不能生,我也不能,我们天造地设的一对。”温疏水一本正经地道。

苏蕉儿忍不住傻笑起来:“夫君说得对。”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余生漫漫,有彼此在身边便够了。

……

婚后第四年,小千岁有喜。

太医诊脉后大为震惊,心中大赞温将军神勇。

温疏水本人倒并不见得十分开心。

苏蕉儿这个身体,生孩子无异于鬼门关走一趟。

但若是强行落胎,对身子一样有损耗。

好在出人意料的,苏蕉儿肚子里的孩子格外乖巧,孕期除了身子笨重、偶尔反胃,竟不曾受太多的罪。

太医都说,小千岁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怀孕四个月时,如歌终于与兄长走到了一起。

几月后的一个春日,苏蕉儿于将军府中顺利诞下一女,如愿以偿,母女平安。

产房外,陈太后狠狠松了口气,抹着泪往里走,却不料有人比她更快。

温疏水第一次上战场时都不曾这样忐忑不安,听着里头夫人的哭喊,早已双眼通红。

“蕉儿?”他伏身,轻轻吻她眼角。

苏蕉儿睁开疲倦的眼睛:“温将军……”

即便成亲许多年,她仍旧喜欢这样喊他,就好似当年八角亭外的小路上,小千岁与温将军的初遇。

——“温将军,这个送给你。”

然时过经年,她送他的又何止桃花糕。

她捧着一颗纯稚澄澈的心,赠来此后余生漫长而温柔的陪伴与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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