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岑冥起来时屋内温子韫早就离开了。窗外的日光已到正中间，他这才打着哈欠往下走。
楼下几个人正吃早茶，胥仞已经把舒思涵喂饱了。
小姑娘穿着漂漂亮亮的花裙子，只是头发梳的乱七八糟，羊角辫都歪了，后面还有一缕头发在外面。
胥仞手里拿着发簪跟在舒思涵屁股后面哄着她：“思涵，哥哥再试一下，不疼的。”
“不要不要，我不梳辫子。”
“梳辫子好看，思涵不想做最好看的小姑娘吗？”
舒思涵摇头：“不要不要。”
“不用管她，先吃饭。”岑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没睡太醒：“小姑娘的辫子谁会梳，等她大点儿让她自己学。”
“你这兄长做的，还不如不做。”
岑冥撇嘴，趴在胥仞背上：“所以啊，你现在不仅有个好吃懒做的弟弟，还有个什么都不会的妹妹。反正我们兄妹讹上你了，你管不管？”
“下来，像什么样子。”
“你到底管不管，管不管啊？”
“管，成不成！”
岑冥“噗通”坐在温子韫身边，笑眯眯的。温子韫剥了个茶叶蛋，他眯着眼睛闻味儿就凑过来。张开嘴巴咬掉一半，又侧头咬掉胥仞的包子。
无人注意的角落，温子韫食指和拇指轻轻捻着。
刚刚岑冥的嘴唇碰到他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少年的余温。他轻轻握拳，让这触感慢一些消散。
水云间的早茶很好吃，这可是数一数二的酒楼，厨子自然也是顶好的。
“你没长手吗？还需要人喂。”殷钧忍不住道。
“你嫉妒我啊？有人给我剥鸡蛋，我还有包子吃。”岑冥扭过头，得意洋洋地挑衅，撅起嘴巴：“师尊，我还想喝牛乳，要放蜂蜜的。”
殷钧跳起来：“谁……谁嫉妒你了。”
“略略略……”
岑冥得到一杯热热的牛乳，躲在温子韫身后。上嘴唇一层乳白色的泡沫，温子韫看到，用手指给他擦掉。
温子韫心想，果然人还是贪心的。借长辈之名，堂而皇之行不轨之事。
巍然姗姗来迟，身上的香料味很重，没见到人就知道他来了。
岑冥精神了，冲殷钧说：“你看，巍然上仙起得比我还晚，我才不是最后一个赖床的。”
“哎！可别重伤我。”巍然的羽毛扇拍了下岑冥的脑袋：“我和你不同，去见了个已故的故人，去坟头上了柱香。”
岑冥撇嘴，蔫巴巴的。
舒思涵抱着比脸大的包子咯咯咯笑个不停，到了掉牙的年纪，一颗门牙还没了，漏风。
见到舒思涵，巍然神色凝重起来，给了温子韫个眼神。
温子韫把手里剩下的半个茶叶蛋喂给岑冥：“猪肉白菜和牛肉包，都吃完，不许剩。”
“哦！”
岑冥又像没骨头似的，脑袋放在胥仞的胳膊上。
牛肉包好吃，胥仞还特意给他留了个奶黄包。奶黄包是甜的，他很爱吃甜食，喝牛乳都要放一勺蜂蜜的。
关上门，巍然特意设了层结界，外面听不到里面说话。
他急切道：“温慕禹，你可想好，真要留下那半妖？”
“她未曾伤人，妖魂也不稳定。若不留在身边，她会被其他妖类欺负。”
“收起你的侧隐之心，你又不是救世主。世人皆苦，命中自有定数，我们修者岂能不知这等道理。清桉山百年人妖对立，掌门怎能允许半妖入清桉山？不说别的，就是洗骨池，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她过得去吗？至纯至善之人有几个，何况是个妖力低微的半妖。”
“那孩子我探过她妖魂，尚且无贪念。何况，殷钧也非人。”
“殷钧是上古神兽，是凤凰。”巍然着急，恨不得刨开温子韫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多了个什么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当圣父？救一个不成还要救第两个？温慕禹，你不是这么不理智之人，岂能做如此不理智之事。”
二人沉默无声，巍然在这沉默中，知道温子韫的意思。
温子韫素来温和，为人处事，待人之道都彬彬有礼。但他决定之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这才是让巍然生气的地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巍然在屋内来回踱步，他停下来，指着温子韫：“温慕禹，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
“是。”温子韫笑了一声：“有这么明显吗？”
“好吧，我未曾想隐瞒于你。我喜欢他，所以他的要求我都会满足。别说区区半妖，他就是想要这大陆，想要三界四海八荒，我都想办法捧到他手里。”
巍然跳起来：“你疯了？你们是师徒。你这是……这是乱|伦。”
“什么乱|伦，我和他没有任何逾矩之事。”温子韫顿了下，换了个问题：“所以你才对胥仞的喜欢视而不见？”
“你……你……”
“我怎么知道的？”温子韫无奈：“我也有喜欢之人，又岂能有不知之理。胥仞看你的眼神，像极了我看十一的眼神。”
巍然哑然，想破口大骂都没理由。
他烦躁地坐在椅子上，想劝说，又不知如何是好，气得握拳，久久不得松开。
温子韫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和十一，一个佯装不知，一个当真毫不知情。”他略微惆怅，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就不知吧，他好不容易愿意待在我身边，别让他知道后吓跑了。”
“舒思涵，若真过不了洗骨池，我便……我便……”
温子韫便不出来。
他的东西，都是要留给岑冥的。岑冥不稀罕，他就小心翼翼收起来，等什么时候他的小徒弟想要了，他再拿出来。
旁的，谁都不想给。
巍然想问温子韫怎么不说了，岑冥冲进来，一头撞在结界上。巍然衣袖一挥，打开结界，少年急冲冲进来。
别家弟子都懂得，仙尊讲话，岂有打扰之理。
就他不知，还上赶着在人眼前晃。
“聊什么还背着我们不让听？一会儿去哪玩啊，听店小二说，前面有个能滑冰的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呢。”
“玩玩玩，吃吃吃，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巍然走之前狠狠点了下岑冥的脑袋：“孽障。”
“你骂我？”
“骂的就是你。”
岑冥被骂得一头雾水，嗷一嗓子跳起来要和巍然干架。
温子韫无奈，把人拉回来。
“他凶我，你都听见了。”岑冥撸起袖子，愤愤不平：“我就要出去玩，不带他，我还要霸占胥仞，不许胥仞理他。”
“别闹。”
“我才没……”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身后传来一记闷哼。
岑冥连忙回头，温子韫捂着心口嘴角溢出黑色的血。他连忙转身，袖口擦掉嘴角的血，但还是被岑冥看到了。
“温慕禹！你怎么了？”
“无碍。”
岑冥哪那么容易好骗，上手要扒温子韫的衣裳。温子韫躲闪不及，一个踉跄，被他压在身下。他狠狠拽开，雪白的肩膀有个很深的牙印。
那牙印四周像蜘蛛网似的往外扩散，一条条黑线，蔓延到胸口，甚至能隐隐看到黑气。
他打入内力到温子韫体内，都石沉大海，散了个干净。
岑冥想起来，那是在空虚镜内，他入魔后咬下的。用力到见了骨，恨不得把肉一起撕下来才算。
温子韫与旁人不同他的灵魂是干净的，仙髓之躯，容不得魔气侵蚀。
岑冥脱了力，嘴唇颤抖：“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温子韫穿好衣裳：“看着严重，过两日便好。”
“过两日，是多少个两日？”岑冥问，用力握着温子韫的手腕：“我咬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魔，你怎么总要给我开脱？”
“不可乱说。”温子韫低声呵斥：“日后不许说自己是魔。”
“我本来就是，你压制多少次，我都是。”岑冥双目猩红，握着温子韫的手却是颤抖的：“温慕禹，别对我这么好，我哪还得起啊。”
若有一日，他砍了邵永寿的人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子韫。那是温子韫尊敬的掌门。敬爱的师兄。
可他和邵永寿，不共戴天。
他想说抱歉，可抱歉之事都做了，抱歉的话又何必说。
岑冥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难受得很。
温子韫捏了下他耳朵，系好衣带，又要分出精力安慰他：“看着严重，都好多了。你师尊又不是纸糊做的，被你伤了一下，还能好不起来吗。”
“下次我再入魔，你就杀了我吧。”岑冥闭上眼睛，破釜沉舟道：“温慕禹，你杀了我吧。”
别心慈手软，别抱着一丝希望。
他就是，逮着机会就会杀邵永寿，所以别让他得到机会。从根源，就把他杀掉，这才好。
这样……谁都不曾亏欠。
技不如人，又死一次罢了。
门突然被打开，舒思涵颠儿颠儿抱着岑冥的大腿。
小孩子哪懂大人之间的气氛，外面热闹，她开心着呢。
“哥哥，骑马。”
“骑什么妈？大冬天哪来的马？”岑冥心烦意乱，被舒思涵强行打断，再跟温子韫说杀不杀死不死的，就不好看口了，他扒拉开腿上：“小孩儿起开。”
“阿初哥哥……”舒思涵委屈巴巴：“你不喜欢我了吗？”
“阿初哥哥没有不喜欢你，你那么可爱，没有人能不喜欢你。”温子韫把舒思涵抱起来：“想骑马？”
“想的。”
“走，带你骑马去。”
温子韫一手抱着舒思涵，一手伸向岑冥：“阿初哥哥，走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牵着走？”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把手放在温子韫的手心里攥紧了。
知道温子韫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后，岑冥去马场的路上老实了一些。殷钧过来给他呛嘴，他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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