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瓷没有等到第二次观意午睡的机会。
当黎明还未彻底照亮废墟，老爷子派人传来消息，要观意立刻回一趟暗巷。
看得出十分紧急，观意套上外套，迟疑地看了一秒闻瓷，拿了顶帽子盖在他头上遮住他的脸。
“一起跟来。”
暗巷虽然叫巷，但其实是一座城区，无生机的灰白色大楼外壁涂满了各类张扬的油画涂鸦，四散的无人机冰冷地凝视着走进来的观意一行人。
在进去和老爷子见面前，闻瓷混在小弟堆里，看见观意面对那扇门，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头，才抬手叩门。
原来她也有紧张的时候。
之后发生的事不得而知，以闻瓷的耳力，也就勉强能隔着一堵厚墙听见和观意说话的是一个沧桑但低沉的男声。
小弟们也很躁动不安，毕竟老爷子很少会亲自出面叫老大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约莫两刻钟后，那扇紧闭的门扉终于打开，观意沉着脸走出来。
小弟们看她四肢完好，才敢出声问：“老……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原来不是老爷子发现他们私藏了人要秋后算账啊，还好还好。
但观意接下来的话和这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南景跑了。”
“啊？”
“为什么？他跑哪儿去了？”
啪地一声，一叠厚厚的资料被观意扔到地上，这里的人大多不识字，认识字的连忙捡起来念：“身份调查报告……南景……帝国……？”
“这……这是什么？！”
众人后知后觉，差点被跳起来。
“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观意也很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这份资料是老爷子派人去查的，那肯定错不了。
她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了火，叼在嘴里深深吸了口才道：“南景是卧底。他偷了我们的机密文件，跑了。”
这消息不亚于五雷轰顶，毕竟这里的小弟都和南景关系不错。他加入组织很早，许多人比他还要后来。
虽然待人不算礼貌，可说话有意思，身手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南景和观意差不多，都是老爷子的得力臂膀啊！
“怎、怎么会这样……”
观意没他们这么消沉，但的确很意外，南景早不跑晚不跑，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跑？
刚才老爷子在屋里，只跟她说了一句话。
“如果以后想要继承我拇指上的扳指，就把南景的人头提回来。”
观意想不想坐上老爷子的位置，当然想。可如果这个位置是靠这种方式施舍给她的，那也多少有点不太对味的感觉。
反正不管如何，她除了干活也没得选。
观意拿了钥匙开了机械库，不同于那种几个小时就得充一次电的废物激光枪，这里陈列着各类精密优质的武器，一般没什么大事，老爷子不会准他们用里边的东西。
小弟们虽然才因为南景的背叛而大受打击，但一看能有机会用这么高级的武器，那点消沉又瞬间跑到九霄云外。
闻瓷跟在他们身后，挑了把趁手的射线枪藏进袖中，仿若无事地走了出去。
观意的目标当然是帝国，距离暗巷不过百里的那座超级巨都。
一行人逃过无人机的视野跳墙进去的时候，观意才发现闻瓷身手不错，半开玩笑地说：“你倒是可以来我手下干活。”
要是平时，闻瓷大概会以同样的语气讥讽回去，可现在他满脑子都在思考要怎么才能不被察觉地杀掉这个女人，所以只回以她一个惯有的假笑。
如果他不是琴修，是剑修，那是不是早就已经从这里出去了？
闻瓷来到这里以后，这种想法就不止一次地冒了出来。明明他已经克制自己不要去想。
琴修的他，用剑，永远赢不了观意。
就算这里的观意并没有和他打过，但在现实中已经输给她的闻瓷很清楚这一点。
口袋里的射线枪似乎愈发沉重而冰冷了。
没有人能想到，通往帝国高层的通道会这么顺利。
观意是个实打实的莽夫，哪怕知道有可能是陷阱，她还是咬着短剑，双持着枪一路往上冲。
可升降机的门打开，迎接他们的是一条闪烁着蓝色电子光线的静谧长廊，本该把守在这的人一个也看不见，连同那些无人机都安静地没有发出警报。
……这什么情况？
正当观意皱眉茫然时，面前的玻璃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衣的男人从里而来。
“我等你很久了，观意。”
这人不仅不是帝国的人，而且还是熟人……
身后的小弟接连叫出来：“哎？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男人正是那天被老爷子派来，隔着一个箱子阴阳怪气了观意一番的人。
他平时可不是负责打打杀杀的。
“你在这儿做什么？”观意心中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里明明是帝国的中心高楼，可她们一路到这里，一个帝国的兵也没看见。
取而代之的是这条老爷子最忠实的狗在欢迎他们。
“别这么紧张。”
男人往旁边微微让开一步，观意这才发现，那道玻璃门后面安静地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看起来像什么精密机器，大大小小的电子屏闪烁在空中，铁皮上刻着代表帝国的标志。
“我知道你是来捉南景的。”男人说。
“那你还不让开？他人呢？”
男人道：“你还不明白吗观意？哦对，也许……你还不知道。你翻翻自己的口袋，看看里边有什么？”
除了枪还能有什么？
观意一摸才发现，兜里竟然多出一张被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
她拆开纸片，看清上面的字，瞳孔陡然一缩。
顿了好几秒，她缓缓抬头，望向男人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
“这就是……？”她道：“他就是用这个玩意儿逃跑的？”
男人点头，伸出一只手臂冲众人隆重介绍。
“帝国的新武器，嗯，我想想，也许可以叫它……空间穿越机？”
“原理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将人体量子化后发射至四维空间，再转送回三维空间。理论上，人体就可以被送到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三维空间。”
观意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屁话，但大概明白了，南景逃走的地方似乎不存在于这个星球的任何角落。
“那这个任务还做什么？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她冷笑收回枪。
“真的是这样吗？”男人道：“观意，哦不，大小姐，南景窃取了老爷子重要的文件，而帝国当然不会把他乖乖交出来。”
观意心里的预感差不多是要成为现实了：“所以呢？”
“所以，老爷子和帝国高层做了一笔交易。”
“我们想要回那份文件，而他们，想要折断老爷子的一只牙。”
“而那只牙，就是我。是吧？”观意盯着手里的纸片：“这就是你们商讨之后的意思？”
男人点头。
“这台机器只能去，不能回。但谁也不能保证南景手里的文件会不会落入别人之手。”
所以，她的任务从一开始其实就被定好了，就算是在另一个空间，也必须夺回那份属于老爷子的文件。
毕竟，她是老爷子的狗。
想要再往上一步，就得讨他欢心、为他卖命，如此才有资格被施舍一点点他权利的百分之一。
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需要仰人鼻息的强大，真的能算是强吗？
观意忽然回头看了眼闻瓷，对方沉着眉眼也在看她，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刚才那些话。
“本来觉得你剑术不错，等以后不忙了想和你比划比划。看来现在是不成了。”她似乎有些遗憾。
闻瓷却只想嗤笑，这回是在笑自己：“我赢不了你。”
“你没比过怎么知道？”
“比过。”闻瓷淡道：“我是赢不了你的。这也当然的。”
要是从前，他绝不会像这样对别人示弱。
就算他在入门大比上有多失败，多狼狈，别人也只会说：“闻瓷的天资足够进入剑峰，肯定是那天不巧出了什么意外。”
“闻瓷就算修琴也那么厉害，更别说剑了。”
只有闻瓷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这具身体的缺陷。
所以当那天，连观意都轻易弹开了他的剑时，他虽然惊讶，心里的某处却在自嘲地想着：“果然如此”。
“算了，反正也没机会和你比了。”
观意不可能再走出这扇玻璃门了，她如果背叛老爷子，没了老爷子的庇护，没了老爷子给她的一切，在这片土地上，她能去哪儿？又能活几天？
“老大……”弟子们终于回过了味，泪眼汪汪地瞅着她走进那道玻璃门。
“差不多就行了，我又不是要去死，我只是去替老爷子逮人而已，逮人。”
观意最讨厌生离死别时的场面，她其实不怎么悲伤，也感觉不到愤怒，老爷子要她报恩，她报就是了。
在这个三维空间里，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每天像要把肺作烂一样的抽烟，再用老爷子给的钱包养几个小情人，过着糜烂颓然偶尔舌舔刀口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就会来临。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观意靠近那台巨大的机器，纸片上南景随意拿钢笔写的字迹已经快被她手心的汗水糊没了。
可也隐隐看得出最后写着一段极其挑衅的话：
“不是你甩了我，是我不要你了懂吗。生气吗？愤怒吗？那你有本事就找到我然后狠狠干我啊？”
观意：……
忍不住开始暴躁了。
“准备好了吗？”
男人娴熟地操控着电子屏，从架子上随意翻出一本书扔到她面前：“会去哪个三维空间取决于人类神奇的大脑，为了防止你跑偏，最好看点什么加深记忆。”
观意可没有高尚的文学爱好，识字就是极限了：“他跑的时候也看的这个？”
“对。只要不出意外，你应该会记忆完整地到达那个空间，记住，你的任务是销毁文件，至于别的……如果你能提着南景的脑袋顺利回来的话，我想，老爷子也可以放心把位置交给你了吧。”
观意听不出他是真心还是讽刺，没答这话。
她坐上了靠椅，机器开始运转，闻瓷在一道玻璃门外看着她，知道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见过那些人开枪的样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需要轻轻的一个扣动。
当玻璃门内逐渐被一片白光笼罩的时候，闻瓷缓缓掏出枪，直指观意的脑袋。
他对自己说，扣下去吧，这样，这个荒谬的梦境就结束了。
可食指才刚一弯曲，远处的观意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年幼的自己那张湿漉漉的，看起来就十足软弱的脸。
他的手一抖，弹道偏离，射线枪擦过观意的脑袋，命中了那台正在运行中的机器。
然后，梦境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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