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将智能机抵在手心里,没有立刻拨通手下的通讯发布那则死亡命令。
他还是在犹豫,在怀疑——
“啊,”他终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以你收留那个条子,真的是在报复你的父亲?”
他的目光第一次实质性地暖了起来,像是阳光下的碎冰,反射出带有温度的光芒。
温和而不耀眼,露出隐忍的欢愉。
”你可以走了!”
“这下恐怕就更不行了,”他的面部轮廓甚至都柔和了几分,右手再一次覆盖上顾熙华未受伤的左手,”我刚刚打疼你了?“
他的语气让围观的杀手毛骨悚然,就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忽然用蜜糖般粘稠温柔的话语请求原谅。
“走吧,等我好了再去解决你。”
顾笑熙华依然没什么波动:“或者你可以现在杀了我,一了百了。”
她十分漠然地说:“其实你不是不舍得杀我,Damon,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和你的家族血统。”
“你说什么?”
湛蓝的眼睛里忽然笼上了一片阴霾。
”只有我能帮助你复起。”
顾熙华耐心解释:“说来好笑,即便是我们这样的生意人也要讲究规矩,而我父亲当初背叛你打的就是为女复仇的旗号。”
她抿起干裂的嘴唇:“所以你现在把我留在手上,为的是将来有一天卷士重来,证明我父亲根本就是篡权夺位。而且我父亲所依仗的不过是你手下的旧人,还有我手里的暗网。”
大概是真的相信顾熙华不在意那个卧底,南哥的兴致十分高,脾气也异乎寻常的好:
“别否认一个人的感情,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心机,更何况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顾熙简直不知道怎么和这种逻辑鬼才聊天:“我相信,可以了吗?”
“不行,”他用柔和到极点的语气说,“你得跟我走,要么我就杀了他。”
他的枪口直指地上跪着的人。
顾熙华猛地抬头看去,那双冷酷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一旦自己摇头拒绝,他真的会开枪。
她下意识地猛扑了过去,像是一头护崽的母狮般迅捷,一把将那人拉到自己的身后护住。
瞄准镜后的貌柯瞳孔骤缩,手指也立刻够上了扳机。
”不,再等等,”都谈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狙击枪的枪口,“还没到时候。”
貌柯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都谈是对的,南哥没有开枪,其余的手下也没有。
“这是一个试探,”他轻声说,用枪管抵住顾熙华眉心,“宝贝,我只是随口一说,不过现在看来是有意外收获。”
他的目光转向了她身后戴无框眼镜的男人,一只手猛地拽起他的下颌。
出乎他的意料,被识破身份的“貌柯”并没有惊慌失措,打滚求饶。
他很镇静地和毒枭对视,目光平静冷淡。
“我这是原装,没整过容,”向安珩温和地说,“您可以松开我了吗?”
“我想我猜到这位是谁了,”南哥轻声说,“是你姐顾熙宁的未婚夫,对吗?”
顾熙华根本没把脑袋上的枪口当回事儿,她笑眼盈盈,目光里透着些许无奈:“没名没分的,别随便给人一大好青年扣帽子,Damon。”
……
瞄准镜里的情势似乎有所缓解,貌柯微微松了一口气,将手指从扳机处挪开。
看样子,是顾熙华控制住了场面。
背后突然传来压抑住的咳嗽声,窸窸窣窣的,居然半晌都没能止住。
接着响起轻微的声响,那是邹亦航在惊慌地拍着云鹤卿的背:“是着凉了吗?”
这一番动静成功引来了貌柯和都谈的注意力。
貌柯回头一看,云鹤卿的双颊果然泛起了一层病态的潮红,两只眼睛里也带着血丝,反衬得脸色和嘴唇愈发灰白。
“你发烧了。”
貌柯起身,右手拎枪,左手很自然地伸出,去探云鹤卿额头的温度。
当事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过度敏感了。
那位他至今都不知真实性别的貌柯嗤笑一声,说:“放心,我不喜欢男人。”
云鹤卿面露尴尬,刚想解释两句,没想到对方的手会再一次按上他的额头,很有点不依不饶的味道。
”低烧,”他皱起眉,语调里不知怎么的多了几分责备的意味:“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应该熬这么久。”
云鹤卿却坚持不肯让邹亦航打电话给自家舅舅。
“他一定会把我按在医院里,和君知遥做病友的。”
云鹤卿边说边拽住对方的胳膊,开始上手抢对方手里的智能机。
邹亦航只能赶在智能机落地报废前,表示自己不会向对方传达任何消息。
都谈则依然看星星,喝啤酒。
双方最后达成妥协——云鹤卿苦着脸,任凭貌柯指挥舟叔点开app,在附近药店买了盒口服液和阿莫西林胶囊。
“谁去取啊,”都谈懒洋洋地靠在栏杆,“我可不去跑腿。”
“舟叔,他跑得比较快。”
貌柯想都没有想就回答道。
“佩服佩服,”都谈由衷地说,“你都敢劳动松舟跑腿,从前在缅越的时候,是不是‘苍鹭’都得给你点烟?”
貌柯回到狙击点,头也不抬地回复:“我不抽烟,不健康。”
还补充了一句:“你最好也别抽。”
都谈:“……”
他纠结了一会,还是收起了烟盒。
忽然,身后传来金属和水泥的刮擦声,又有人上了楼顶。
是君知遥。
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肩头披着自家妹妹的风衣,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甚至比低烧的云鹤卿还要虚弱。
他的妹妹君知薇正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手里举着智能机,在跟便衣通话,面色冰冷。
她瞪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连蹲在天台边缘的两位也没能逃过,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自家哥哥紧绷的肩背,冲对方说:
“看到了吗,现在事情都在掌控中,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邹亦航和云鹤卿也在一旁赞同的点头。
君知遥却揺了揺头:“我守着,云鹤卿回去休息。”
还没等君知薇再说什么,单膝跪地的狙击手居然先发话了:“望远镜带了吗?”
君知遥点点头,在他身边蹲下。
他俩这忽如其来的默契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有都谈微微一笑。
也只有君知薇在狙击手开口的刹那,目露惊疑,随后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貌柯仍是纹丝不动,除了说话时嘴唇微动,浑身上下其他肌肉再没无一点动作,整个人如铁铸成的雕塑般,举枪的胳膊肌肉线条明晰硬朗,却并不夸张。
他的动作,神情,以至于整个人的气场,和他身上穿着的不显眼形成了极其鮮明的对比。
看着那清矍瘦削的背影,邹亦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沈听澜。
不,不对,虽然沈听澜的身影和这个人很像,但是声音完全不一样。
听澜的嗓音很低沉,透着雨后山林的清冷悠远,还有几分不大明显的烟嗓,很符合他办案熬夜时抽烟提神的身份。
这个人的声音尽管同样低沉,却嘶哑得厉害,听上去居然像是临近暮年的老烟枪,已经被生活中的琐事打磨得失去了锐气棱角。
云鹤卿的目光划过貌柯伤痕累累的双手,确定打磨他的绝不是老婆孩子或者上司。
他的骨骼生得得天独厚的好,尤其是那双手,在风霜摧残下也仍骨节分明,修长如竹。看似纤薄,实际上却能在须臾间夺人性命。
那也是双适合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以供瞻仰或者白骨化之后做成标本展示的手……
云鹤卿猛地将念头从脑海里驱逐——这种变态的想法显然不应该出现在执法人的思考范围内。
可他从少时存活至今也算是托了杜眠的福——也在耳濡目染中未免有些不正常。
这是一个杀手,可能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堆在一块还要老练的杀手。
老烟枪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扭头对君知遥说:“她都和你说了?”
君知遛嗯声,手指紧紧握住望远镜,十指关节处都泛白了。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任务只是确保向科安全,”貌柯淡淡地说,“其余的我管不了。”
“我知道。”
君知遥的语气同样平静。
貌柯:“她说过了,要是君警官想再看一眼,那随便你。其余几位就没有必要继续观看了。”
听到清场指令,除君知薇以外的两人都愣住了,只有都谈吁出一口长气,好像终于等到了这个结果。
他一撑栏杆跳下水泥台,顺手掸去西服上粘着的尘士:“后会有期了,各位。”
邹亦航正要伸手阻拦,就听见杀手说:“都老板,你可别忘了约定。”
“当然不会。“
都谈眨眨眼,“‘敛翮’这几年在缅越留下的痕迹我会一丝不漏地抹去。”
他看向君知遥,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你化名阿翮的十年里在缅越混得如鱼得水,当年知道你身份的旧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压根没人会记得松遥这人。”
“不过女人总是比我们更谨慎些。”
都谈叹了口气:“这是天然优势,小心无大错呗。”
“废话真多,”貌柯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都谈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邹亦航,那意思是你敢拦我?
邹亦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舟叔,麻烦你带着云鹤卿去医院,”君知遥语气平静,“他的伤口可能感染了,又连轴转了这么久,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他叹了口气:“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我和她的事情。”
*
岭南国际警方分部
斐默被匆匆赶来的宁录从椅子上一把捞起,接着就被帽子和口罩扑了满脸。
“戴上。”
斐默温驯地照做,又腼腆地看了一眼席萌,似乎是想和她这位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又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的警官说声谢谢,结果在对方的目光下,又一次涨红了脸。
宁录在一旁,照旧因为他的不爱说话而叹气。
席萌、沈听澜以及几个正在特情组值班的老成员,将他们簇拥在中间从侧门绕了两圈才走到停车点,在目送三人上车后,才转身,原路返回。
车内
斐默犹豫了一下,才从冷着脸的宁录手中接过那碗炒牛河。
牛肉咸淡适度,卤香四溢,河粉劲道,胡萝卜丝、豆芽清脆爽口,毫无土腥味,再配上瓶苏打水。
他以风卷残云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将两人份的河粉咽进肚里,才开始滋溜滋溜地喝汽水,并习惯性地将吸管咬扁。
他在吃饱喝足后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从后排靠窗的位置上挪到前排的两个空位之间,一脸试探。
宁录:“哟,你还挺厉害的,啊,杜眠二十二岁才敢向场外发出第一条线报,阿默,你离十九岁生日还差两天,就敢与顶头boss周旋,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们讲,九条命都不够花吧?”
——不过,好歹来策反斐默的是早就已经和对家勾结的松哲。
对他这个能吃能喝的半大小子没那么强的警惕性,也得以让他在人眼皮子底下传递了信息。
斐默:“……”
完了。
录姨也在貌柯的潜移默化下,会阴阳人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那哈珀……”
尽管,他是杜眠一手教出来的小孩,在同龄人当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演技甚至能在瞬间唬住精神状态不佳的“黑猫”,但也到此为止了。
——倘若那警察不在半分钟内推门而入,斐默可能就要被男女混合双打,这对接下来的行动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只能说斐默挑的时间点不错,运气也不差了。
可这点,在漩涡里,还远不够看。
宁录在心里直叹气:
到底是个十**岁的男孩,对于一同接受训练的伙伴,还留存着几分挂念。
这在那种混乱地区称得上罕见,只能说是杜眠把人护得太好了。
她边想着回去一定要和杜眠好好说,把人扔去黑拳场长长见识,别再像训练营时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边冷笑:“那是他运气不好。”
斐默被隔着张湿巾纸拍回座位上。
“我看一会儿杜眠怎么收拾你。”
因为下巴上的淤青而倒吸一口凉气的斐默,登时想起了柳条划过空气的声音,露在外头的皮肤立刻本能的紧绷。
四个小孩里,他挨得打是最多的——不爱说话不代表着他不皮。
十岁时,已经和大人们单方面混熟的斐默趁人不注意,“带头”把道林家族花园后门楼水池里的游鱼捞出来烤了,还好死不死的捞了一条十几万的过背金龙,四五个小孩吃得满嘴流油。
事情发生后,杜眠亲手抽断了两根小拇指粗细的柳条。
不过,倘若不是杜眠拼命拦着那帮长老,斐默八成会被弄死,谁叫这几个小孩子当中他地位最低呢?
——在那帮老王八蛋看来,他只是一个孤儿,刚站稳脚跟不久的杜眠收留他,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拿来当出气筒“杀鸡儆猴”再好不过了。
十一岁,斐默突发奇想,拿着自制的简易滑翔器,带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做完手术没多久的,比他大两岁的周翊然,从溪苑的钟楼往下跳,所幸滑翔翼被树枝卡住,他俩都只是蹭破了几块皮而已。
更幸运的是,已经做过手术且恢复良好的周翊然并没有为此突发心脏病。
他俩倒是把那负责看门的老管家给吓得提前退休了……
总之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斐默等他们拐过了两个红绿灯就发现他们竟然是往云山方向去的,他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不会吧,不会吧,录姨不会是想把他杀了抛尸吧。
而宁录看这半大小子脸上忽然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便料到对方又在想些什么。
可惜天太晚了,她也没这个心情吓唬他。
“把口罩和帽子戴好,我们还要去接个人。”
“都……”
“对,闭嘴。”
要是被对方猜到了你是谁,我就照你想得那样做。
斐默显然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在后排乖乖坐好——
他当然知道录姨是在吓他,但他也知自己闯了祸,她极有可能会在杜眠之前,揍他一顿,将之前的旧账一块儿算了。
谁叫他之前手贱,拆了对方的新枪……
1.再次申明,前半段的这两只是单纯的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
2.突然觉得没有血緣关系的亲情也好戳人。
小剧场
宁录一进门,就发现自己新到的狙枪被”分尸”了一地,而始作俑者正一脸认真地研究着光镜。
宁录:“……”尤因一屋子的旧枪还不够你祸祸么。
斐默:“.……” (尤叔的……我拆完了,又装回去了。)又立刻保证道:“我会拼好的!”然后,一哆嗦……掰碎了调示器。
宁录:“!!!”
她很早就认为杜眠不该捡个累赘回来—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说,这位还沉迷于了解枪械结构,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找不出一把没被动过的枪。(因斯就差点没被炸膛的武器送走。)
因斯:一时分不清谁才是友军。
杜眠:微笑喝茶 jpg.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