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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会合

项昀远远听见他的声音,也没回头。他知道遇到段十八多半只是巧合,跟追杀他的人无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为妙。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段十八会向杀手泄露他的行踪。但他还是相信段十八的生存之道,像他那样滑溜的小乞丐,趋利避害是第一生存法则,他应当不会主动去接近那些看着就杀气腾腾的人。

这一路上,项昀没有再磨蹭,打马一路朝洛宁方向而去。事实证明,段十八给他所指之路是正确的,因为一路上人迹稠密起来,他也问过路,都言洛宁就是这个方向。

马行速度不算快,不过小半日,远远就能看见城郭的影子。项昀没上官道,拨转马头,朝城西而去。

普照寺位于城西十里外的寿安山,稍一打听就能问到。谨慎起见,项昀将踏风放牧在无人的山涧中,独自上了普照寺。

普照寺是一座南朝古寺,历史悠久,主建筑毁于唐末大火。楚朝开国君主信奉道教,故此寺院一直都未能重修。

先帝宁德帝崇佛,佛教才重新兴盛,普照寺才有机会重修。结果寺院还没修好,宁德皇帝就换成了宣明皇帝,也就是项昀现在的皇帝老子。

当然这些项昀都不知道。普照寺正在修缮,今日又非初一十五,来山上烧香拜佛的香客极少,一路上他也没碰上什么人。

项昀沿着石板路上行,很容易便寻到了正在修建中的普照寺。他找到工地,跟一个正在刨木头的木匠打听:“师傅,请问你们赵工头在吗?”

那师傅抬头,看见蓬头垢面的项昀,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乐了:“找活干的?会什么呀?”

项昀被问住了,他想了一下措辞:“不是,我是赵工头的亲戚,找他有点事。”

师傅用怀疑的眼神再次打量了他一下:“你是他亲戚,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跟他说。”

项昀再次语塞,觉得自己有点蠢,想了这么一个烂借口,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商无咎给他的令牌拿出来的当儿,有人过来了,侧过头上下反复打量着他,许久后才猛清嗓子,引起了项昀的注意。

项昀扭头,看见宋好文正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打量自己,不由得松了口气:“宋护卫,可算找着你了。”

宋好文看着他哈哈大笑:“殿——公子,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来、来、来,赶紧跟我来,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你再不来,我和楼主就要下山去找你了。”后面这句声音压得很低。

项昀也压低声音问:“商楼主也来了?”

“早两日就到了。”宋好文把项昀拉到一座没有破损的偏殿,冲着里面大声道,“头儿,你看谁来了?”

商无咎和几个人正围着一张大案桌研究一张图纸,听见宋好文的声音,抬头一看,先是一愣,片刻后便笑出声来,他长得清冷,又不苟言笑,这一笑,便有种雪山崩塌的震撼之感,把几个工匠都惊着了。

项昀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一边抹汗一边说:“你还笑!我都快饿死了。你让我自己走,好歹也给点银子吧,我都差点上街乞讨了。”

商无咎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项昀并不怕他,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反而觉得他比旁人亲切三分。

商无咎笑得更厉害了,向项昀抱拳:“对不住、对不住,当时情况紧急,都忘了这茬。一路上可有受伤?”

“没外伤,但是胃伤得不轻。”项昀说。

宋好文问:“踏风呢?”

项昀没好气道:“没钱吃饭,拿去换饼了。”

宋好文瞪圆了双眼:“不会吧!”

商无咎并没有责备他,对几个匠人道:“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这边还有要紧事处理,午后再继续,诸位师傅先去用饭吧。”

那几人知道东家有客,很识趣地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了项昀一眼。

项昀这会儿穿着沾满了泥土、草屑与汗臭的夏布衫子,看起来比抹布都脏,又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酸臭味,乞丐都比他干净三分,也难怪大家会侧目而视,商无咎会笑得失了矜持。

待那几人都离开后,宋好文说:“我说殿下,咱们分开也才几天,你也不至于把自己糟践成这样吧!我要是在外面碰见你,那绝对认不出来。”

项昀笑出大白牙:“认不出来就对了。路上有人追杀我,我故意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对了,给我弄点吃的来,快饿死了。”

商无咎朝宋好文点头:“去吧。”

宋好文捏着鼻子从他身边经过:“我说你不该先去洗个澡吗?”

项昀伸出双手,看着自己乌鸡爪一样的小黑手,嘿嘿笑:“是该先洗个手和脸。哪儿有水?”

“后面有口井,随我来吧。”商无咎领着他朝后院去。

商无咎亲自摇轱辘,替项昀打水洗脸洗手。

项昀已经五六天没好好清洗了,这会儿见到清水,便一个猛子扎进水盆里大洗特洗起来,他其实是有点小洁癖的,这次为了活命,把他的洁癖都给治好了。

正洗着,旁边递来一块帕子:“用这个吧。”

项昀抬起头,脸依旧是花的,不过是从小黑猫变成了奶牛猫。他见商无咎依旧挂着促狭的笑容,瞬间秒懂:“没洗干净?”低下头用帕子使劲搓。

一直搓到脸跟脖子都红了,商无咎才道:“可以了,洗干净了。去吃饭吧。”他已经听到项昀肚子叫个不停了。

项昀将帕子搓洗干净,晾在竿子上,问:“你没有再受伤吧?你们什么时候脱困的?有没有抓到叛徒?”

商无咎道:“晚点再说,先去吃饭。”项昀明显比几天前瘦了一圈,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此刻看起来仿佛能被风吹倒。

项昀不再追问,吃饭第一大,先吃饭。

宋好文端上来的饭菜全是素的,面条、馒头、豆腐、青菜,不过项昀一点也不嫌弃,有得吃就好,况且他现在饿了这么久,肠胃也受不起油腻荤腥。

宋好文看项昀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夹面条,狼吞虎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长得那么好看,吃相怎么那么粗鲁。

商无咎脸上到是没什么异色,只是道:“慢点吃,别噎着。”语气温和得让宋好文都忍不住诧异。

项昀吃了一会儿,咽下嘴里的食物,停下来问:“宋管事呢?”

“料理楼里的事去了。”商无咎答。

宋好文不死心地问:“你真把踏风给卖了?”

项昀喝了一口面汤:“没有,放在山下的一个山谷里吃草呢,我怕带着它目标太大,容易被认出来,所以没敢牵上来。”

商无咎朝宋好文使了个眼色,宋好文会意,赶紧跑去牵马了。

项昀吃得太急,不出所料被噎着了,噎得直抻脖子,商无咎抬手给他抚胸口:“说了让你慢点吃。”

项昀喝了一口面汤,愤愤控诉:“你以为我不想啊,我这辈子都没饿过饭,没想到这穿成了个皇子,竟然还会饿肚子,简直是没天理!说出去谁信啊!”

商无咎莞尔:“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总算说到正题了。你是问咱们那边还是这边啊?那边是2023年,这边是你们派人在酒楼里追杀我那晚。好像不是酒楼,是个妓院对吧?”项昀问。

商无咎喃喃道:“已经23年了啊,时间走向跟这边是一样的。我是20年初来的,咱们家那边变化大吗?”

“怎么不大?你怎么来的?来的时候,有新冠疫情了没有?”

“新冠疫情是什么?我去做项目,从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建筑上摔下来,醒来就到了这里。”

“那你走得可真是时候。过年前一天,武汉封城,因为有一种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病传播开来了,这病毒主要通过呼吸道传染,就跟当初的**一样,可怕得很……”项昀刚刚吃得快被噎住了,这会儿放慢了速度,一边讲述商无咎离开后发生的那些事,末了说,“你没经历过这一阶段,倒是挺幸运的,整个世界都变了,再也回不到疫情之前。对了,我来之前,科技界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华为突破封锁,推出了5G手机,用的是国产芯片,牛逼吧!唉!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Mate 60 Pro还没收到货呢,人就到这里了。”

商无咎本来一直皱着眉头听他说疫情,直到说到华为的国产5G手机,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真的啊?国产芯片技术突破封锁了?那不得捅翻了美国的天去?”

“嘿嘿,可不!美国佬已经狗急跳墙了。不过那帮丧尽天良的小日本,就在我过来的前几天开始向海里排核污水了,不知道是不是人类末日的开端。对了,你说,我们是处于虚幻世界,还是真实存在的?你有试过回去吗?”项昀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商无咎叹气:“怎么没有?试了很多种方法,都行不通。我也一度认为是虚拟世界,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多,几次处于濒死边沿,都没能回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所以我们真的到了另一个时空?我看了这里的史书,从后周柴荣起开始不同的,历史在这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项昀说。

“差不多。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有谁在我们前头先过来,改变了柴荣的命运,所以才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商无咎道。

“哇,这个念头我也有过!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项昀惊讶地看着商无咎。

商无咎叹道:“可惜没法求证了。”

项昀吃了一口豆腐,说:“对了,你给我说说这里的时代背景吧,我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一来就遇到刺杀,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商无咎占了先发优势,对这个世界已经了如指掌,他给项昀当老师,给他好好补了一下课。

自979年楚高祖项琥取代外甥顺宗建立楚朝,定都洛阳,历经太宗、仁宗、宁德帝、宣明帝,迄今已有81年,也就是说,现在是公元1060年,相当于历史上的北宋时期。

其命运也跟北宋相似,未能实现华夏大一统,东北有金,西北有西夏,西有吐蕃,西南有南诏国,少数民族政权各据一方,对中原王朝虎视眈眈。

项昀感叹一句:“我那些祖宗跟宋朝一样,都挺废柴的。”

商无咎看着他笑:“倒也不能这么说,实现大一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楚跟宋一样,国力不算弱,只是敌人也很强大。游牧民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加上唐末五代中原内乱,给了他们太多的发展空间,让他们越过了长城,中原王朝失去长城这个屏障,想要全部驱逐他们并不容易。”

项昀不以为然:“笨啊,不知道分而化之啊。找些个大儒去那些地方传教,把他们全都汉化掉,就容易对付了。”

商无咎哂道:“你倒是说得轻巧,以为这是玩游戏呢。”

“嘿嘿,治大国若烹小鲜嘛。从意识形态方面同化,代价是最小,效果也是最好的。”项昀完全没有代入感,哪怕是他现在就是当今的大皇子,也不觉得这江山跟自己有什么直接的联系,自然就能信口开河,随意指点江山。

他终于吃饱了,撒了筷子,伸手抓了一下挡在额前的乱发:“对了,怎么宁德帝用的是年号,没有庙号?”

商无咎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宁德帝可能没有死。”

“什么?你是说,先帝还没死?”项昀吃了一惊。

商无咎点头:“宁德帝与太子出巡西京,也就是西安,恰逢吐蕃来犯,攻打西京,太子战死,先帝失踪,据说是被吐蕃掳走了。宁德帝的弟弟镇南王临危受命,继承了帝位,也就是你父皇宣明帝项凛。”

项昀张圆了嘴:“这怎么跟靖康之乱那么像呢!”

“要不说楚跟宋很像呢。”商无咎苦笑。

“宁德帝没有别的儿子?”

“没有。”

“那他们父子也太不谨慎了,不都是皇帝出巡,留太子代理朝政的吗?鸡蛋怎么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呢!”项昀扼腕叹息。

商无咎看他就跟看客一般讨论皇家的事,半点私人情感都不掺,也非常理解,当初他自己刚来时也是这个状态,总觉得是在看别人的事,自己跟那些事都无关,直到险些因为大意丧命,付出惨重代价,这才不得不正视起自己的身份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自己人一起放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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