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大殿内。
肃穆而威严的金白色巨剑雕塑两旁，端坐着无尘剑宗的诸位峰主长老，一面巨幅宝镜悬浮在半空中，清晰地映现出主峰之外玉阶每一处的情况。
察觉到山顶灵气的轻微的波动，白须的既壬峰峰主轻捋胡须，目光中有赞赏之意：“此次的第一名不过是地级丙等资质，登及顶阶的速度却比还往届的天级要快，可见此人心性颇为不凡啊。”
落座于他右手边的长老乐呵呵笑道：“确是如此，从无尘剑宗的玉阶上跳下去救人，千百年来她还是第一人，石峰主已有百年未收徒，莫非这次……”
既壬峰峰主笑而不语，像是默认了身边长老的话。
其他峰主长老见此状况，纷纷出言祝贺：
“那就恭贺石峰主喜得爱徒了。”
“拜在石峰主门下，这个女娃一定大有造化啊！”
既壬峰峰主石谷的资历和辈分比在场大多数长老都要高，看中的徒儿资质又不是最显眼的，众人自然乐于成人之美，场面一派和乐融融。
“诶，现在就说恭喜是不是有些早了？”
一直懒洋洋半倚靠在座位上的女子忽然出声，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和谐气氛。
“温峰主有何见解？”石谷见她坐没坐相的样子就来气，脸色情不自禁地铁青了几分。
温曲笙没有回答石谷的问题，反而撑住脸颊偏头望向面前巨幅的宝镜，她一双半眯的丹凤眼里总是含着笑意，令与她对视的人无端生出一股被蔑视感。
半响，她才移回了视线，朱唇轻启：“这人我要了。”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方才出声恭喜过石谷的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无意参与两人间的战争。
无尘剑宗八十一峰各有一位峰主和若干位长老，温曲笙和石谷虽然同为峰主，但她的座位却在石谷之左，紧挨着巨剑雕像，这意味着除了她，在场的诸位没人有底气和石谷叫板。
“你——！”石谷面色不虞，这温曲笙几百年不来拜师大典就罢了，如今一来就要和他抢人，哪里是收徒，分明是要和他作对！
偏偏她还面色坦然地拖长了语气，越发令人心头火起：“揽月峰上也几百年没来新弟子了，你就让让我吧石峰主——”
“肃静。”
沉沉的声音在主殿上空响起，巨剑雕塑正下方的座位空空荡荡，而巨剑雕塑之中，一颗璀璨剔透的金色宝石却闪烁着莹莹光芒。
“是，掌门。”温曲笙应付地答了一声，随即弯曲胳膊向后一靠，“待会各凭实力咯。”
石谷的脸色黑得能沉出水来，他从鼻中重重哼出一声，不再搭理她。
而此时，主峰大殿外。
一百二十二名通过入门试炼的弟子大多方从噩梦般的幻境中挣脱出来，皆是面色恍惚、疲惫不堪。
然而清楚无尘剑宗入门流程的弟子——诸如萧明旭，却卯足了劲，努力打起精神，他们知道大能们此时都在通过宝镜注视着这里，自然要为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
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不同师父处的待遇地位可谓天差地别，资源少一点还好，若是碰见不靠谱爱散养的师父，剑法招式全靠自己领悟、仙草法宝全靠自己打拼，若非天资禀赋，便只能考虑师徒一起摆烂了。
而无尘剑宗内部流言曰：天下不靠谱峰主共十斗，揽月峰独占七斗，剩下三斗在辰雪峰。
这两位峰主其实不好说哪个更不靠谱，只是一个热爱耍酒疯，令宗门上下见之闻风丧胆；一个成天闭关睡大觉，一睡就是十几年，整个宗门内知道他长相的弟子都屈指可数。
万幸的是，这两位都不太爱收徒，也不怎么来拜师大典。
“诸位，”天际响起一道威严、沉稳的声音，躁动不安的新弟子们瞬间噤若寒蝉，“恭喜通过我无尘剑宗的入门试炼。”
“这九千层玉阶幻境既是选拔，亦是诸位所学到的第一课，你们既然已经决定踏上修道之路，便须知道，修道之人面临的世俗诱惑比凡人更甚千倍，因此，修道最重要的便是修炼心性。”
“横生妄念，明知不可得之物而图之，是为贪，贪者欲壑难填，终将鸟为食亡。”
“心火难息，明知不可变之事而一意孤行，是为嗔，嗔者多生仇怨，终将玩火**。”
“知而不改，明知虚幻而甘心溺于其中，是为痴，痴者执迷不悟，终将疯魔成性。”
“从今往后，诸位便是我无尘剑宗弟子，望诸位在之后的修行道路中牢记我今日之言，不负我无尘剑宗之名。”
待到天际回响的余音缓缓落下，一百二十二名新弟子齐齐躬身行礼道：“弟子谨遵掌门教诲！”
“轰——”
滚雷般的沉闷声音响起，众人面前的主殿大门缓缓打开，在指引弟子的带领下历阶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压迫感极强的巨剑，而巨剑左右，长老峰主们各守其位，皆是仙风道骨、面容肃穆，隐隐的、巨浪般的威压弥散在整座大殿中。
若有心志不坚定的，怕早就当场两腿一软走不动路了，但经历过三重幻境的考验和筛选，新弟子们至少能做到面色如常地跟着指引弟子身后，按照次序鱼贯而入。
游鲤不出意外地站在了第一，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苦恼至极。
本来不想引人注目的啊！早知道让那个听尘先上……
等等，他人呢？
游鲤的身后不是少年听尘，而是输给她明显心有不甘的萧明旭，见她看过来，他面色一变，不着痕迹地躲闪过去。
竟然在这种时候东张西望，可恶，就这么想炫耀吗！
并没有人接收到萧明旭的忿忿，庄严的大殿之内，只有指引弟子的声音响起：
“第一名李小鱼，火系灵力，地级……”
还没等她宣读完，忽有一人从座椅上站起，眨眼就闪身到了游鲤面前。
“温曲笙！”不顾石谷的传音警告，她伸出纤纤玉指，挑起了游鲤的下颌兀自嘀咕着：“让我看看……长得也漂亮……”
半眯的丹凤眼微微一弯，对她露出个迷惑性极强的笑：“李小鱼，到我门下来怎么样？”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长老们是惊讶她抢人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弟子们则是震惊游鲤得到了离巨剑座位最近的大人物的青睐。
唯有萧明旭面露复杂。
这样貌和言行，一定是父亲提过的揽月峰峰主没错了，她不是一向不参与拜师大典的吗？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
虽然明知这人不着调，但看见资质不如自己的人被这等大能看中，他心里还是泛起一丝嫉妒。
她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
“我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
游鲤的心声莫名与萧明旭相重合。
她欲哭无泪地望着面前笑眯眯的师叔，恨不得立即撸起袖子给她一拳。
天杀的，都死了一次了，活过来还要受她的发酒疯四十九式折磨？
温曲笙你滚呐！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尖叫，石谷紧接着也站起身来，他却并未像温曲笙一般向前，只站在原地，沉沉开口道：“女娃娃，老朽颇为看重你的胆识心性，若愿来我既壬峰门下，你便是老朽的关门弟子。”
萧明旭闻言，牙都快咬碎了。
那可是石谷的关门弟子！倘若拜入他的门下做关门弟子，不仅各种天材异宝、功法秘籍挥之即来，最重要的是石谷辈分高，弟子也多，往后在修仙界行走不说是畅通无阻，至少也是八方来助。
众人皆小心翼翼屏住了呼吸，无数视线如针尖一般扎到了殿前的游鲤身上。
这样的机会，不会有人放过的吧？
石谷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温峰主行事张狂，恐无法担起教导弟子之责。”
话音未落，这下不仅弟子们恨不得钻入地底，就连长老们都坐不住了。
往届拜师大典中偶有争抢，却都是在私下便完成了较量，尽管早知两位峰主不和，却无人想到他们会选择在这样的场面陷入对峙。
石谷此言锋芒毕露，直指温曲笙行事作风，甚至还给人扣上了“无法担起教导弟子之责”这样的大帽子，游鲤若真被他给出的条件打动选择了拜他为师，那就无疑是在当众打温曲笙的脸。
既收到了徒弟又羞辱了敌人，此招可谓一石二鸟。
游鲤：……
众目睽睽之下，她转向了石谷。
石谷捻着白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温曲笙笑意不改，视线却紧紧黏在她身上，像是要一探究竟她到底想做什么。
“恕弟子无法答应。”游鲤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大殿中却如同惊雷乍响，“弟子来之前，早已有了想要拜师的人选。”
石谷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是么？那人是？”
只要不是温曲笙，他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游鲤的视线投向贯穿大殿的巨剑雕塑，紧挨其左的位置空无一人，虽在意料之中，她心底却仍升腾起微妙的情绪。
将心头的感觉压下，游鲤的视线掠过一众面色或犹豫或严肃的峰主长老，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位离她最近的、姿态散漫的女子身上。
“请收我为徒，”游鲤单膝下跪，低头抱拳做出拜师礼，“师尊。”
“好孩子，”温曲笙将她扶起，笑嘻嘻摸了摸她的头顶，“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揽月峰二弟子。”
“是。”
游鲤心情复杂。
这回是师叔变师尊，师尊变师叔了。
有人说拜辰雪峰、揽月峰两位峰主中的任意一个为师都是倒了八辈子霉，那她算不算倒了十六辈子霉？
拜师大典有序地进行着，温曲笙坐得浑身难受先行离场，游鲤却得老老实实站到典礼结束。
萧明旭如愿以偿地被心情不太明朗的石谷收入了既壬峰，荆千凝则去了离揽月峰不远的紫岚峰，她的师尊是一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女长老，看起来至少比温曲笙靠谱得多。
而那名叫听尘的少年，不知为何并未出现在拜师大典上。
待到拜师大典结束，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了下来，本该由指引弟子带着新弟子各回各峰，游鲤却发现自己的那名指引弟子迟迟没有现身。
是有人蓄意授意还是单纯摸鱼？
游鲤懒得想，反正无尘剑宗的地形她熟悉得很，没有人看着还刚好可以抄小道走近路。
万籁俱寂，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皎洁的弯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碎钻般的群星环绕在其周。
游鲤走在回揽月峰的小路上，只觉得地形似乎越发熟悉起来，直到面前出现大片大片的桃树林，她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辰雪峰。
明知走错，游鲤却不舍得离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进了那片桃树林。
辰雪峰的桃花奇特，花瓣洁白胜雪，四季常开不败。
此时桃花林中小径上便堆起了厚厚一层柔软的洁白，朦胧的月光之下，分不清是花瓣还是积雪。
游鲤想起来这片林子中有几棵老桃树形态奇异，枝丫弯下天然形成一副秋千，她童年时经常从桃枝秋千上摔下哇哇大哭，转眼又锲而不舍地再次爬上树去。
“这孩子……会不会有点笨？”师姐担忧的目光突然浮现在眼前。
才不是！是秋千的问题，弯成那样就是容易摔下来！
游鲤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小径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阔了起来，那几棵熟悉的巨型老桃树仍旧巍然矗立，游猛地鲤却愣住了。
树下的秋千上竟坐着一个人，他轻轻阖着双眼，雪发上落了几片洁白的桃花瓣，整个人都像在月华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如一尊冰雕玉琢的神像一般。
似是被她的脚步声吵醒，“神像”雪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的金瞳中闪过一丝刚睡醒的迷茫，随即落在了游鲤身上。
她当即想起，自己的这位前师尊非常不喜欢有人在他睡觉时吵闹。
“弟子闯入实属无心之失，还望仙尊恕……”
恭敬疏离的赔罪只说到一半便被打断，游鲤听见他叫她：
“游鲤。”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久没开口说话，云屿的语速有些慢，然而月光之下那双金瞳光芒熠熠，他显然不是睡糊涂了随口喊的名字。
她所用的易容术特殊，哪怕是无尘剑宗掌门都不能堪破，他又是如何认出的？
不论如何，死而复生都是件不好暴露的邪异之事。
游鲤头皮发麻，只得低头装傻：“……我是刚入门的弟子，仙尊认错人了。”
“认错？”云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半响，他像是承认自己认错人一般点头，“哦。”
刚睡醒的师尊就是好骗啊。
……但等他彻底清醒过来，估计就会回味到不对劲了。
“弟子先行告退。”游鲤一心赶紧开溜，脑袋像是长在了胸前。
“等一下，”听见他开口叫住自己，游鲤心中一紧，“你是哪一峰的弟子？为何会知道叫我仙尊？”
游鲤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云屿性子冷淡不喜交际，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整个宗门内加上掌门知道他长相的人都没有几个，她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却准确地叫对了他的名号。
而整个无尘剑宗中，能被称作“仙尊”的便只有掌门和这位辰雪峰峰主，他虽与其他峰主明面上是同辈关系，实际上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仿佛是突然出现，突然进入无尘剑宗，突然做了辰雪峰峰主。
“弟子愚钝，先前在拜师大典上见过了各位峰主长老，却未曾见过仙尊您，”情急之下，游鲤竟突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又听旁人说，缺席的是辰雪峰峰主，名号天榆仙尊，故猜测是您。”
云屿慢慢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思考她的话是否可信。
他微微启唇，像要说话：“——”
“咚”
一声闷响传来，桃枝摇晃不已，雪片般的桃花瓣纷飞，云屿掉下了“秋千”。
他怔怔地抬手碰着额角，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到了地上。
师——尊——
游鲤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趁他陷入混乱还没缓过来，她脚底抹油，无声而快速地离开了小径。
她就说吧，果然是秋千有问题！
关爱千岁老人，从游鲤不做起（bushi）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拜师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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