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俯首认罪，一直未出声的周德荣突然走出祠堂，再走进来时，手上拿了一根小臂粗的木棍，沉着脸走到周林身后，重重一棒，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棒，十成十的力气，周林忍得了一声，忍不了第二声，惨叫声响彻整个祠堂。
红烛火照影，活脱脱像个来索命的阎王，周德荣打一棍问一句：“知道错了吗？”
“你不认错，还在逞什么能？”
“认错！给我认错！”
“你不求得人家原谅你，我打死你算了！”
第四棒，村长终是回神，他连忙喊人阻止，一把子力气的成年汉子用尽力气的四棍，即使壮如周林都难以撑住，“再打下去，周林还有命？”
周德荣被四个人拦着，挣扎不开，手上的棍子也被夺走，他恨恨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周林，说：“打死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王桂珍不敢想这是从周德荣嘴里说出的话，哭都忘了哭，“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你不疼是吗？这是我儿子！你打死他，老娘跟你拼命！”
周德荣指着他的婆娘，怒道：“要不是你宠，他能变成这样？能去偷去抢去杀人？”
“我宠的？从小到大，你管过孩子一点吗？现在犯了错，你就要打死他！你打死他，先打死我！”
“你，你……”周德荣死命挣扎不开，抬脚还想踹，四个汉子抱腰架手，总算让周德荣停下来。
“送官还有条活路，你打死他，可就真的没了！”村长抖着拐杖，想骂周德荣教子无方，可看他那要打死周林的架势，又不敢骂重，想骂周林不做人，可看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样子又觉得心酸，千柳村这么多年，小摩擦天天有，可大事是从来出现过的。
真的没有出现过么？村长忽然想起周小乐溺水那次，要不是周小乐命大，这件事还会是小事么？村长不敢再想，只得问：“乐哥儿，许关，你们坚持送官？”
“周小乐，乐哥儿，我求你，”听到送官，王桂珍双腿一软，膝行几步，对着周小乐哭喊：“我求求你，不要送官，不要送啊！送官他就完了呀！”
“我儿子从小就孝顺听话，他，他不是有意要偷你家东西的……都怪我，都怪我……”
“都是因为我告诉他肠粉的秘方放在了哪里，他才去偷的，都是我害的，你要送官，你送我！你送我去……”
周林阻止不了，他想讲话，可身上疼得他嘴都张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娘把事情秃噜出去，眼睁睁看着村里人震惊的神色。
村长从周林身上果然摸出了一本书，《天下第一粉》，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王桂珍所说的肠粉的秘方。周小乐凭着这本秘方，开了肠粉摊子，生意红火，镇上出了名，就连知府大人都赞叹，村里不少人都眼红，可眼红归眼红，村里人从未想过干龌龊的事。
村长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们从小欺负周小乐欺负惯了，即使现在清醒了，还当周小乐是从前那个傻子呢？要是当初周德荣一家欺压周小乐的时候，能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是不是就能让这些人有所忌惮？
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谁做的，就送谁，”周小乐说：“别跟我说你改过自新，我不信，第一回偷我没计较，谁知你还来第二回。”
一个炸响，什么？第二回？之前就去偷过一次，什么时候？
周小乐说：“村长，许关进山的时候，就来过一回，你可以问问周小冬。”
又是一个炸响，周小冬也有参与？村长不用问，看周小冬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是真的。
“不关……冬哥儿的……事……”周林咬着牙忍着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他咽下去后继续说：“是我执意要做的……”王桂珍与周小冬扑过来又是一通怆哭。
村长闭了闭眼，拐杖敲桌，众人都看了过去，平日里甚是威严的脸上满是羞愧，“乐哥儿，许关，这件事，能不能看在老头子的面子上……不要送官？”
千柳村百年来的名声不能毁在他手里，村长想，千柳村不是那种封闭于林，不问世事的村子，千柳村离镇子近，周边不远还有四五个村落，一人传一人，名声一毁，村子与村子之间不再有交流，其他村子的人路过都会避开走，小哥儿女娃嫁不出去，汉子娶不了，三代，整个村就会面临覆灭。
“可以不送官，”许关从来没想过要送周林见官，按照大虞国的律法，进了牢最多也不过几年，几年之后出来，难保周林不会怀恨在心再行不轨，“但有个条件。”
周德荣问：“什么条件？”
“周林这辈子，再也不能踏进清南城。”许关用最温和的表情，最平和的语气说：“若是能做到，可以不见官。”
王桂珍说：“什么？你这是要逼迫我们亲人相离啊！”
“你也可以不答应。”许关笑了笑。
“可以，可以答应。”不等周德荣表态，村长满口答应。
“村长！”周德荣震惊。
“周林可以不回清南城，你们可以出清南城见他，这总好过进牢！”村长横了周德荣一眼，“咱们村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念在是初犯，再有下次，该送官送官，到时可别说我心狠！”
看众人不当回事儿，村长苦口婆心：“你们要是不担心自家孩子娶不上娃，自己孩子嫁不出去，你们尽管做！看看到时候香火传不下去祖宗会不会怪罪！”
祖宗的牌位都在眼前立着，村长话音刚落，牌位前的烛火集体闪烁，一阵凉风穿堂过，原本不当回事儿的人心里顿时发毛，不敢再轻视。
“行了，回吧。”该叮嘱的叮嘱了，村长坐在椅子上看着祖宗的牌位长长得叹了口气。
众人无声退去。
周林有伤，周德荣与王桂珍扶着他回去，周林面上没有要永远离家的伤感，路过许关与周小乐时，他甚至扯出了个笑，“许关，我不识字，也不懂律法，有个问题，倒想问问你。”
“你说，是偷窃杀人未遂的罪过大，还是……造反的罪过大？”
站在许关身边的周小乐感受到了他一瞬间的绷紧，也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冰冷的语气，“你试试就知道了。”
*
阖家团圆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周林在家养了几日伤，在一个没有人的清晨独自离村，悄无声息。若不是村长告知，周小乐都不知他已经走了，周小乐听过就罢，只要以后不出现在他跟前，他并不关心。
周小乐也没空去管其他人的事情，“你说今早许关出村了？”
“是啊，乐哥儿不知道？许关没跟你说？天没亮呢就出去了，今早我起早了，就看了个背影，不过你家许关那身量，一看就知道是他。”
许关昨夜说他要进山，周小乐送他出了门，看着他往马前坡去的，怎么就，出村了？
那婶子看周小乐脸色不太好，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这许关……”
周小乐笑了笑，说：“没事，我昨晚没睡好，许关跟我说他要去镇上，我给忘了，婶子一说我才想起来。”
“那就好，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婶子偷摸笑了一下，说：“昨夜闹太晚了吧，哎哟，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嚯！”
这话要换成平日的周小乐能从脸红到脚后跟，但此时他无心听婶子的话，匆忙跟婶子打了招呼就走了。
还要摆摊呢，事情这么多，忙得很。周小乐想。
许关今早进山只说去一天，周小乐收了摊回来，刚做好晚饭，就见许关拎着两只野鸡回来。
他把野鸡放去后院，周小乐帮他舀水洗手，他搓着手说：“今天收获不大，野鸡咱们留着吃？”
“好啊，我也挺久没吃了。”周小乐说：“你的弓呢？”
许关搓手的动作一停，抬头笑道：“打野鸡的时候用的石子，挂树上就忘了带下来了，明天我还进山，到时候再带回来。”
“明天还去？”
“是啊，前几次送了不少猎物，这几日没抓到什么，肉铺老板催得紧，这几日我多去几次。”
周小乐没问他前几天都在家里，肉铺老板去哪催的他，“行，一会我做些饼子，你明天带着吃。”
“嗯，”许关温和笑道：“辛苦乐哥儿。”
这几日进山，周小乐都起来送他，看着他往马前坡走去，压住了心里要躲在门口偷看的念头，关门回房，等到了周初夏等人过来，再起来忙活肠粉摊子。
周林虽走，如意轩的肠粉还在，摊子的生意依旧没有恢复之前的盛况，到了午时就能收摊，镇北铺子迟迟没有开业，周小乐有心要改善现状，改善的主意也有了，只是心里一会清晰一会杂乱，刚冒起的念头又被另一个想法压下去，最后两边都想不清楚。
“谁没有点秘密呢……”周小乐心想，他还是重生的异世孤魂呢，这事他也没法坦诚，这么一想，他甚至乐观地想：“指不定许关也是异世孤魂，所以才不好说出口？”
可造反呢？周林那句话，显然是知道了一些事情，跟造反有关，跟许关也有关，而与造反有关的事，只有一件，他突然想起在府城看到的告示，“许关难道是关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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