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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火海

三月十六日——

夜,封杀大阵启,幼都群情激愤。

杀生盘降下,血色红光漫天,将启,诸神惊骇。

烈火蜿蜒整座佛山,久久不绝。

错觉山已陷入一片连绵的火海,暮春初夏时节繁盛的草木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化作燃料,将火焰的浪一波一波地推开。

夜幕硝烟中的山色残酷又壮烈,神圣的佛殿碰撞着屠戮的腥残,展开一卷扭曲的画面。

没人想到凡人的介入会令局势发生如此难堪的逆转,封杀大阵令在场的鬼都神魂抽痛,但佛殿的方向似乎发生了格外奇怪的事,将本是仙家合作对象的冥府鬼官陷入危境。

但,他们再也不是合作伙伴了,也不可能是了。

令人一时分不清这一场战争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是铲除晤虞?文起息宿?还是鬼?

都说在人间中的鬼是藏不住心火的,因此才有鬼火冒一说。

孟往隐约记得,这是自己第三次在人间冒心火了,只不过前两次都只是窜了小火团,便被月余川扑灭了。

仙家决不允许人间有事,杀生盘降下的一刹那,几位神或半神的主将便纷纷朝他的方向赶来。

杀生盘这种东西,太恶劣,太残忍了,所过之处腥风血雨,每一个上古的经历者对此都满怀忌惮。

孟往觉得自己疯了,恍惚间又回到了燕煌的大战,回到了火祭的从前……

上古时期三族混战,人族最为弱小,不知从何时起便流传起了这样的预言:阴阳极命之人可救世。

故而当他诞生的时候,普天同庆,日月同辉。

但他阴气太重,甫一出生便克死了母亲,父亲给他起了“晤虞”的名字,蕴藏“无虞”之意。

那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真诚的祝愿,也是对未来的无限忧虑,只能这样来表达最大的愿望,惟愿无忧无患,太平无事。

但他注定便是为天下而生的,因此出生后立马便被人接到了大祭司帐下,由空候大祭司教养。

族人对他百般呵护,但很快便察觉了异常。

这个孩子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阴厉的啼哭声,还拥有会变色的眼睛,拥有鬼族中常见的瞳色,时而是血红、时而是亮银、幽绿……

人们才知道,极阴的体质通鬼,跟普通人终究是不同的,易招阴魂,惹缠身,乱心神。

空候甚至还发现,他不能轻易接触柳枝。

也应该是从那时起,便在人们心中埋下了一种名为“畏惧”的东西。

他悟性高,天赋又绝佳,学什么都快,开始学习道法的时候还是跟着师父规规矩矩地学,入了门后便很快脱离了原先的道法体系,进行开拓和创新。

连他的师父也要惊叹他在道法上的功绩和造诣。

但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时常是钻研至深夜。作为未来的人族支柱,还要修习统御之道,兵法谋略。

那么小的孩子,却要像个大人一样,他不懂什么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但他天生便听话懂事,知道人族希望的荣耀是不能白担的,这样热血的名号总是能激起孩子想成为英雄的心。

他一点不让人操心,阵法、禁咒、符箓样样都好,还有大祭司必须要掌握的各项礼仪也达到精通的程度,令人挑不出瑕疵。

尤其是祭舞,虽然还没有正式即位,没有正式主持过祭礼,但私下里见过他练祭舞的族人无不惊叹。

……

上古重军事,那时的孩子似乎都早熟,因此到了一定的年龄便要随军,即使不出战,也要去战场感受,用最快的速度养出杀气和烈性。

大概六岁的时候,他随军参战,那其实只是一场简单的伏击战。

他那时太年轻了,若是后来的自己,是断然不会随便说一场战役简单的,再小的战役,生死之下,没有简单!

六岁的孩子能在一场小战中取得一些成就,已经是十分值得褒奖的事了。

但空候对他的所有表现进行了综合考察,仍旧感到不满,严厉地批评了他,指出了好些不足之处,譬如判断不够准确,选择战术也不够果断。

本还期待着夸奖的孩子顿时萎蔫了下去,但他不敢将自己的委屈和难过表现得太明显,免得在长辈心里留下他经不起挫折的印象。

他瞧见自己师父颈侧的一道伤疤,应该是许久以前的伤了,连伤疤都有了年份,证明着一位高明的大祭司的阅历。

他的师父空候大祭司已经是好几世的大祭司了,道法高妙。好几世轮回转世的阅历令他愈发的成熟老练,族人都尊称他为“轮回大祭司”。

他突然很羡慕,又自责,若是自己也跟师父一样有前世的经历便好了,这样就不用重头学起,不用花这么多的时间来成长。

他捏住自己师父的袖角,深深地难过,声音弱弱:“师父…我这是第一次做人,没什么经验……”

空候忽然沉默下去,陷入沉思,只是摸着他的头发,一声声地叹息。

空候是极厉害的大祭司,他一向觉得,有自己的师父在,有人挡在身前,留给自己的时间应该有许多。

可是他错了,九岁那年,鬼族大举兴兵,重重设伏,誓要置他于死地,要为鬼族永绝后患。

那个场景后来一直印在了他心里,永远也挥不去……

烈火圈中冰冷的鬼气刺穿战士胸膛,热血滚烫,战士们从容赴死,笑声郎朗。

“诸位,来世再会!”“来生见!”

“今生有约,来世有缘,我来迎你们!还能再赴前线!”

……

那时没有孟婆汤,约来生是独属于上古的浪漫。上古的确就是那样一个,悲壮而热烈的时代。

但他们约来生,却没算上他一个,而是合力将他送出了伏圈,他的师父也葬身在了那一场战役。

可临死前,空候分明承诺了自己会转世回来再见,但没有,他下落不明。

他是人族的希望,所以他不能轻易死去,而必须背上曙光和族人的性命而活着。他以九岁的年龄正式即大祭司位,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极阴的命格令他与所有人都不同,他通鬼,知道鬼是多么强大和复杂,鬼的世界是多么幽幻。

当时几乎所有的族人都认为,只要研制出足够强大的法器,将道法精进到足够的程度,武道相合,定能拥有与鬼族抗衡的能力。

有道理,可他不能完全认可。他不认为人能够完全将鬼族打倒,尽管这么想太悲观了,但事实正是如此。

人可成仙,亦可化鬼,可见三族是相通的,现在回头细想,其实从那时他便参悟了轮回的法则。

那些牺牲的将士,他们也可能做鬼了,难道他们就要与人为敌了么?若是用人或鬼这样的字眼来定义立场,应该是残忍的吧?

他天生就受尽鬼的偏爱,不论是体质还是容颜。在族人不知道的时候,他偶尔去无人的山坡,地底的小地灵们会探出头来寻他。

这类元鬼没什么攻击性,又生得可爱,有着大耳朵和水汪汪的眼睛,他们最初很怕他,后来竟然玩到了一起。但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跟鬼厮混。

他坐在山坡上看月亮从山峦的另一侧升起,他们围在身边陪他,随便说说话。

人与鬼开战,受害者不止是人,还有鬼族的弱小生灵,他们在夹缝中生存。

而他不仅明白人的祈盼,也知道鬼的悲哀,这个世上从来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没有绝对的赢家和善恶。

但有的事他懂,别人却不会认同。他跟宫旭谈起过,但那个首领笑他太天真,笑他被鬼虚伪的面目蒙蔽了。

可他抑制不住地生了与所有人背道而驰的想法——三族共和。

混战不是通途,但三族共和的想法看起来还是太荒谬,太无理了,鬼族凭什么会答应弱势的人族共和?

连他自己也被这个放肆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他抛不掉这个想法,总是忍不住自己琢磨,后来便又想到,共和不一定要混居,若是能分三界,三族各相安好互不侵犯,岂不美哉?

但要实现这个理想,能够料想,必定是艰难险阻,荆棘遍地。他也还不知道这样是否可靠,此事定要谨慎,因此打算花上一段时间来思考和构建蓝图。

但也没想到,这一想,便是十年。

其实用十年的时间来构建人族未来这样浩大的蓝图,已经很迅速了,不应该算久。

但这十年,从九岁到十九岁,已经是他最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时间来完成更多了。

归觅给他的评价是:晤虞此人,光明而绝望。

光不光明不管,但绝望他是认同的。

坐高台,受膜拜,世人一边仰望着他,一边又敬畏着他,只知他高贵而尊荣,却不知那弥漫开的,深入骨髓的苦痛。

越是重任在肩,便越是胆战心惊,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道义和使命的重压令人喘不过气来。有多么神圣,就有多么难堪和害怕。

……

仇海之战,城门失守,那也是一场败战。遍地腥云,被攻占的城池,厚重的城门沉重地阖上。

他站在与敌城遥遥相望的城楼之上瞭望。故城野望,暮色四合,战场上战士的血还未寒凉。

总是能听见人们哀求和哭诉,“大祭司,您救救他吧?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大祭司,我们能再回去的,是吗?”“大祭司,您可是阴命大祭司啊!……”“大祭司,请带我们回家……”

……

那时正值暮色,云霞爇锦,瑰丽得如同火烧一般,万丈霞光普照着两座城,一座敌城,一座守城。

金光镀在城楼,一如披金甲,落日最后的霞光染上了夜的幽暗,光明而沉沦。

所有人都在等他带领人族走向光明,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并非人们眼中那般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他不是救世的神明。

浩瀚的迷惘席卷而来,他感到了什么叫宿命。

站在城楼之上的那刻,他突然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唯死而已。

尸山血海,遍地腥云,吾不堪所向披靡之任,若不能定天下永垂不朽,但愿死沙场,黄沙埋骨,不求善终。

从此以信仰为食,破山垦海。

唯有一策,战!

……

他在位期间,的确扭转了人族弱势的局面,人族大盛,因此他认真地提了三族分界的言论——他曾也提过的,玩笑般试探性地。

但众人都不支持他,感到不切实际。

他据理力争,但毕竟只构建了大概的方向,更具体明晰的,还来不及。但他必须尽早提出来,得趁着鬼族虚弱的时机。

可宫旭和众长老还是觉得,趁鬼族虚弱之时一举歼灭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才因此有了燕煌之战,那场决定人族生死的关键之战。从来没有哪一场战争像这一场一样,被给予了如此崇高的厚望。

拿下这一场胜利,便可彻底战胜鬼族——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人族还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胜利,千年来的夙愿结成了果,唾手可及。

可惜……

那场大战却成了上古有名的败战,杀生盘之下人命贱如蝼蚁。

他没有准时去燕煌岭赴约,因此得免一死,但等待他的只是戾气弥天的杀生盘,还有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他们的魂魄困于其中,不得解脱。

他率着群道夜以继日地求解,从求解到最终解成,刚刚好,七七四十九天。燕煌一战牺牲者,共计八千九百七十二人,伤者不计其数。

而那些牺牲者,都成了阴魂,飘荡无依。

人族受困,此战之后便急剧地衰弱了下来,前功尽弃,哀绝笼罩在所有未亡人的心头。

他仍旧坚持自己分三界的提法,但没过多久,族中便盛传自己心怀鬼胎,这样的言论其实早前便有了,但都被宫旭扼制住了——胆敢疑心大祭司者,杀无赦。

他其实知道为什么,因为自己半人不鬼。

人族需要他,因为他通鬼通灵,需要这样一个极命之人来带领族人走出困境;但鬼族也想招揽他,觉得极阴的体质分明该属于鬼,怎么能是人。

人族当真是极其害怕他投靠鬼族的。

但燕煌之战后这样的言论便渐渐盛了,怎么也扼制不住,他惶恐。

……

他心急如焚,甩开通传的人便闯了宫旭的王帐,而宫旭正在跟长老们议事,皆有不虞之色,应该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事。

他一闯进来,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似乎有那么刹那的微妙,宫旭之外的其他人才纷纷给他见礼。

他来得急,众人也心知是为了什么事,不需首领将他们屏退便乖觉地退下了。

而他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宫旭,万般恳切和焦急:“我没有偏帮鬼族,哥,你相信我!我对人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宫旭瞧了他须臾,示意他坐下,一如既往地沉稳和镇静:“我自然是信你的,虞弟。”

但他太害怕族人越传越盛的言论了,舆论当真是能压倒人的东西,被冤屈的感觉令人崩溃。

他瞥见了一把剑,那把剑还是他第一年做大祭司的时候,那年祭祀祈日的祈剑,送给了宫旭。他上前一把按住案上的长剑,抽剑出鞘,横在脆弱的脖颈。

“虞弟!?做什么!放下!”

“哥,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可以立即自裁,绝无二话。”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决心,“你若是想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只是别猜忌我。”

向来稳重的首领好似被他惊到了,快步来夺下他手中的剑,然后抚了抚他的发顶,还有别着的五彩片羽。

“杀你?我做不到,别多心。”

……

他自以为是虚惊一场,但没过多久冥王又来了。冥王亲来,漫天飞舞的曼珠沙华降临人间,降临在城门外。祭司门紧急护法,族人皆防备不已,不知冥王打的什么鬼算盘。

他和宫旭登上城楼,城门守军戒备,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开战。

但那个悱艳阴森的鬼族统治者竟不是来祸乱人间的,反而异常地平和,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是在窥伺觊觎已久的猎物:

“大祭司经天纬地之才,鬼门众生皆仰您风姿,本王愿聘大祭司为鬼界上君,以礼相待。”

“还请首领大人,”他将目光转移到宫旭身上,挑衅一般,一字一顿,笑得张狂,“割、爱!”

恍若惊雷轰响,谁也说不出来,也没人敢说话。堂堂鬼界之主,竟亲自来聘请一个凡人为鬼界上君,简直……闻所未闻!

没人反应过来,但他却是冷汗涔涔,当即义正辞严地回绝:“人族与尔等不共戴天,我虽是极阴之身,通灵通鬼,却不是鬼族能够拉拢的!我为人族而生,誓要荡平尔等!”

冥王没有强求,也没有干耗着,没过一会儿便离开了。但他丝毫不轻松,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令他本就恶劣的名声雪上加霜。

那段时间他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好在发量足够,经得起消耗。

一个被冥王看重的大祭司,人族还敢继续相信和任用吗?他不敢想。

燕煌一战的风波还没有过,人族虽衰弱了下来,但还得向着未来,他仍旧坚持自己分三界的提法,甚至为了此事还跟宫旭争吵过好几次。

他们说,他不过是担不起阴命大祭司的责,承不起人族希望的重,才想以共和的借口来向鬼族请降,他是鬼族安插在人间的内鬼,早已叛变!

很快地,燕煌之战战败的罪绩也指向了他,众人纷纷指责他故意延误军机,泄露军事情报给鬼族,才能让鬼族精准地将杀生盘设置在排兵中心上。

还有他姗姗来迟没能与将士们汇合,也是因为早已知晓杀生盘会来临,因此假托自己神魂受冲不上战场,故意当一个逃兵。

还仗着大祭司的职务之便,故意延误杀生盘求解的时间,令其中的阴魂都失去了轮回的机会成了阴魂!

千夫所指,唾骂纷纷。

而他百口莫辩。

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请求众人相信自己,但没有用,没有人会在乎他承认或不承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很快便被软禁了。

那段时日,他待在自己的帐中,鲜有地无所事事。一遍一遍地回想,又想不出到底哪里得罪了别人,要平白惹来如此横祸。

反正没事,他便趁着这段时间记录和衍算求解杀生盘的过程和方法,未来人族再遇上杀生盘时还能有用武之地。

人们的眼光越来越冷,含着毫不掩饰的厌弃,连来给他送饭的人都会唾上一口,嫌这份差事晦气。

浓烈的不安和焦灼从心中升起,他隐隐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那天鹿惭来,身后还领着几个强壮的族人。他将杀生盘的衍算草稿交给了鹿惭。

但他的大弟子鹿惭却语带嘲讽:“师父,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精进道法,不是惺惺作态么?”

“鹿惭!”被自己的弟子如是冤枉和讽刺,心头火起,“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那宣微呢!师父!”鹿惭勃然变色,被深深刺激到了神经。

“你背叛人族,为了自己不去燕煌岭,便让宣微替你去!去做你的替死鬼吗!他也是你的弟子,我的师弟啊,你就这么狠心,你凭什么敢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大祭司罪不容诛,来人,带走,大行祭坛行刑!”

……

他又想起了仇海之战时,自己站在城楼之上许下的诺言:若不能定天下永垂不朽,但愿死沙场,黄沙埋骨,不求善终。

简直是个笑话!

火舌舔舐上堆满的柴禾,疯魔一般向上爬,大行祭坛被熊熊的烈火吞噬。

这本是祭祀的福坛,是他每年主持祭礼的时候所登的高台,如今却成了葬身的坟冢。

何其讽刺,何其侮辱!

喊杀声和呐喊声响成一片,从腾起的炽焰中望过去,那个威严的首领手握利剑,掷地有声:“晤虞实为鬼胎,包藏祸心,今日火祭于此,以慰人族!”

“宫旭,我早就说过,你若怀疑我,想要我死,只要你说,我大可自行了断!”

他的心千疮百孔,双目赤红,想再辩驳,但浪潮般的讨伐声将他的声音淹没。

但那个被拦在人群之外的小将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在人群外绝望地高喊:“大祭司不会背叛我们!大祭司不会背叛我们!……”

灼痛爬满身躯,意识渐渐涣散,绝望到了尽头,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和笑话。

听说人死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会去回想从前最美的回忆,天光乍泄之间,好像看到的是曾经祭祀时为族人祈福的时光。

除了安定天下以外,其实所求的不多,只不过是想做个凡人,能融入人们罢了。只有祭祀祈日的时候,钧天齐乐,那场平凡而隆重的快乐才是有他的存在的。

人世喧嚣,灯火可亲,我也好想爱这个世界啊,好想好想……

极阴的命格就是一个诅咒,诅咒他永世孤独,不得好死。

葬于烈火,魂魄被封。

死寂的风扬起灰烬,尸骨无存。

人族苦苦等待了千年的阴命大祭司,死于猜忌,死于人言可畏。

***

冥府的兵马退回到佛殿周边,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烈风撕破长空,仙家的主将和兵马气势滔天地向这边包围。

烈火的噼啪声响彻,从升腾的青幽烈火中倏然劈开桃红的颜色,将阴厉的鬼火逼退。

长风拂起他的白发,桃色花火只属于一个人,他忍不住去看。

他们从开战便没有见过,再见已是末路。那道熟悉的颀长人影出现在青木古道的一头,只是他的身后还有着众多的兵将。

……

月余川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将一切都扭转了。

而自己陷入了又一个残忍的抉择。

他屏退身后的将士不让他们跟上来,自己孤身走到了孟往跟前。烈风吹开白发,孟往瞧见他的一瞬间,那双碧色眸中升起的热络极快地凝为幽冷。

这里离山脚那么远,从山底传来的喊杀声却还是震天。

封杀大阵还在继续,每时每刻都折磨着孟往的心神,他忽然捂住嘴唇,从指间溢出了鲜血,又沿着手掌滴落。

血红的杀生盘又刺亮了几分,即将启动,留给人间的时间不多了。

月余川心间漫延开一片浓稠的苦涩和急迫,他知道孟往的委屈,知道他的崩溃,但他只能说:

“孟往,不要对人间下手!”

孟往拭去鲜血,仰头忍不住大笑,眼中满是漫天的大火,青红相接,半山浅红半山青。

他掩不住眸中的疯狂,眼角早已染上病态的猩红,冲着这个怜悯世人的神明呼喊:“月余川,你也怜悯怜悯我吧!”

但怎么可能?!何曾有人怜悯过他,他们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而这道屏障,叫作人间。

他摸出袖子中的削灵匕,利刃出鞘,将刀柄塞进月余川手里,锋利的刃映着火光,抵住自己的颈,忽然又用一种幽凉而疯狂的语气说:“你不是要救人吗,那就杀了我啊!”

月余川下意识地拂开匕首,但那个早已迷失神智的人在濒死时生出了巨大的力量,将他的手握了回来,死死抵在自己的脖颈,脆弱的皮肤被白刃划出一道血痕。

“这天下要我的命,我给便是了。死在你手里,也算体面。”

死亡是一种求而不得的**,他从化鬼的一开始,便蒙了死志。这把削灵匕也不是第一次被架在他的脖颈之侧了,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能彻底解脱。

守了轮回多年,到头来连轮回也要在别人手中重建。苟活了这些年,不过是靠轮回司中繁杂而机械的工作支撑着,而如今轮回司失守,世人唾弃,以及……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死的渴望像倾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月余川红着眼睛,挣开他的手,将削灵匕打落在一旁:“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他忽然又开始笑,一身煞气,满带嘲讽。

“你不知道吧?曾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说他做不到!可是结果呢!他却亲手安排了我的葬礼,我的死期!”

月余川心中一阵刺痛,仿佛被利刃凌迟,他只想带孟往离开这里,可他刚上前一步,孟往便退开一步,这么久的情分顷刻间便降为冰点。

那苍凉双眼嘲讽和拒绝了所有人,孟往突然又从疯狂之中走出来,步入另一番冷寂,沉冷得瘆人,回忆一般,声音微弱而喑哑:

“你记不记得在天陲野的时候,你问我,轮回道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月余川记得,但那时孟往的答案仅有两个字——权势。

而现在孟往可以给出另一个答案,他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脸庞,好似在观察一点一滴的表情变化,说:“孟婆汤,不过是我对世人的报复罢了。”

说完又仰头哽咽:“我也只是想好好爱这人间啊!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月余川,你知道吗!?”

人间却容不下他。

“我以为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我到底在奢求什么啊!是我,不配有情。”

……

杀生盘一点一点变得更加赤红腥厉,距离开启的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唯有孟往放弃,亦或他死,才有凡人存活的可能!

月余川做不出选择,但仙家的其他人不会再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天庭和阿修罗的将士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涳雪剑阵中的雪剑展露了神性的庄严,下一刻就能击杀。

重光和莫司也在此时现身了,率着一队天兵靠近了佛殿。

重光完全敛起平日里温雅,厉声朝月余川警示道:“上仙,有违人间者,格杀勿论!”

莫司连带着旧账,怒火攻心:“孟往,放下屠刀,束手就擒!你轮回司和阴曹司的兵马都受了封杀大阵的影响,根本不是仙家的对手,你若执意屠戮人间,涳雪剑阵之下,轮回司和阴曹司便要为你陪葬!”

孟往笑中带泪,他早就被逼疯了,根本回不了头。

是人族先抛弃的他啊!可每一次要他死的都是人!他被生生从人逼成了鬼,而如今又因为是鬼,便要遭世人抹杀!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杀生盘的蓄力还差了一点时间,涳雪剑阵却可以开启了。

重光不会再多给出分毫时间,他抬起一只手,只要将手一按下便可万剑齐发,要整个战场之上的所有鬼死无葬身之地。

“住手!!”月余川厉声急斥。

“爹,不要!”商女突然从火海之外闯进来,眸中积着化不开的悲哀,“求你不要杀他!”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不论是谁与谁重逢,都是戏剧性的悲哀。

商女出现的一刹那,重光坚定不移的心裂开了一丝缝,孟往早就含蓄地警告过他,要顾念商女的立场。

商女在孟往麾下,封杀大阵的禁制不允许在场的鬼离开。脱不开错觉山,若是涳雪剑阵启动,要死也是一起死,商女也逃不掉。

大义灭亲?!

又一个人落入了跟月余川同样的两难……

但来不及了,从他抬起手的那一刹起,涳雪剑阵便已经蓄势待发,根本收不住。

苍茫天色被雪色的剑阵染上清冷的颜色,阵中不计其数的雪剑劈开长空下坠。

大批的天兵天将开始撤离,迅速撤离出杀生盘的覆盖圈中。

杀生盘不止杀人,连鬼神的魂魄也能够剥离出,只是鬼神比人好,魂魄剥离不等于死去,或许还有重新归于身体的可能。

而不肯离开战场的都陷入无边的绝望。

“跟我走!”

月余川一把拽住孟往的手,孟往猛地拂开:“我走不掉的,你走吧……”

他早已拿定了主意,有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由着月余川的。走?他又走得到哪里去?

他们之间,也不比从前了。

他又一次被所有人围追堵截,逼入死境,他的时间不多了。

流长的火线十里蜿蜒,密密的雪剑从天降落,剑气四铩,月余川向前闪过去,将人揽在怀里,鎏金的透明结界将他们笼罩在一方小空间。

封杀大阵的伤害仍在持续,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绞碎了,鲜血止不住地从唇角溢出,染黑了另一个人的衣衫。

白发,碧眼,鲜血……

孟往本就是典型的地府美人,冷得凄厉,美得破碎,飞红的眼尾轻轻勾起,是盛开在地狱中的末路荼蘼。

一轮圆月从铅云和狼烟中显现,他最后一次待在月余川的怀里,忽然说:“月余川……看月亮,今天是十六吧?”

他们时常玩猜月亮的游戏,凭着一轮天上月,来猜人间的时岁。

可他没什么时间观念,不仅记不住日子,而且连月亮也都猜不准,从来没有猜对过一次,还要月余川来不厌其烦地纠正他。

“你对了……”月余川回他,用一种悲哀的赞美语气,为他第一次猜对。

“可惜了……”孟往的声音越来越弱,又哑。

人之将死,好像没什么是不能说的了,但他感到遗憾,就连遗言,他也说不出真相来,说不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是哭了,可颤抖着手摸一摸脸颊,又原来并没有一滴眼泪,双眼早就干涸了。

莹白的雪剑一柄一柄降下,鎏金结界迸发的神力将其震开。就像暮春的雨滴答在油纸伞,顺着伞线从伞檐落下,伞下的人未湿衣衫。

可剑阵千钧之力,一个人又能抵挡多久呢……

“你该走了……”

枝叶燃烧的噼啪声一阵阵炸起,孟往瞥见要来强行带走他的天兵,伸手抵住了他的肩,用仅剩不多的力气狠狠将他推了出去,往那些天兵的方向推去。

“孟往!”

那一瞬间,眼中却映出一片血红,在月余川的胸前漫延。

血?为什么?是受伤了吗?

可他再不能多想了……

十六夜的圆月是那么圆满,一柄雪剑携裹着如霜的剑气劈入他的身体,莹白的剑光涌进体内,血肉和灵魂的剧痛刺激着神经,心脉碎裂的细微响动清晰可闻。

他半跪在长直的古道上,月色和火光拉不出人影。抬手按在自己左侧肋部,指下感受到了骨的坚硬,随即用尽最后的力气,凝出一道鬼刃。

他死死咬住下唇,闷哼一声顺着肋骨划开皮肉,转手又劈断了半根肋骨。骨裂的声音咔嚓,从伤口漫出的鲜血湿了大片衣衫,喉咙中溢出抑制不住的痛苦压抑之声。

素净的月光倏然转为可怖的猩红,透过战场的硝烟普照在染血的各处。

鬼门有禁术,名唤“百杀骨”,需黑血鬼类以自身骨血为引,且在每月阴气最重的时候方能使用。

每月阴气最重的时候,可不正是十六之夜么,正是此时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还好身边有个记得日子的人。

随着血的流逝和骨的断裂,锥心刺骨的痛清晰又剧烈,他周身染血,却白得毫无血色,猩红的月色镀在一侧,狼烟直冲霄汉。

“孟往!你怎么敢!”

鎏金的神光挣开束缚他的天兵,但那神光渐渐弱了,月余川本就取过心头血,施过禁术“独步生”,大伤了元气,经不住这番动荡。

月余川拼力挣开束缚,扑到他身边——

孟往大喊:“别碰我!”

月余川半坐在地面上,那双桃花眼风流含情,本是含着无尽的悲戚,可在亲眼见到孟往自行断骨之后,猛地添了凶狠和怒火。

他伸手轻轻捂住孟往的肋部,可掌中感到的只有湿冷的衣衫,和染了一手的血。

胸口的伤进一步开裂,他也一身是血,半是哭嚎半是哀求:“别这样好不好,我骗你的,今天不是十六,是十五,真的!你又猜错了,真傻,连猜月亮都不会……”

……

凌厉的雪剑又要降下,月余川再一次被天兵强行带走。

孟往跪在火海中的佛堂之前,下唇已被咬伤,他仰头望天,将断掉的半根肋骨从伤口中取出的一瞬间,血流不止。

禁术功成,赤月如血,他的一众亲兵在一刹之间如烟般飘散,被一招禁术强行送出了人间。

月余川被强行带走,发不出一点声音,唯有喉咙中压抑的哭声,和滚落的珠泪。

他不忍心看,但又不敢不看,不敢让那道决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火山中,古道上,那道身影在模糊的泪眼中逐渐朦胧,渐行渐远……

……

孟往要做的都已经完成了,但他想死得体面一点,至少不能跪着死。拖着破碎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狂风中被刮走的断梗。

视线越来越模糊,众多的桀鬼先他一步死去,魄散魂飞,漫天魂魄破碎后的幽光,在广袤的天色中绽开,璀璨而华美,如盛开的烟火。

他又一次见到了他的师叔,这个故人和敌人亦是伤痕累累,用复杂而幽深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即一点一点消散在了如虹的剑气之间。

幽魂划破长空,隐约间好像听见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

“芦堤河边柳,已亭亭如盖。”

他也曾在许多个深夜,悄悄去小师侄的窗边,去看看还有没有在熬夜,或是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在梦魇。

他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从那么小巧柔弱慢慢长开,变得越来越强大,愈发英姿磊落。

某个白日里,他忙完了手中的事情,便去了晤虞的帐中寻他,但他不在。年轻的大祭司总是很忙,不知又是在忙着什么,寻不见人也是常事。

但来都来了,他便将桌案上各式的法器整理好,将杂乱的符纸收在一边,然后看见了瓶中的那节柳枝。

一时是恼怒,晤虞分明不可以接触柳枝,怎么还这么大胆地将柳枝摆在了屋子里?他索性将那柳枝带走扔掉了,随手扔在了路边。

但没想到那个向来听话懂事的师侄却为此大发脾气,他又气又疑惑,问了别人才知道,那节柳枝是朋友的馈赠。

晤虞从来没什么朋友,外人眼中尊荣无比的大祭司背地里是多么孤独,他多少了解一点。

但自己是不可能允许他接近柳枝的,不管是谁给晤虞的祝福,都决不可以接受。

但他不忍心自己的小师侄连这样平常的祝福都收不了,不愿意这样作践了一颗敏感又要强的心,便将那节柳枝寻了回来,重新找到的时候都枯萎了,细长的叶儿已经零落。

他将柳枝插在芦堤边。

芦堤一战才过去不久,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芦堤边的柳树都烧尽了。后来被他插在芦堤的那节柳枝,竟然枯木逢春,渐渐扎根,绿柳成荫。

芦堤河边柳,已亭亭如盖。

……

漫天璀璨的魂魄,莹润的雪剑密密如雨落。

他想起忘不掉的从前,直到如今也参不透原因,不明白自己跟其他所有人之间到底隔了什么。

但无所谓了。

他想起燕煌之战前,与文起相约率兵,师叔侄二人各自举杯,两相祝愿。

当年尚豪迈阔达的师叔高举一盏芦茶,笑声郎朗:“祝旗开得胜,鬼祟伏诛!”

而自己举杯同祝,掷地有声:“愿朝朝辞暮,安然无险!”

……

但他没能去赴约,没能去赴文起和那么多将士的约,也没能去赴死。

燕煌岭也就是如今的错觉山啊,也就是这个地方,命运的齿轮旋转,转了一个圈,他还是来了。

“我来赴约了……”

流火十里蜿蜒,佛殿訇然坍塌,受人膜拜的佛像也不过是泥胎。

任痛楚侵卷,他最后挺直了脊梁,独立在长风之中,葬身在雪剑之下的烈焰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啊相信我会好的!!呜呜呜呜呜呜……

——————

好叫宝子们得知:

芦堤河边柳的完整故事→

其实最开始归觅为什么要给小孟一截柳枝,就是因为芦堤一战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芦堤边的柳树都烧尽了。

而在撤战的时候小孟有回望芦堤的动作,叹惋的姿态被归觅看在眼里,所以察觉了小孟其实很喜欢柳树。这是归觅为什么会送小孟一截柳枝作为祝福的原因。(第52章)

后来呢这节柳枝就被文起私自扔了嘛,小孟就闹脾气,文起那时候也还心疼小孟,偷偷去将扔掉的柳枝捡回来了,然后就是插在了芦堤边,后来枯木逢春,芦堤河边柳,亭亭如盖。

始于芦堤,也终于芦堤。

归觅和文起的故事就跟着芦堤柳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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