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省城的车票不怎么好买，但是返程的票很空余，所以也不用提前去车站买票，子昂建议他坐隔天早上八点钟的早班车，这样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就能到家了。
子昂说这是他每次回家都会坐的一班车。
宏宇不知道，子昂每年都会回来两三次。但是子昂并不在太平村度过假期，而是在县城老家一边兼职一边自学。
而每次回家，子昂并没有告诉宏宇。
有一次算是擦肩而过，子昂回到太平看二姥姥，本来是打算顺道去宏宇家看看，但走到那个棺材铺的十字路口时，又折返了回去。
自从毕业后，子昂总是能梦见宏宇，那个学年的每一天，几乎都在梦中被重现。
他想见他，却又不敢见他。
有时候，最近的却是最远的。
这一切，都藏在子昂心里，并未对任何人宣泄过，即使在看见宏宇后，他还是决定将这些个秘密，继续保持着。
不是不想打破，而是忧虑打破之后，不可收拾。
“该带的东西带着，别丢了。”子昂边说边给他收拾着桌子上的背包。
拿起包里的身份证，子昂笑着说：“你这是怎么时候拍的照片，不像你。”
宏宇见状，一把夺过来，赶紧塞进口袋里，“还是小时候拍的，太丑了。”
“果然小时候是小时候样，长大了是长大了的样子。”子昂说。
“你说得像没说一样。”宏宇撇着嘴。
“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又羡慕小时候的生活。”
宏宇转过头看着子昂，“你怎么了这是，突然这么悲伤？”
“难道不是吗？”
宏宇将衣服揉成一团，塞进包里。
“哪有你这样叠衣服的，包都要撑破了。”子昂略带嫌弃的意思说。
宏宇挠挠头，露出尴尬的笑容。这种活，自己倒是真的没多认真做过。
“你看，要先这样，把衣服放在床上摊平。”说着，子昂把他的衣服统统又拿了出来，一件件平铺在床上。
“然后把袖子先折过来。”子昂一边说一边做着动作。
宏宇在旁边很认真似的探着头，“和你比我真的是差远了，我之前都不知道怎么叠衣服，老是弄得皱巴巴的。”
“你呀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得了吧，你这语气倒是像个嬷嬷一样。”宏宇笑着，将他叠好的衣服小心地塞进包里。
“哎，如果能有你来照顾我，那我就不用愁这些了。”宏宇慢悠悠地说道。
子昂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两只手悬在空中，瞳孔放大。
昨晚的事情忽然的闪现在脑海中，从没想到的羞耻感袭来，让自己感到天旋地转。
他们之间，这种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宏宇也发现了不对劲，可能是刚才的话，不该说出来，至少不应该现在说。想到昨晚的冲动，那种快感和喜悦突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惊慌和恐惧。
他明白，这是一件更需要保密的事。
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呢。
“我，我刚才说的，你就当是开个玩笑。”宏宇磕磕绊绊，心虚得要死。
子昂继续手中的工作，但是明显放慢了，他想要一个清楚的答案。
“什么叫开玩笑？”子昂的语气加重，像是一句责备。
是啊，什么叫开玩笑？难道这些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吗？难道昨晚的事情，也只用一句开玩笑就能搪塞过去吗？
大腿根部还是酸酸的，站起来的时候，总有些不舒服。
宏宇握住他的手腕，被子昂甩开了，自顾自地叠着衣服。
“我的意思是，我们俩人之间...”说着，宏宇低下了头。
子昂转过头，满眼通红，“我们俩人之间没有那种可能，对吗？”
宏宇默默地点点头。
子昂瞪着他，质问他，“既然这样，那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什么？”
宏宇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那眼神，是愤怒，是忧郁，是早有预感的无奈和清醒。
子昂的手紧攥着衣袖，忽然一下的，放松了下来，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
宏宇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了。”
子昂笑了，是苦笑。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还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
“那天我们去看抬亲，晚上坐在太平湖边的时候，我心里想的，要是能每天这样，揽着你看日落，该多好，从那之后，我就发现我喜欢你。”
“你那晚给我讲的那两棵树的故事的时候，我也发现，对你的感觉，不同于任何一个人，也找不出任何之前的感情来匹配。想来想去，也只有喜欢能表达清楚这一切了。”
可能有些时候，互不透底的感情，会更有神秘感吧。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既然从没有过明确的承诺，又何来的兑现呢？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你？”子昂说。
“蝴蝶。”宏宇回答得很快。
“你还留着？”子昂知道，他一定会收好。
“我做了一个小木匣，装在了里面。”
说着，宏宇习惯性的掏出口袋里的半包烟，刚想拿出一颗，被子昂狠狠地瞪了一下，又迅速塞回去。
“嘿嘿，我还是只怕你。”宏宇上前搂住子昂的腰，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
子昂争着摆开他，“那里还疼着呢！”
“哎呀我忘记了。”宏宇拍拍头，迅速抽回身。
“宏宇。”
“在呢，怎么了。”
“你...”子昂欲言又止，他也不确定，要不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子昂摇摇头，“你给我看看几点了。”
“六点一十二。”
子昂将叠好的衣服摞在一起，“塞包里吧，我们先下去吃个早饭，然后再去买票。”
“时间来得及吗？我怕票没有了。”
子昂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张崭新的红色车票，放在宏宇手里，“昨天我让老板娘帮忙买的。”
先是惊讶，后是忧伤。
回程的时间，被定格在了八点零五分。
“我把钱给你。”说着宏宇翻开自己的钱包。
子昂捂住他的手，紧紧靠近他说，“不要，来，来吻我。”
子昂伸出手臂，环住宏宇的脖子，引导着他低下头。宏宇掐住他的腰，微张着嘴，薄荷味的牙膏味道交混在一起，有点涩，而后又很甜。泪水积攒在子昂的眼角处，很快形成一滴泪珠，等它大得挂不住时，便只能顺着脸颊，迅速地滑落下来，就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似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泪痕，表示着它的存在。
双眼紧闭，两人都在享受着，这即将分开时，难得的相拥而泣。
两个年轻的灵魂，此时此刻，分不开彼此。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宏宇拖住他的脸颊，用大拇指擦拭着他的泪痕。
子昂笑了，“哪有快走的才想来送人家东西。”
“我是怕你嫌弃。”
“只要是你的，我怎么会嫌弃？”
宏宇从包的夹层中，掏出一个用好几层报纸包裹的长方形盒子。
“打开看看。”宏宇递给他。
打开一层、两层、三层。
最里面，是一个木制的文具盒。子昂将它放在鼻子下轻轻地闻了闻，还是那股异常熟悉的香樟木味。
“你做的？”
宏宇笑着说，“不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
“这是能打开的，我按了一个小锁扣，打开里面，你看有三个格子，这个是放笔，那两个是放橡皮什么的小东西。”宏宇指着盒子里面，耐心地解说着。
子昂看着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真是想不到竟然如此用心。
“最麻烦的是上面的雕工，花了我小半个月呢。”
果然，盒子的四周雕满了图案。
“龙凤呈祥？”子昂问。
宏宇笑了笑，“猜得不错。”
子昂一下子想到了，之前一起看的满堂彩。
“满堂彩的箱子也差不多这样，当然比这要大很多。”宏宇好像会读心术一样。
“那我就当作这是你给我的第一件满堂彩吧。”
还没等宏宇回答，楼下卖早饭的铺子，已经开始吆喝起来了，“包子~馄饨~油条~豆腐脑哦~”
子昂抬头看看时钟，“赶紧吃饭吧，不早了。”
虽说是清晨，但是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是来看病的人，蹲在一起，抽着烟。不大的早点铺子，几张桌子也早早坐满了。老板和老板娘俩人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出锅，忙得满头大汗。
吃完了饭已经是快六点四十，走快一点的话，半小时就能到车站。
路上俩人也来不及再说说笑笑了，心里只期待着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但是在子昂心中，那个问题，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而随着离车站越来越近，这种焦虑感就更加明晰。
“哎呀我的妈，累死了。”宏宇喘着大气，将包放在地上，自己也顾不得地上干不干净，一屁股坐下来。
子昂也双手叉着腰，胸脯剧烈起伏着。
“还好还好，才七点十分。”宏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子昂也坐下来，挨在他身边。
“还好吗？要不要我给你买瓶水？”宏宇问。
子昂摆摆手，“等我休息个几分钟就好了。”
“吃了一肚子饭，又灌了一路凉风，等下可别来事哦。”宏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子昂笑着，“那你还要买水给我，喝了更坏事。”
“车票和身份证呢？”子昂接着问。
宏宇拍了拍胸口，“都在里面呢，还能丢了啊。”
“坐车这么久，买点吃的喝的再进去吗？”
“还好你提醒我了，来的时候我没想到，车上的东西比下面的都要贵好多呢。”
子昂指向十字拐角的一家商店，“那里面有，待会去买点？”
宏宇将手放在子昂的心脏位置，“你还跳得厉害，还是再歇五分钟吧。”
“好。”
坐在候车室里，两人都静静地看着屏幕，显示着下一班的列车，还有十八分钟就该检票候车了。
候车室里很嘈杂，各色人聚集在一起，带着大包小包的，还有的因为没买上车票，在角落中和黄牛打探着消息。
小一点的孩子忽然又哭又闹，刚进来的大爷因为带了违禁品，在和安检人员争论。
人来人往，何处不是归程。
“噔~请t7129的旅客前往检票口检票上车。”
宏宇好像没听见一样，被子昂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到我了？”
“那边的，看看你的是不是这班。”
宏宇掏出车票，认真地对比一遍，“是的，到我了，该走了。”
宏宇背着包，一手提着刚买的吃食，一手攥着车票和身份证。
子昂跟在他后面，被他的背影笼罩着。
“你回去吧，子昂，我走了。”
“我看着你上车后再走。”
“宏宇。”
“嗯？”
“你，你之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吧。”
宏宇心里一惊，却已好像料到了。
但是他还是要问，“为什么？”
“你知道你心里明白，好好爱她，别对不起人家。”
后面的人流拥挤上来，宏宇再庞大的身躯，也被挤着往前推，宏宇回过头来找寻着子昂的身影，只看见他站在队伍旁边的柱子边，望着他，那眼神，只有一看就让人感到绝望的悲伤。
宏宇想说什么，却被人群不断向前推去，他想解释，但是大脑一片空白，无力地解释，还不如狡辩。
他想喊他，却被人群声音淹没。
他睁大眼睛，想再看他一眼，却被后面的人影挡得严严实实。
他想竖起耳朵，听他还在说着什么，却只有检票员的浓厚地方口音。
“这位同志请把票和证件拿出来。”
过了检票口，回过头来，还能看见那个弱小的身躯，在柱子旁边直挺挺地站着，只是越来越模糊。
在列车员的催促下上了车，宏宇将脸贴在窗户上，想要看到他，候车室里面，却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子昂的那句话，就像给他判了无期徒刑一般，让宏宇，永远地陷入了自己的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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