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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兵符

言栀笑着将何启章推下床榻,他也随之跌坐在后者的尸体上,血液汩汩从何启章的身下蔓延开来,铺成了一片湖泊。

他扬起下巴,冲门外喊道:“孙澄音,还没好么?”

孙澄音应声踢开房门,两个鼠相侍人长长的头发被系在一块,孙澄音提着辫子,两颗头颅在地上拖。

“啊,你好了?这么简单?”孙澄音的眼神由暗转明,他看着言栀的模样有些惊愕,“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就这么死了?这么容易?”

“脏死了,来扶我。”言栀跨坐在何启章腰间,不耐地抬起手。

孙澄音哧哧笑了,将头颅弃置一旁,走去将言栀轻柔扶起,“不过死在你的温柔乡里,倒也不亏。”

言栀扫视着他沾血的衣袍,嫌弃道:“脏死了,你也脏死了。”

“也不瞧瞧你自己的模样。”孙澄音笑着扶言栀出门,坐在干净的石凳上。

言栀嗤笑一声:“啰嗦。”他架起二郎腿,脱下被血喷溅染红的衣袍,残阳也如血,疯闹一场。

“啧。”他低眸嫌弃自己的衣裙,也沾染点点血迹,孙澄音此时顾盼四周,道:“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要是想逃,此时还来得及。”

“不,不用逃。”言栀道,“让陆相宜过来,要快。”

孙澄音在如血残阳的宁静下报之于沉默,脱下沾血外袍离开了花圃,不一会儿陆相宜便匆忙赶来。

“师、师兄寻我有事?”陆相宜下意识问道,谁知言栀默然不做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扬起下巴示意他去厢房。

陆相宜尚有几分顾虑,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向厢房去,直到推开门他才意识到里头是如何的惨状,强忍着恶心关上门,突然倒在一旁的石墩旁呕吐起来。

“你岂会没见过死人?”言栀眯起眼问,孙澄音与他有着同样的疑问,却上前轻抚他的背。

“没、没见过这么恶心的......”陆相宜努力调整呼吸,他面色变得惨白,手心沁出的汗在石墩上留下痕迹。

“人替你杀了,如何处理便是你的事。”言栀说道,他此时像个幽灵一般令人战战兢兢,“休息好了就过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榷。”

陆相宜有些错乱似的来到言栀身边盯着他。

言栀干咳两声,道:“前不久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可还记得?”

“记得,”陆相宜神色晦暗:“魏氏与我家的仇,这辈子都不会忘。”

言栀忖着,道:“只杀魏氏便可了却仇怨,你也不必苦心于如何杀他,要当一个一腔孤勇的刺客太累,不妨作壁上观,亦是报仇之路。”

陆相宜蹙起眉,问:“何意?”

言栀脱下手串在手中转捻着,陆相宜在那一刹觉得净明和尚超度亡魂的身影与他逐渐重叠。言栀动作一顿,道:“要杀魏氏的人太多,伊氏的骑兵,怀恨在心的世家,还有......前朝的余孽。”

陆相宜愣愣道:“前朝余孽?在南厉时,父亲也曾围剿过一批前朝余孽......”

“不必担心,如今刺杀魏煦昭的这一条路,至少还是不谋而合。”言栀淡笑道。

“你......你是说?”陆相宜阖眸深思,但他难以集中注意,“我得想想。”

言栀放下交叠的腿,道:“没时间了,奴仆很快便会找来这里,说完我就得走。”

陆相宜一时呼吸不稳:“杀了魏煦昭还有魏邤,天下必定大乱!届时又会回到从前那百姓尸身堆砌成山的境地,报仇?这,这算哪门子报仇!”

言栀静静注视着他,突然哼出一声冷笑来,“皇帝死了,不是还有太子继位么,太子倒台,还有个长公主,这两人哪个不比魏邤有勇有谋?皇帝早晚得死,若他死必定天下大乱,那也便是朝暮之差罢了。”

陆相宜此时呆愣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时机正好,伊氏将乱,动荡不安,余孽势弱,掀不起风浪,世家方被削权重创,三方势力皆弱,唯有合作这一条路。”言栀镇定说道,又怀侥幸,希望陆相宜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无疑是言栀极度乐观的看法,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乱与不乱,他也从未减淡过风光回到月宫的心,若是天下大乱,反倒还称了他的意。

陆相宜咬咬牙,仿佛做了个艰难决定:“要我怎么做。”

言栀起身道:“好生在云水巩固你的权势,收复人心,将何家今年的开支进出简要抄下,算好余粮与钱财,还有,”言栀指了指他胸前的吊坠,“我要这个。”

陆相宜一惊,道:“你、你怎知?”此物外表平平无奇,实则是陆惟明在南厉的调兵信物,他将其制成坠子挂在自己儿子的脖颈上,蒙骗世人近乎十年。

言栀牵起笑容道:“当然是你的老相好,谢闻枝告诉我的。”

“他向你投诚?”陆相宜向前一步,不可置信道。

言栀却轻轻摇头,“只有合作,没有投诚。”

陆相宜自嘲轻笑,长叹一气后扯下吊坠在手中搓捻感受着,如玉细腻的触感彰显父亲对他的爱,“当”的一声,他将吊坠砸碎成两半,一半递给言栀,一半依旧挂着绳子,惨淡极了,却仍然挂回自己的脖子上。

“给你了。”陆相宜阖眸道,“想必此时天晚,行路不便,师兄可要珍重。”

言栀与孙澄音面面相觑,随即化为一个和煦温笑:“倒也不急,总得......”

“嗯?”陆相宜疑惑侧首。

“总得给我们俩一件干净衣裳吧。”言栀轻笑一声,何启章的血让他恶心至极。

日晚,言栀站在屏风后换下血衣,穿上陆相宜相赠的干净衣裳,金玉为堂的何氏名副其实,言栀此时像个贵公子般在屋子里晃。苏迪雅坐在榻上笑着拍手,大抵是觉得好看,她摇头晃脑早已不知伤口疼痛了。

言栀收拾好行囊,披上江潜的黑色披风,倒也遮掩了底下华美,陆相宜随手拿的一件衣裳,如今看来更像是刻意为之。

言栀敲敲窗子,示意屋顶上畅怀饮酒的孙澄音。

孙澄音跳下屋檐,手上还抓着一只信鸽,意味深长地看着言栀笑:“哟,公子。”

言栀的表情并不友善,但也不严肃,他伸手接过孙澄音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纸条,展开借着烛光,仔细读着。

“已寻至大人,安然无恙,公子宽心且莫念,裕都事了,便可寻机前来。”

这是林随意的字迹,言栀勉强还能认出。

“嚯,这么多字?”孙澄音瞥了一眼,在身边暗叹。

“这信鸽从夔州飞至云水,倒也是快。”言栀赞叹一句,将信收入囊中。

“这鸽子可不一般,”孙澄音颔首道:“它认得你的模样,方才飞来时直往窗子去,你当时在换衣裳,我便截了下来。”

能认得自己,想必也熟悉江潜。言栀在心里想着,总想回些什么话,盼信鸽将他所思所念寄给心上人,抬眸时,孙澄音后头的长廊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言栀微微张大了眼,欣喜浮上心头,正要往前去。

孙澄音拉住他的胳膊,问:“这是怎么了?”

忽然,侧影散去,言栀茫然望着他,阖眸道了声“无妨”。

“我曾在江湖时听闻,许多侠客与人比试,或遭偷袭,受击头部后会频频产生幻觉,有些久而久之伤口愈合,幻觉自会散去,但有些却时常发作,困扰一生。”孙澄音说道,眉目间有些忧虑。

言栀轻咳两声,以作掩饰,实则头疼不止,“无妨,休息几天便好,正好此去夔州须得几日,大抵会好吧。”这许多日因头疼他食不下咽,寝也难安,但想到不日便要见到江潜,便想着什么头疼也都自散去,幻觉大抵也不会出现了。

孙澄音仍扶着他:“赶路也算休息呐?”

“少废话,”言栀直起身子,仰首望着孙澄音,“赶紧走吧,晚了便来不及了。”

“去哪儿!去哪儿!”苏迪雅笑呵呵地跳下床榻,围着言栀绕圈子,她转得言栀头疼。

孙澄音笑着一把捞起苏迪雅,夹在腋下,一手提起行囊,“少废话!听见了吗小豆丁?咱们去骑马!”

一行人绕着往马厩去,一路上小心谨慎,却不见人烟,客栈出奇的安静,言栀站在马厩旁看他喂汀芒,脚时不时踢着淅沥的松树落下湿透的松针,一匹白马旁站着一匹棕马,那是孙澄音的坐骑。

他将苏迪雅抱上棕马,送言栀跨上汀芒,又取走了行囊中的地图,也自顾上了马。

苏迪雅在他身前展开地图,孙澄音一手甩开鞭子,一手又拉住汀芒的缰绳,回眸道:“休息会,我帮你牵着。”

言栀在深沉夜色中陡生一丝愧疚,却言不由衷地答应了。眼前这个健硕高大的男子同时掌控着两匹马,速度不紧不慢,不知是他驾马太过老练以致于平稳许多,还是汀芒有灵性似的踏轻了脚步,又或是言栀积劳成疾,实在累极了,他竟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小心。”

孙澄音的声音打断了言栀的梦,他咂嘴艰难抬起眼皮,天依旧黑着,他不知时辰。

“大约是寅时,方才在驿站买了些酒,喝点暖暖身子。”孙澄音将酒囊递给言栀,不经意擦过他的脸颊,冷极了。

极热的手擦过言栀的脸,他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小口啜了几口酒,**瞬间滑入喉咙底。“咳咳......咳咳。”言栀咳嗽着,擦了擦嘴角水痕。

“慢点。”孙澄音笑道,仰首畅饮,发出舒服的喟叹。

言栀问:“走到哪了?”

孙澄音将地图给他,道:“刚出江城,前面不远就是海城。”

言栀颔首,道:“还算快,出了海城就是出了宜州,然后,我们是走虞州,还是走密州?”虞州和密州如同两座高山挡在夔州之前,将他与江潜分隔数千里。

孙澄音哂笑道:“公子,我方才是顺着云溶江往下,绕了远路出的江城,许多富饶城池不可去,海城又是何其之大?至于是走虞州还是走密州,我估计得在两地徘徊一阵子了。”

言栀愣了片刻,这才想起还有一件东西没有派上用场,他从囊中摸索出来交给孙澄音,道:“皇帝给的,说是过关便宜之用。”

孙澄音接过同样顿了片刻,又流露出一个勉强微笑:“御赐之物还是须得谨慎使用啊,公子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踪迹么?”

言栀拍了拍脑袋,颇为头疼道:“是......这一茬我给忘了。”

孙澄音将其塞回言栀囊中,笑着宽慰:“无妨,走慢些正好让你恢复,北方我熟悉极了,不会暴露踪迹,也不会绕路太多。”

言栀笑着点点头,又喝了几口酒,看着远处黯淡的山形,重山之后,有他的心之所爱。

“走吧!”言栀握紧雀翎刀,仿佛江潜此时也同样握着鸣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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