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谁让你起来的？给我滚回去！”
一声脆响，一盏金边白瓷玉壶被狠狠砸到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头上，瞬间血流如柱，血混着瓷片掉落在地，又是一声细碎。那孩子吃痛却不敢叫出声，硬硬压住了声音，身体抖个不停，双脚□□，互相摩擦，他这惊恐懦弱的样子惹得他面前的女人阵阵发笑。
“你这脸倒是挺白……”女人身穿华服，笑起来千娇百媚，若是忽略她脸上狰狞的笑容，倒称得上是国色天色的美人胚子，她朝那小孩走了两步，狞笑道：“还不够白，还不够还不够！来人啊！”
身后一侍人站出，还没等侍人说话，女人一挥宽大的衣袖，满是期待：“拿桶水上来。”
闻言，侍人侧身朝后抬了抬手，一群人鱼贯而入，显然是做好了准备，一群人扛着大木桶进来，重重放下，透过阳光看到地上细小的尘埃被炸起，在空中飘荡。
桶来了，也不用吩咐，几个侍人把角落里的孩子拖进阳光里，几只手抓着他的脑袋就往水里按，清澈的水瞬间变红又被稀释开，那小孩没有挣扎，只有在窒息时才拼了命地挣扎，见状侍人抓起他的脑袋，让他得以片刻喘息，一口混着尘土的空气吸入口中，又被带进了水里。几番下来，那小孩的脸如愿发白，白得瘆人。
看到小孩毫无血色的脸，女人扭曲的笑容突然卡住，随即变得慌乱起来，她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冲过去推开侍人，跪在那孩子面前，抚摸着他的脸，心痛地说：“怎么了？怎么这么白？莫不是生病了？是生病了吧？啊？啊？”
“啊！生病了！叫……不叫不叫，大夫治不好你的病……”女人说着说着又兴奋起来，“不痛不痛啊，乖……娘在这呢……”抚摸脸的手移到了脑袋上，使劲磨搓脑袋上的伤口，刚被水冲净的脑袋又是满脸血。
怀里的孩子抖如筛糠，她又开始不满起来：“孩子生病了，做爹的怎么能不在！”语气里的怨恨恨不得要撕开眼前的伤口，恨意快要把她湮灭时，她忽然清醒过来，看着那小孩，笑得温柔，“你爹忙，生病了不要怪你爹爹，你是不是想你爹爹了？娘这就去把他叫来！啊！叫来！哈哈哈哈……”说着她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那小孩还伤者，托着小孩就往床边走去，然后随手一推，把孩子推倒在床，她站在床边，像个慈爱的母亲，说：“乖啊，不要再起来了啊，你的病还没好呢，不乖乖养病，你爹爹会怪我的……”
她抬手扶了扶华冠，展袖原地转了两圈，笑着问一旁的侍人：“我好看么？”
这样的问话好像显得她不自信了，她呸一声，又说：“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好看！”说完脸上挂上温婉的笑容，仪态端庄，慢步出去。
侍人见怪不怪，这些事情做得多，手脚很是麻利，抬起水桶，鱼贯而出，宽旷的房间只剩层层纱幔里卷缩的孩子，憋了许久的哭声一点一点流出。
*
“许关，醒醒，醒醒？”周小乐抬手轻轻拍了拍许关的肩膀，睡到一半，周小乐被抖醒，他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旁边又传来一阵抖动，才发现是许关在抖，看样子是做了噩梦，周小乐连忙把他叫醒。
卷缩紧绷着的许关猛地睁开眼，像是缺水的鱼儿深吸了一口气，迷糊看到眼前担忧无比的周小乐，那口气被缓缓吐出，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湿。
“怎么了？做噩梦了？”周小乐问。
他明显没有完全清醒，声音嘶哑：“嗯……好像是。”
看样子许关也不记得自己在做恶梦，周小乐伸手拍拍他的手臂，温声说：“没事没事，做梦而已，梦都是反的。”
“嗯。”
少顷，许关低声道：“抱歉，把你吵醒了。”
黑暗中周小乐摇摇头，想到许关可能看不清他的动作，接着开口说：“没事，不用抱歉……你还好么？”
“没事，”许关说了一遍，又重复一遍：“我没事。”
“……你常做恶梦？”周小乐看不清许关的表情，只能凭他的语气猜测许关可能还陷在恶梦的情绪里。
“没……”许关说：“我很少做恶梦，刚刚梦见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他伸手摸了把脸，总算清醒了些，方才不只是做了恶梦，他还陷入了梦魇中出不来，那种全部精神被压制住的感觉很难受，他使劲催动身体不敢放松，一放松就是一阵压迫感撵过全身，谈不上痛，就是恍惚得难受，甚至他以为自己在生死的边缘徘徊，那种以为自己醒了，结果眼前闪过许多黑影，才知只是一层梦魇被打破，后面还有好几层梦魇在等着，也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直到被周小乐叫醒，才得以解脱，他越是回忆，越是想不起，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许关那边没有了动静，周小乐知道他还没睡，可能睡前的谈话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事？周小乐不确定这其中有没有联系，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轻松：“若你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肯定带你去见官，放心吧。”
许关一愣，然后小声笑了一下，说：“嗯。”
也许是周小乐的安慰起了作用，后半夜许关一夜无梦，睡得安稳。
第二日不用摆摊，周小乐还是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了，卯时天还不算亮，转头看一旁的床铺空空如也，他以为自己醒得算早了，没想到许关比他还早，他抱着那床红喜被又眯了一刻钟才起来。
一开门看到许关在院子里打拳，招式干净利落，有点像太极，柔和起势，刚劲出击。他挑眉倚在门边看了半响，逆着晨光的许关，又换了一套拳，先前的招式拳拳有劲，想必不少是杀招，但此时的招式多是些花拳，虚实有间，节奏时快时慢，此时山间一只蝴蝶误入院子，绕过许关在石桌上停了一会，忽然展翅飞向许关，跟着许关出掌的轨迹飞来飞去。
突然加入的小蝴蝶也不怕被误伤，许关的掌在哪，它就跟着飞去哪，此时，许关一个后仰，双手划了个半圆，身体也跟着跃起转了一圈，稳稳地落地，那小蝴蝶也随着他的动作绕了一圈，最后停在肩上，缓缓煽动两下翅膀，再一跃飞出院子，追晨光去了。
天光将许关额上薄汗照得清晰，周小乐看他用布巾不紧不慢地擦了一下，亮晶晶的汗滴被擦去，周小乐竖起大拇指，笑说：“漂亮。”
周小乐认真的夸奖让许关脸一红，不好意思回道：“花拳绣腿罢了，我学艺不精。”
周小乐抬手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说：“反正让我天天练拳，我是做不到啦。”
成亲完之后，也没什么事做，除了要准备三天后回门需要用到的东西，但都在一个村子里，这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肠粉摊子也被周初夏以成亲第二天就去摆摊成何体统为理由，剥夺了他摆摊的权力，所以这几日肠粉摊子都是周初夏在忙。
“你今早要做猪食还是喂猪草？”今早的早饭是成亲时准备的馍馍饽饽，周小乐咬了一口，怪好吃的。
“做猪食，猪草剩得不多了，晚些会送来。”
“行，待会一起，我也没什么事儿。”
二人快速把早饭解决了。许关把昨日的宴席吃剩的那些残渣都带上，带着周小乐去猪棚，起房子之前他就打算好了要养猪，因此特意在猪棚附近起了一个小房间专门煮猪食，这样可以跟他平时做饭的厨房分开。猪棚从后院过去，上一个半坡就到，离房子不远不近，味道不会传过去的距离。
猪食做起来不难，反正给猪仔吃的，也不会讲究什么色香味俱全了。
猪棚不小，细细数来，大约三十只左右，都是小猪仔，周小乐原以为能看到一只只胖胖的猪仔呢，结果一眼望过去，大部分都偏瘦，而且再一眼望过去，竟不见一只成年母猪与公猪，难不成猪仔全是买回来的？
“你这些猪仔……都是买的？”
许关正往食槽里放猪食，闻言抬头看过来，说：“对，怎么了？”
“你买小猪仔倒是没什么，只是你不养些母猪公猪配种么？把猪仔养大买了再买猪苗的话，成本不少吧？”周小乐问道。
“我去买猪仔的时候，卖猪的大爷建议我买猪仔好一些，就买了……”
“这样啊……”周小乐又问道：“你买回来时，这些猪仔，都这样瘦？”
许关放食的动作都迟缓了，他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回来时，还还胖着……也许是离了猪妈妈才瘦了些吧……等他们想清楚就好了。”
“……”
想清楚？等猪想清楚自己已无法归巢，只能把思乡的情绪藏在心底，然后化思念为食欲的时候么？
之前许关说自己养猪为生，此时看了才知道，他怕不是打猎为生才是真，养猪……也许是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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