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残刃深深刺入土中，呜呜的风吹动着剑柄上缠绕的飘带，这是个荒芜而凄凉，仿佛被世界所遗忘的地方。
清心崖的下方原来就是万剑冢。
游鲤沿着剑冢间狭窄的道路前进，埋在此地的绝大多数剑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它们的剑身已然失去了光华，甚至变得残破不堪，无从窥得过去的风采。
再往前走，两柄熟悉的剑突兀地矗立在眼前，剑锋仍锐利而刺眼。
她心头一颤，层层叠叠的声音虚幻地在耳边响起。
……
“游师妹，好巧，一起去钓鱼吗？”
“马箜山，你别把师妹带坏了！”
“她本来就坏得很！前天还骗我吃了颗不知道什么丹，我现在还犯困呢……”
……
“游师妹，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你成师姐啊。”
“其实我对成霓裳……”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没、没什么！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历练？”
……
残剑主人的音容笑貌明明生动地浮现在眼前，剑柄间白色的飘却带明晃晃地告知主人已不在人世。
两柄残剑紧密地相互依偎在一起，像一对热恋中的亲密恋人。
游鲤抿唇，在残剑前行上一礼，继续向前走去。
灰蒙蒙的天穹下，这条小路仿佛没有尽头。
余光中忽然有什么闪到了她的眼睛，游鲤转头望去，瞳孔骤然一震。
纤细而轻薄的青色残剑直直地立在眼前，仿若一位超脱世外的隐士，残破与尘土丝毫不掩其风骨。
是她的惊鹊！
她毫不犹豫地闪身来到惊鹊面前，伸手轻轻拂去其上落灰，黯淡的剑身顿时亮了几分。
游鲤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谁能想到，惊鹊竟仍在无尘剑宗？
手指微微用力，游鲤试图将惊鹊拔出泥土。
“不要碰。”
一道清冷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起，本该是无人之地，竟不知何时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不会被认为是偷剑贼吧！？
游鲤僵硬地转过头来：“那个，你听我解释……”
她看见来人的面目，剩下的话语全部堵在了喉间。
三千银发倾泻而下，面容俊美有如神祗，正是她的前师尊，天榆仙尊云屿。
完蛋了，这比被认为是偷剑贼还糟糕！
游鲤冷汗直流，只能期盼他记性不好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
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云屿的目光淡淡，看她的眼神与看她身后一石一木的眼神差不多
“不要碰。”他又重复了一遍。
游鲤乖乖地收回手：“我只是好奇。”
云屿垂眼看向那柄被她触碰过的剑，神情无波，令人参不透他的心意。
他忽然抬眼，目光有如实质地向游鲤压迫而来——
视线撞入那双神性金瞳一刹那，游鲤心中宛如惊涛骇浪。
不是吧！只是碰了一下，不会要杀了我吧！
对于这位十年一闭关、一闭闭十年的师尊，她其实并不了解。
师姐于她而言好像才真正地充当了“师尊”这一角色，而云屿，只是把她救回无尘剑宗，就不再常见到的救命恩人罢了。
在她以为小命休矣的下一刻，云屿却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远处。
……
空气沉默了一阵。
游鲤猜想可能是自己随便摸了他徒儿的遗剑，惹得他有点不高兴。
“弟子知错，请仙尊……”
“你想要这柄剑？”
云屿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她的礼才行到一半，便像石化般顿住了。
啊？
什么意思？
游鲤的大脑飞速运转，觉得答想要也不是，答不想要也不是。
想要——大胆！她居然敢当着人家的面觊觎他徒儿的遗剑！
不想要——大胆！难道是看不上人家徒儿的遗剑吗？
左右为难之时，云屿却忽然动了。
他的衣角蹁跹，伸出手——拔出了那把残剑。
“想要就拿着吧。”
他语气淡淡，好像送出的是什么轻易的东西。
“啊？”游鲤大受震撼，“这不好吧？”
冰凉的剑柄被放在了她的手心。
云屿：“方才剑中仍有沾染的邪气，现在经过了我的手，邪气消弥了。”
他这是在解释不让她碰的原因吗？
游鲤心中五味杂陈，深深躬身拱手道：“谢仙尊赏赐，弟子一定好好珍惜。”
云屿轻轻颔首。
他的身形化作雪花状消散，眨眼便只剩下腰以上的半边身子。
雪花飘散在空中，原地只留下一句轻叹：
“带它走吧，游鲤。”
*
直到旁边的荆千凝使劲晃了她三回，游鲤才勉强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小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她撅起嘴，很是不满。
游鲤轻咳两声：“我没听清，不如你再说一遍？”
“好吧，本小姐勉为其难再告诉你一遍，”荆千凝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她的耳边，“半月后将开启的金蝉秘境你知道吗？”
“略有耳闻。”
何止是耳闻，游鲤不仅进过金蝉秘境，还拿过第一。
金蝉秘境百年一开，每次开启都意味着修仙界的风云即将出现大的变幻，因此金蝉秘境关闭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四大宗门发起的上清大会，号召天下修仙门派参与其中，共同商议要事。
参会人大多是身份崇高的长老大能，只有在金蝉秘境中名列前茅的弟子才拥有随行的机会。
对各宗弟子们而言，上清大会是增长见识和人脉的最佳选择，因此大把的人挤破了头都要在金蝉秘境中一展身手，最好是拿到名次。
见游鲤早已知道了消息，荆千凝并不气馁：“那你可知，这次的金蝉秘境是以小队形式参与？”
她一脸得意，期待地看着游鲤，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到震惊的表情。
“啊，”游鲤配合地惊呼一声，“要求几个人组队？”
荆千凝比了个“五”。
“传言说，是因为近些年魔族势力越来越强大，单打独斗胜算越来越低，这次的新形式是为了锻炼弟子们的团队合作能力。”
“怎么样，小鱼？你要不要参加？”荆千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
“再说吧。”游鲤兴致缺缺。
她对上清大会倒是有些兴趣，上清大会上鱼龙混杂，谋害她的真凶就藏在其中也说不定。
但是就算不参加金蝉秘境，她也有办法混进大会。
荆千凝瞪大了眼睛，又要来晃她：“你不去？别这样啊，你可是我第一个想到的队友！”
仍由她费劲口舌讲述参加金蝉秘境的好处，游鲤仍不为所动。
“你听我说！传言游鲤仙子的残剑被不知何人藏进了金蝉秘境，那可是游鲤仙子的残剑诶！你不想看看吗？！”
荆千凝的眼中冒出金光，终于说到了重点。
游鲤诧异，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
从万剑冢中得到的残剑仅有剑柄与一部分剑身，断裂的另一部分剑身却不知所踪。
剑修通常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如今她复活了，假若找回残余的剑身，惊鹊是不是也能死里逃生呢？
见她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荆千凝高兴地又猛灌一杯茶水：“小鱼，我就知道你也是游鲤仙子的追随者……噗！”
她忽然将茶水尽数吐了出来，同时身体缓缓倒地。
游鲤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茶叶是叶初蔚师姐送来的。
而凡是经过她手的食物，不论如何都会变成有毒的样子！
“咳咳……茶里有毒……”
游鲤一把捞起虚弱的荆千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辰雪峰冲去。
而此时的辰雪峰。
叶初蔚静坐于竹林中，轻吹手中热茶，袅袅雾气迷蒙，更衬得她面容如玉。
一道几近破音的嘶吼由远及近，突兀地破坏了此地的美感： “叶师姐——”
叶初蔚惊讶地起身，看见揽月峰小师妹风尘仆仆形容狼狈，背上还背着一名奄奄一息的陌生女弟子。
她目光呆滞，嘴里不断碎碎念念着什么。
游鲤讲荆千凝往叶初蔚面前一推：“叶师姐，她喝了你送来的茶就这样了，到底是怎么了？”
叶初蔚：“原来是这样。”
她伸出指尖触碰荆千凝的眉心，随机轻轻颔首：“没事的，只是正常反应。”
“师姐，你那茶里放了什么……”
“只是在制作的时候突发奇想，放了些天枢还玉草进去，”她郑重其事，仿佛在教授什么重要的秘方，“还有太黄果、清雪莲的粉末。”
且不说珍贵性，这些……都是些安神的灵药啊……
这么多放在一起，药性肯定会冲突的吧！怪不得现在荆千凝忽然变成那个样子了！
“没意思……人生好没意思……”她一脸平静地躺好，一路的颠簸丝毫影响不了她半分，“我是谁？我从哪来？要到哪去？”
“千凝你再忍忍，师姐帮你配解药去了。”游鲤试图安抚病人情绪。
“呵呵，随便吧。”
“你振作一点！你想去的金蝉秘境马上就要开启了，要是这样的状态可去不了。”
“金蝉秘境？”她的反应大了一点，在草垫上翻了个身，随即又恢复了一脸哲学的深思，“去不去金蝉秘境，和实现我人生的价值有必然性的关联吗？”
“？”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吗……唔咕咕！”
荆千凝的深奥发言被游鲤打断，她将叶初蔚配好的汤药灌进了她嘴中。
望着逐渐恢复正常的荆千凝，游鲤一时哽住：“师姐，你要拿这天赋来研究毒药多好……”
像这种能让敌人瞬间丧失斗志的毒药，在战斗中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好吗！
叶初蔚轻咳两声：“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游鲤含泪想起了在辰雪峰试毒的日子。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吃了师姐做的神秘腌果脯，此后的三天，每次说话前都要“咦哈~”地怪叫一声，笑得温曲笙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叶初蔚：“其实……已经在研究了。”
游鲤震惊：“啊？”
“没错，以前师妹向我提过这件事后，我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叶初蔚淡然地啜饮一口茶水，“现在常常用到的使人陷入幻境的粉末，和令人不由自主舞蹈的酒水，都是我无意间做出来的。”
“不过闲暇时间，我还是更倾向于研制食物就是了。”
叶初蔚正要对游鲤露出微笑，忽然面色微变，眼神开始放空起来。
半响，她缓缓开口：“食物的意义，只是令人填饱肚子吗？”
游鲤：……
师姐，你忘了那杯茶不能喝的啊！！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惊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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